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与真实的协奏

[内容摘要] 本文以油画作品《模特小X》为主线，分析著名油画家忻东旺在艺术创作过程中的主要思路和表现手段。从而使读者充分理解再现与表现之间的艺术区别与联系，从而进一步达到启发观者开拓艺术视野，丰富艺术观念的目的。

[关键词] 忻东旺?模特小X?画家?技法?油画语言

忻东旺的油画新作《模特小X》是在清华美院油画进修班教室内完成的。很多的学生，包括访问学者、进修生、本科生观摩了忻东旺的示范。在忻东旺创作的过程中，笔者始终坐在忻东旺的背后，感触也就比较真切，一边进行观摩学习，一边完成了这篇文章。《模特小X》是我给忻东旺新作的一个命名，主要是为了生动好记，不是作品真实的名字。

笔者看过很多忻东旺以前的油画作品，感受很强烈。但是又很难用一个恰当的、准确的词汇来形容概括。“造型准确”不妥，似乎降低了忻东旺的艺术水平及高度。“形神兼备”也不是十分贴切全面，欠缺点意思，它不能完全涵盖忻东旺的艺术追求。忻东旺的作品，总能够引起普通观者的共鸣，尤其是那些与他有着类似生活经历、有着相同艺术追求的人们。如果站在他的作品面前，画中人物的形象、气质、性格瞬间就会展现出来，清晰透澈，仿佛那些人物本人就在你面前，总是那么亲切，动人，似乎就是身边的你、我、他。忻东旺的作品“缺乏英雄气概”，你从中很难发现的榜样形象，不高大，不伟岸。从没有“摩西”般高高在上的王者之风，亦缺乏拿破仑东征中的飒爽英姿，更难觅狼牙山五壮士山一般的英雄气概！他画的都是我们身边的人，一个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因为，他的取材贴近群众，更贴近生活。

忻东旺的写实并不追求照片般的真实，而是对模特的精神气质进行高度的浓缩和概括，所以许多评论认为忻东旺的作品大多充满了一种难以捉摸的精神状态。被表达者往往希望把自己画得像些、再漂亮些。画者则希望把被表达者画的传神些，再生动些。“要抓住模特留给你的印象，她的气质，始终抓住它，贯穿到始终，不要偏离。”忻东旺的画面不求精准，但更追求神似。所以一个个模特肖像创作在他笔下是鲜活的，画中人能够与观赏者进行交流互通。油画新作画面中的小X是一个恬静并神情略带苦涩的小人物，她的头是仰视的，就是常见的“伟人的角度”。也许为了彰显模特小X做为90后女孩的时代特征，忻东旺用了大量的时间来处理头部面部细节，对面部笑容进行了深入的刻画。所以，在忻东旺笔下的小X能够呈现出纯洁美丽的气质。“小X再笑一点，笑一点才显得有气质”，忻东旺多次提醒模特显露出自然的神态。达芬奇笔下的《蒙娜丽莎》，那个饱含丧子之痛的淡淡微笑传世几百年，让世界许许多多的欣赏者陶醉、痴迷、不解，总在探索画面之后的秘密——创作过程、创作动机。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微笑？为什么笑得那么内敛：不似巷妇村姑般畅笑抒怀；不是灯红酒绿中形骸放浪；也不似深宅香闺中的豪门淑女。画面中的小X的笑同样是含蓄的，令人捉摸玩味的，你能够从她的笑中看出略微的身体痛意。模特的工作很辛苦，早晨六点起床，钻进地铁，挤进公交，跋涉于熙熙攘攘的人群，历经多番“搏斗”来到画室，同一个站立动作，连续工作多日，腿不可能不痛的。忻东旺非常精准地把握了小X的内心感受和精神状态，并把它跃然纸上。画面中的小X笑的表情，是努力做出的，观者能从上翘的嘴角捕捉到一点点勉强的笑意；透过微笑的眼神，能够感觉出微笑中的丝丝劳累和苦楚。

