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

刘向阳

司机把老肖和少爷送到渡假村就走了。

老肖抱着少爷的包裹坐在遮阳伞下。少爷已换上泳衣，站在水边跃跃欲试。邀他的几个同学，拍着水喊，下来呀，快下来呀!便小心而下。

老肖从包里取出晨光牛奶和汉堡包，又准备好宽大的浴巾。出门前少爷的妈妈嘱咐，上岸后先披上毛巾，擦干净身子再穿衣服，再吃牛奶与面包。

冬阳很暖和。

冬泳很舒服吧。老肖从解放鞋里扯出一只脚拽拽袜子，眯缝着眼瞌睡。

爷爷，下来洗吧。爷爷，下来吧。水中传来同学们清脆的声音。

老肖踱过去，看着孩子们晶莹的脸。这个年龄，老肖可是浪里白条，洞庭湖都能游过去。

少爷白瓷般精致的身子有些臃肿，他在浅水区域学着“狗刨”。

要你下你就下呐，少爷说。

“哎”了一声，老肖乐滋滋脱去衣服，走下台阶。

你不要下来了，少爷又说。

少爷看见老肖穿的袜子，前半部分破了洞，大脚趾头像两只踉跄的鸭子。

老肖蹲在水边，状如龙虾，迷惑不解。

下来呀，爷爷。同学们鼓起浪花，欢呼着。

老肖准备入水。他想少爷肯定逗他的。他习惯了少爷在保安室学其爸爸口吻：“老肖，为什么不给我敬礼呀!”如同习惯了少爷爸妈喊他扛煤气罐到六楼。

叫你不要下来，听见没有?你下来，我就炒掉你，给我马上打包!

同学们停止了嘻闹，惊讶地看着气咻咻的少爷。

泳池静极了。

老肖保持着入水的姿势，一脸尴尬。

那是少爷的爸爸——某公司老总，训斥员工常挂嘴边的两句话。

瘦着上身的老肖，抱紧了双臂。他感到了一丝寒气。

那时，社会上流行“收礼只收脑白金”。

我在为民小学上四年级公开课。

我叫插班生李想背诵李贺的《马诗》。他刚从乡下来到进城务工的父母身边，怕羞，我想锻炼他。

李想搔着脑袋，大、漠、沙、如、雪，

燕、山、月、似、钩。

何、当——

“吱扭”一声，校长推门进来。

何当、何当，何当脑白金……

学生们哄堂大笑。后排观摩的老师也在窃窃私语。

晕!我恨铁不成钢，忍住笑，示意他坐下。

他头低垂，脸色通红，赛过胸前的红领巾。

我赶紧叫一名尖子生流利地完成任务。

下课后，我找李想谈话。

我说，“何当金络脑”这一句，老师反复讲解，金子做的辔头呀，怎么想到脑白金呢?是不是紧张?

我看見校长就、就……

校长叫何柏金，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开学前，爸爸听说校长睡眠不好，提了几盒脑白金去看望，妈妈还往里塞信封，鼓鼓的。妈妈说舍不得啥，就别想报名……后来，就带我去办了入学手续。爸爸还看到狗娃和田崽的爸爸都提了脑白金

我喟然长叹，你是异地入学，有些事……哎!

李想哀哀怨怨，为了我上学，爸妈这个月的早餐都省了。又说，狗娃和田崽邀我晚上去发传单……说完，他看着窗外。

窗外，“为了一切学生”的巨形条幅在空中飘扬，鲜染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