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二篇

2012-04-29 00:44武勇坤
椰城 2012年2期
关键词:写诗硬币纸条

武勇坤

卢荟

发现卢荟写诗是在高中,那时,我正暗恋卢荟的姐姐卢苇。

暗恋卢苇,是我深藏在心里最大的秘密。我开始用写爱情诗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爱。每写完一首诗,我都感到莫大的幸福和有成就感,虽然卢苇读不到,但我确信她能体会到——心有灵犀一点通嘛。为此,我乐此不疲,孜孜不倦,奋笔疾书,甚至达到了走火入魔的疯狂程度。

尽管我写得很蹩脚,却常以诗人自居。

在一次诗歌朗诵会上,我踌躇满志,势在必得。没想到,一匹黑马出现了。卢荟以一首《春之恋》,一举夺得第一名。我问卢荟:“这诗是谁写的?”

“我!”卢荟腼腆地回答。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她会写出这么棒的诗。卢荟羞涩地笑了:“怎么?你不相信我会写诗。”她把“诗”说得很重,让我哑口无言。我苦涩一笑,悻悻走开。

这给我很大的打击,我从此不再以诗人自居,但我还是坚持不懈地写诗。每逢新年送贺卡时,我都会精心挑选一张与众不同有特殊含义的贺卡,然后在上面写一首自己创作的短诗。当然,卢苇也会回赠一张,从上面的文字来看,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我却如获至宝,悉心珍藏。

那天在课堂上,我捧着戴望舒的诗集出神,我把卢苇想成了丁香一样的姑娘,而我正撑着油纸伞怅然走进雨巷中……

旁边同学捅了我一下,吓了我一跳,以为被老师发现了。随着一声坏笑,他递来一张纸条:“卢苇给你的。”我心一颤,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行纤秀的字体:“你看的书,借我看看。”

卢苇也喜欢上了诗。好啊,看来我们真是志同道合,缘分啊!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随手在书里夹了一张字条,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个不停。老师讲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满脑子想着卢苇见了纸条会不会生气,我又担心书里的字条会不会被同学们发现,然后被添油加醋传扬出去,如果这样的话,我和卢苇都会颜面扫地。

下课后,我迫不及待地向卢苇走去,经过卢荟身边时,突然瞥见卢荟正捧着我那本诗集看得聚精会神。

我暗吃一惊,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也有这本书。”

卢荟浅浅一笑:“是你的书,我看看可以吗?”

“可以,可……”我急得抓耳挠腮,语无伦次,恨不得把书抢过来,“我看到哪里了?我先做个记号。”

卢荟愉快地把书递给我,我暗自为自己的计策庆幸。

我把书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怎也找不到那张纸条,我急得大汗淋漓,不顾诗人的风度,审罪犯似地问:“这里的卡片呢?”

卢荟脸一红,慢吞吞地说:“我没看见。”

我脸色苍白,极力掩饰内心的惊慌,拍打着书:“我在书里夹了一张卡片。你真没看见?”

卢荟极力否认,委屈地说:“我真没看见。”

莫非是卢苇收起来了。我问卢苇。卢苇惊讶地问:“什么纸条,我从来就没看见过。”

天哪!那张纸条哪去了,上面有我写给卢苇一首爱情诗——《致芦苇》。我担心起来,万一被谁看到,或交给班主任,甚至贴到黑板上,后果不堪设想。我不敢声张,越想越怕,甚至想到了转学。

我忐忑不安地度过了漫长而痛苦的几天,总算平安无事。

高考时,我和卢苇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卢荟上了一所专科学校。参加工作后,卢苇留在了市局,我回到了老家县城。

在当地报刊上,我经常读到卢荟写的诗。我忽然有种莫名的悲哀,写了七八年的诗,诗没什么长进,也没有追到卢苇。

我最后一次向卢苇表白遭拒后,卢苇婉转地说:“你替我多看看卢荟。”我一阵苦笑:卢荟,我几乎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卢苇结婚后不久,我意外见到了卢荟。

她突然问我一个难堪的问题:“你还写诗吗?”

痛苦顿时爬满了我的脸,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卢荟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写诗吗?”

我一片茫然,只想赶快逃走。

卢荟幽幽地说:“上高中时,我知道你喜欢写诗,我也喜欢上了诗。这一切都是为了……”

卢荟哽咽了,我想安慰她几句,却连半句安慰的话也没想起来。卢荟抽搐说:“有件事在我心里憋了许久,一直想和你说,却没机会。那张夹在书里的纸条被我收藏了……你要的话,哪天我给你送来。”

我的咽喉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一声长叹:失去了卢苇,我要诗又有何用。

卢荟轻声叹息着,低着头失落地走了。

多年以后,卢荟突然打来电话:“高中班长要举行毕业二十周年聚会,你参加吗?”