忻东旺的写生式创作对象多为普通人，包括打工者、村民、工人等等，大多显得平凡朴素。从题材和表现手段来看，忻东旺的作品大多隐含着些许伤感情绪，希图唤起观者对命运的冷静思考。《模特小X》在处理手段和方法上，也有这种倾向。画面中的小X这个北方姑娘是健壮的，手掌厚实，手指粗壮。很显然，她从事过体力劳动，也许下过田，帮助家人割麦、锄草、耕种田地；也许从事过建筑工作，干过不少和泥搬砖等粗活。可以说手是人的第二张脸，手的表象特征无法掩饰其人生经历。忻东旺牢牢地抓住了这一点表象，并进行了加工处理，生动形象地向人们叙述着小X的过去。小X的手具有忻东旺笔下人物的显著特征，粗壮、结实、有力。李贵君等画家笔下的手则大不相同。阿贵近期的作品多为典型城市女性，体态瘦长、皮肤白皙而细嫩，大大的晶莹剔透的眼睛发射着诱人的光芒。妩媚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股现代都市女性的阴柔气息。阿贵笔下女性的手是柔的，脆弱、纤细，用无缚鸡之力来形容毫不为过。似乎除了保养之外，手是不会做任何劳作的。手的皮肤嫩得可怕，晶莹剔透吹弹可破：透过白皙的皮肤，似乎可见血管在指骨之间的缠绕。

忻东旺笔下的小X，似乎是都市底层人物形象的代表。她们或从农村来，或生自小城镇，曾经从事过较为艰辛的工作。然而现在的生活与过去有了很大的区别变化。不再从事重体力劳作，生活质量有了显著的提高，皮肤渐渐地好转了，也许刚刚做完了护肤美甲。但是，厚实的手掌与粗大的指关节掩饰不住曾经的历练与沧桑。

谈到此时，一个个刘孔喜先生笔下的知青形象渐渐清晰起来。那拎包“返城省亲”知青的手与这进城打拼的小X的手竟是如此之相似。刘孔喜先生笔下的知识青年，在城市父母“襁褓”中长大，却被历史投入到一个与成长环境毫不相同的地域，在陌生艰苦的环境中劳作学习，长大成人。那种由幸福到贫瘠、由稚嫩到成年的成长过程，透过人物形象，可以让观者看到很多身处特定的历史时期的无助与无奈。与模特小X相比，一个是由贫穷走向富裕，由落后走向文明；另一个则是由城市走进了乡村，由富足走向了艰辛的后退过程。

很显然，三位画家的艺术取材都是成功的，并用那灵动的手笔表达得淋漓尽致。这些作品充分表达出画家自己内心的期许与生活的感受，表达出画家与模特的情感交融、思想认同。观者假若仔细品味，肯定能感受到画中的人物与画家在不停地交流沟通，使画作成为画家艺术情感的寄托，从中诉说着自己的成长历程，表达出画家的本身内心与生活经历。

作为画家忻东旺是学院派的，大量的写生积累丰富了创作的经验，否则很难做到形象生动，活灵活现；然而，忻东旺又与传统的学院派绘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的作品更多地强调精神需求和心理感受。从一般意义上讲，初学绘画者总会一味遵守传统写实绘画的要求和传统美术教育教学的准则，并为之付出大量的心血。画全身像或者全身速写时，往往被教授者逼退到几米之外，才会避免“透视错误”。忻东旺和众多中国油画家一样，自接受绘画教育起，焦点透视是不可或缺的知识要领。站在一个地点，从作画始，到画面完成，要尽量保持这同一个地点，找准视平线，保持同一个视点，不偏不倚。画面中要做到比例准确，透视关系正确，“画啥像啥”。

