寒一一
今年农历年在一月下旬。整个中国在这时往往就像是一场巨大的迁徙,几亿人从工作的城市想方设法,即使费尽周折也要回到家乡。那么,在家乡,同学聚会必不可少。以同学为名,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畅谈人生。
若是要拍成一部电影,那么第一幕也许就拉到这里——教室的外面是一条笔直的马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里面静静坐着熟悉的面孔,全神贯注,每个人仿佛置身于老师的世界。
偶尔也会有个把叫天宇的少年,天宇并不是学习的料子,人是聪明,却不肯用功,又因为沉迷于幻少年幻想中萌生的爱情,成绩不甚理想。此刻他正侧头望着几个桌子之外的女同学,呆呆地,在幻想女孩喜欢上了他。
从天宇那镜头滑过去,滑到青松那里,是一个得志的少年,成绩榜上从未有过闪失,每一次都在第一位。青松不善言语,静悄悄地坐在座位,就像是打坐似的,除了必要的饭量给予,那么一坐就是一整天了。青松那一种难得的定力让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将是同学中永远的number 1,永远。
眨眼到了高考时分。在高考面前,每个人都心生畏惧。因为高考就是一道福音。有人顺利收到福音的,抵达他愿想中的大学,有的同学因平素不甚努力,太过聒噪,福音传来,也未收到,所以在高考上失了利。不得不托叔伯辈们找工作,这些同学因仗着“家中有粮,不慌不忙”而在众人面前闹哄哄的。尤其是天宇,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人心生羡慕,羡慕的背后是那句“他出生在官宦家庭,真是幸福”。可回家之后,他是失落的。有谁不想在高考这道坎上证明自己的无敌?
高考之后,天宇顺利出去工作,而大部分人则奔向大学,满心欢愉地期待未来。日月如梭。彼时的中学同学,经时光打造,摇身一变,成为了建筑师,医生,到成长期的电机工程师,甚至民歌手,小说家,导演。也有一部分人走在时代的前头,是IT界一员大将,这部分人因见得多“微软”“Facebook”或者乔布斯的人生传记,常常都都幻想自已开间公司能上市,赚几个亿,三十五岁退休……企业职员占绝大多数,洪洪的社会大流的建设离不开绝大多数人。
十年之后,同学聚首。你能从每个人的表情上,鲜亮地读到这十年来的境遇。企业职员们过得像模像样,是中产阶层,往往他们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就有了房子,稳定的职称,和一个初建立的家庭。而象IT界的,他们通常言语不太顺溜,每日攻于编造程序,一直幻想着自己也能成为另一个“微软”或者“facebook”的中国版本,上市圈钱,然而现实落了理想很多步,幻想破灭,他们愤愤不平。至于像小说家,导演,这种需要积累打磨的职业,常常在年轻时看不到太多的名头,生活清苦,然而他们底子里都怀抱文艺的情怀,这种情怀因高于物质所以显得特别,他们的脸上似乎孩童时的童真未退却,这种童真因少见而楚楚动人。
天宇成为一名企业家,每一次聚会他特别积极,主动包场买单,那一种得势的劲头燃烧得非常旺盛。是呀,在过去读书时代以成绩论成败的时候,他每次都低低得恨不能埋下自己的头。而如今忽然成为一个世俗眼中成功的商人,那一种得势如果不显露,那太不畅快淋漓。而天宇在非同学场合,其实也是低调分子一枚,默默为家乡的学校捐款捐物,他从不抖露一下。只是那种压抑太久太深刻,他憋得愈久,一旦展现的时候就完全顾不上他平日里低调的形象,拉风地炫富去了。连父亲也帮着天宇的忙。还不是那块“浪琴表”,天宇买给父亲的生日礼物,父亲平日舍不得带,但每逢去人多的地方必然戴在手腕上。
家乡总是小,小到每个人通过三五关系便紧紧联系。大家看见那块表,嘴里说着“你家天宇真是有孝心”,转过身拨通电话到自己子女那里说一两句“你在外面要好好努力挣钱啊。”大家都不明白,明明当初自家的子女在成绩上都要比天宇好上一大截呢。渐渐地,越来越多家中开始以天宇为榜样教育孩子,而当初成绩永远名列前茅的青松逐渐地被淡忘,淡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们周围闪光的,全是一种世俗的眼光,以你的地位,金钱或者权利作为审判成功与否的标准,有人是否会推开心门,聆听你的灵魂是否饱满。
现实中的攀比在他乡对照的厉害,已是应接不暇。很多时候我们回到家乡,我们也许都有过这种感觉的,当我们满心欢喜,渴望和同学叙一叙旧,然而等大家聚拢在一块谈一谈的时候,大家的谈话却成了两条七扭八歪的曲线,就那么凄凉地、乏力地延伸下去。我们敷衍着,笑着,装作很投机的样子。但是,我们心里渴望这个时间结束,因为这不是叙旧,而某种程度上变成一种变相的攀比。
我们期待来上一场极简的聚会,回到家乡,一年一次,温上一壶小酒,挤在一块,穿过纷纷扰扰的世俗,把长在脸上的面具慢慢,慢慢地摘下来,深入到内心深处,说一些之前很久未向他人提起的话。可以笑,可以哭。嚎哭时,流下两滴眼泪晶莹剔透。这样的场景总是美好的,能触动人心最柔软的部分。那种吃苦也像是享乐的岁月,叫做青春。那种可以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叙一叙远在他乡奔生计的愁苦,以泪洗一洗心中之尘。
我们都是大城市中的异乡人,很多时候为了生活,不得不藏起伤口,从一个人退缩到一个带壳的生命。是坚强的蚂蚁,是只有一只眼睛的熊,是迟钝而固执的犀牛,是割掉鳍的鲨鱼,是好斗的獒犬,如此种种。然而,这仍旧是表象。
生活在异乡的我们,在我们的身上,新与旧的生活之战,从未停止过。所以可想而知每个人心里头都藏着挣扎,不安,劳累,或者委屈,或多或少。
真正的聚会就是设置一种情境,聚会里的每个人都在听你诉说,认真地听,就像是听他们自己的心声。在这样的聚会里没有炫富,更没有官位,没有金钱,只简简单单,听清水流过心灵的声音,温柔地释怀。
每个人的心里应该都需要这样的聚会罢,这种真正的聚会,围火盆而坐,聚会一直进行下去,让随之而来的黄昏,让那黑暗吃掉岁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