我一下子想起了跳楼而亡的卢苇,痛苦再次涌上心头:“不去。你去吧。”

“我也不去。我要去教堂做礼拜。”

电话里一片忙音,我放下电话,然后去了应梦寺。奇怪,这么多年,面对佛像时,我突然想起了在教堂里的卢荟……

不信你就站不起

我走出商场时,手里捏着一枚一元硬币,我想把这枚硬币给乞讨的人。妻子说有许多乞丐都是骗人的,但我还是想把钱施舍给真正的乞丐。

我正要把钱放在那个拉二胡的碗里时,妻子突然拉了拉我的衣服:“快看,大国。”

“大国!在哪儿?”我兴奋得手舞足蹈,眼瞪得像铜铃。

大国和我同村,又是同班同学。初中毕业后,他回到村里。我上高中,念大学,分到延城,来往虽少了,但我常常想起他。

妻子压低声音说:“在那儿!”

我顺着妻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天哪!简直是一个根雕:那个人佝偻着身子,腰弯得与地面几乎平行,一条腿蜷着,身子底下探出一只枯瘦的手,托着一个残破的碗。

这怎会是大国呢?他是健全人啊!即便是真瘸了,大国也不会乞讨。我了解他。当年上学时,有个地痞让他钻裆。他挨了十几个耳光,死活不肯钻。他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没错,是大国,你看他手臂上的胎记。”妻子坚定地说。

胎记!我定眼望去,那只手臂二白穴上的确有块硬币大小的胎记,青青的,圆圆的,生长着茂密的汗毛,像是一口陷阱。

没错,是大国的标记。我心如针扎,没想到他装瘸乞讨,丢尽了脸面。

要让他站起来,必须当头棒喝。

我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大国,站起来!”

满以为大国会像士兵听见了冲锋号,精神抖擞地立正站好。

可我错了,大国竟纹丝不动,死了一般。

行人向我投来惊愕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怪物。我觉得有些冒失,于是压低声音说:“大国,我是勇坤,快站起来!”

大国毫无反应。

“当”的一声,有人往碗里丢一枚硬币。大国勾着的头晃了晃,做磕头状。

我恨不得踢他两脚,他太让我失望了。

思忖了一下,我掏出一百元钞票,在大国眼前一晃:“想要吗?够到就归你。”我高高举起钞票,期待奇迹出现。大国仰起头,翻着眼皮,死鱼般的眼闪露出金光。

大国伸直了腰,举起拐杖,像捅鸟窝,还是没站起来。

我绝不会让他阴谋得逞,我忙后退几步,等他站起扑上来。

行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向我发难。

“有俩糟钱儿就捉弄人!”

“他根本就舍不得钱。”

“良心让狗吃了。”

“错了,他不是大国。”妻子忙解围,又向我使眼色,看来她有良策。

“刚才我在商城看见玉芬了……”妻子即兴表演起来。啊,妻子使用美人计了。

玉芬是大国的初恋女友。大国曾苦追过她。我忙配合说:“啊,玉芬,我也看见了。今天晚上,咱们约她一起打牌吧!”我和妻子一唱一和,编得天衣无缝。

谁知大国把头垂得更低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连美人计也失效了。

妻子说:“走吧,他真的不是大国。”

我大声说:“他当然不是大国。大国很有骨气,宁死不受胯下之辱的。”

大国依旧一动不动,木雕泥塑似的。

我仰天长叹,完了,激将法也失败了。

人群中传来一声嘲笑:“乞丐比韩信有骨气多了。”

还有人笑着起哄:他要是装瘸,咱们就把他的腿打断。

群众的呼声激起我的斗志,今天我非让大国站起来不可。

我和妻子采取车轮战术。我休息时,偷偷给父亲打了电话,确定大国的腿确实完好无损,心里更来气了。唉,大国怎么堕落到这种田地。

快中午时,大国终于熬不住了,爬起来,架着双拐往前移动。

我和妻子露出胜利的笑,决计跟着他。

大国向前走了几百米,然后向左拐,穿过一条街道,经过邮局,转向了左边,沿着长长的马路,在十字路口,想都没想,又向左边前行……

我如梦方醒,这小子存心耍我啊,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大国在人行横道上,对面的红灯亮了,右边的汽车加大油门,正要启动,发现有残疾人,忙踩住刹车。后面的司机不明真相,一打方向盘,车“呼”的冲上来,洪水猛兽一样。

我一跺脚:“大国,快跑。”

行人目瞪口呆,没了呼吸。

大国撕心裂肺地尖叫,拼命向前扑倒。司机眼疾手快,猛打方向盘,“噌——”,汽车像一把刀,在路面划过一道极不规则的弧线。

完了!连死都不避,我真服大国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心里依然重复着:尊严啊,尊严,为了尊严大国你就不能站起来?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乞讨的大国,突然计上心来,几步抢上前,从他身边一越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过大国手里的破碗,拔腿就跑。

奇迹出现了。

大国像夸父一样,抛掉拐杖,随后紧紧追赶,健步如飞,口中高喊:“勇坤,还我碗来!”

我站住了,面对大国,痛心地说:“大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还是那个宁死不钻裆的大国吗?!”

说完,我举起碗,用力一摔,“啪”的一声,碗摔得粉碎。

大国没有回答,身子剧烈地摇晃着,最后像松树一样挺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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