忻东旺在创作《模特小X》的过程中，没有完全遵循焦点透视的法则。写生时，他的活动范围较大，并不一定完全固定在同一个位置；偶然，他还会推着轮式画架调整画板与模特之间的距离。大家可以试想一下，小X是一个身高170厘米以上、身材高挑的模特，并且站在30厘米高的模特台上。忻东旺与小X俩人之间的距离不足3米，显然不符合写生的规律，画家视域受限的状况下肯定会产生透视上的问题。很显然，忻东旺合理运用了近距离写生容易产生透视错觉这一特点，将错就错地进行创作，反而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在绘画创作过程中，忻东旺有意地调整了画中模特小X的动势，夸大了小X的动态，左肩高高的抬起，贴近下颌。右臂自然下垂，一支被强调的硕大的手，自然地放置于髋关节下方。前腿与后腿的比例由于视点的原因也不相同。头面部是仰视的，由肩膀开始，模特小X的透视逐渐加大。小X的前腿向前探出，甚至伸出了画面。视线到脚面时，忻东旺的视度已经从头面部的仰视、对肩膀胸部的平视过渡到了对腿部的俯视。当观者欣赏这幅画时，会发现小X的鞋子已经远离自己的视平线，成了低俯视，几乎是与平视线垂直地向下看。同一个模特，不同的四个视角，造就了忻东旺作品中与学院派不同的视觉效果。很显然，画家是有意而为之。然而，当你站在忻东旺画作面前欣赏时，画中人的一切又显得那么真实，那么自然，甚至理所当然。人物局部与整体之间和谐交融，并不矛盾，这也许就是忻东旺的视觉艺术能够做到常人不及的秘诀之一。

忻东旺的写生很具有主动性，对客观的真实感受经常主宰忻着东旺的手和眼睛。忻东旺总是根据主题的需要进行主观处理，并对被表现人或表现物的形状、特征、感觉进行调整。他并不以完全忠实地再现客观对象为最终目标，而是主观地把握对象并进行艺术加工和提炼。忻东旺曾经对笔者这样说：“一个模特摆在你面前，自然的单元线条是多变的，复杂的，你要对他进行取舍、筛选和添加。为了表现主题，一切真实的东西都可以去掉。”了解忻东旺的人，或者看过忻东旺早期作品的人都知道他的写实能力。以他的水平达到比例准确、不差分毫是没有问题的。然而模特小X却这样对大家说：“老师把我的肚子画得太大了。”很显然，忻东旺没有按照被表现者的意愿来创作，而是选择了表达自己的所感所想，表达他更喜欢的主观感受，绘制画家本人内心当中的小X。在忻东旺的笔下，《模特小X》那双新旅游鞋已经完全失去了真实的摸样——鞋舌又宽又厚，鞋帮已经鼓得完全变了形，鞋扣之间的鞋带也似乎就要断掉。那双旅游鞋似乎就要被小X那双曾经被生活磨练过的大脚撑破了。作者技法非常娴熟，整双鞋子看起来醒目抢眼，毫无废笔，增一笔则多，减一笔则少。

有人说，忻东旺是当今中国油画界中为数不多的理解“笔墨当随时代”这一画训的油画家，也是技法达到西方大师水平的为数不多的中国油画家。文学家用辞藻描绘形象，舞蹈家用肢体传达感受，钢琴家用声音营造氛围，画家用色彩表现主旨。在油画家群体中，像忻东旺一样以写生即创作的画家非常之多，很多著名画家都以写生见长，包括陈丹青、杨飞云、刘孔喜、忻东旺等一大批写实画家均受益于古典主义，从古典主义中学习油画技法与艺术精神。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中国油画家们很难让人心悦诚服地认为他们已经达到或者超越了西方文艺复兴以来的画家群。因为西方古典大师们早已把油性色彩的绘画推到了无法超越的顶峰。然而，从作品《模特小X》不难看出，忻东旺作品的画面语言是独特的。创作过程中，作者始终围绕自己的主观感受，抒情达意，把握绘画主题，最终以作品打动观者。为了抒发主观感受或者表达内心意图，忻东旺创作在形式上较多地融入了表现语言，并主观地处理形体、色彩。所以，笔者并不愿意把忻东旺完全称之为古典主义者。忻东旺自己也曾说：“艺术发展到现在，技法是必须要学的，但它已经不是第一位。如果只是简单地照抄，再高超的技巧也会使画面苍白无力。”笔者也不愿意把忻东旺简单地划归为“观念派”，忻东旺的观念注重现实生活的描绘，注重对过往的追忆。他与众多的写实艺术家一样，画风朴实，始终用普通的视角关注当下生活和当今社会。他为了将表达得更充分，他更多地更巧妙地运用了写实技巧。在中国画家当中，他独竖一帜，其作品有着与众不同的画风面貌，有着和大家不一样的艺术情怀。

（高海军/北京服装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