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龟快递的民工兵团

李楠

海归是干什么的？白领，精英，穿着名牌服饰，出入高级写字楼和知名企业；

快递是干什么的？送件，收件，骑着电动车，拖着大麻袋，来去匆匆却少有人正眼相看。

突然有一天，三个“85后”的时尚海归，仿佛头脑一热，一头扎进了民工扎推的快递业，搅起的浪花，在让整个市场瞩目的同时，也与这个并不为人高看的行业相映成趣。

三个老板与两个员工

与很多85后同龄者一样，王乙同走上创业道路绝不是被生活逼迫。

2009年，从澳洲留学回国后，王乙同和妻子周彧，拉上留学时的同学卢昊一起注册了一家电子商务公司，专职做起网络销售。

然而随着电子商务竞争的加剧，网店的利润被日渐摊薄，王乙同苦苦寻找着突围之路。

2011年4月，来取货的韵达快递员刘博告诉王乙同，自己所在的韵达快递北影片区经营不善，老板不想做了。王乙同眼睛一亮。网店发货成本高怎么办？收个快递自己做！

当时韵达快递在北京共有120多家网点，看看自己所在的北影分部的排名：119位！王乙同笑了：业绩差价格也才会低啊！捧着几万元现金，他顺利买下了韵达快递北影分部的经营权。

公司“买”回来了，可是快递这游戏究竟是怎么个玩法？北影分部之前因为管理混乱，丢件率高，赔款成了家常便饭。这些历史遗留问题自然算在了王乙同头上。“玩”快递的第一个月，王乙同先交了6000元“学费”。

以前的快递员刘博加入了王乙同的团队，并带了一个人“入伙”，除了王乙同和两个合伙人，公司目前共有资产两个人、两辆车。

北影分部负责的是北京电影制片厂附近5平方公里的快递业务，市场本就很小，再加上快递员从不拓展新客户，王乙同收购北影分部的第一个月，业务毫无任何增长。

没业务怎么办？找呗！快递员不“给力”怎么办？压呗！在85后的眼里，一切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解决。王乙同开始给两个快递员施压，要求他们天天去谈客户。

年轻的老板忘记了，他面对的，同样也是追求自由和个性张扬的85后员工。4月底的一天，面对王乙同的再次施压，刘博终于爆发了。“从来没有被这么压过！受不了！崩溃！不干了！”

大吵一架之后，王乙同先冷静下来。逼员工出去找业务是必须做的，但怎么个逼法却是个问题。

转身，他从老板变成政委，做起了员工的思想工作。“你看看别的快递员拿多少钱？你比他差吗？”他太清楚这个年代人群的好胜心，谁不想成功，谁不想证明比别人强？勾起了员工的好胜心后，再给他们打气，“我们最好！我们一定能成功！你们是最棒的！”那段时间，韵达北影分部里随时能听到王乙同“大师”般的口号。

同为85后的老板和员工展开了“斗智斗勇”的过程。王乙同力图打造规范而优质的服务特色，他给员工统一购买了制服，要求员工形象整洁，给客户良好的印象。然而民工出身的快递员受生活条件的限制，并没有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他们不爱洗澡，身上散发着汗臭和脚臭，“说，骂，罚款都没用”。改变战术，他规定员工每周换鞋，每天换袜子，并送给员工每人两双鞋，七双袜子，还给袜子取名叫星期袜，上面从星期一到星期日标上号码。老板送了鞋袜，员工还有什么理由不穿呢？

对一个只有两个员工的小公司，这样朴素的管理与激励却是有效的。进入快递行业第二个月，公司就有了2000多元盈利，前三个月业绩持续迅猛增长。

站稳了脚跟之后要做什么？扩张啊。北影厂片区面积实在有限，还是那种简单直接的思路，王乙同开始四处寻找新地盘。

抄底不仅靠传说

2011年，中国的快递行业随着竞争的日益激烈，正处于动荡的“洗牌期”。不少经营不善的片区纷纷低价转让。2011年8月，王乙同入市“抄底”，以十几万元的价格，“买”下了动物园分部和民族大学分部的经营权。

面积是北影分部的10倍，附近集中有5个大型批发市场。看着自己买下的动物园分部这块“风水宝地”，王乙同雄心勃勃，却没有意识到硬仗这才刚刚开始。

摊子大了，意味着更大的投入。在父母的支持下，王乙同先后添置了一辆货车和几辆电动车，总算在硬件上达了标。

而相比这些资金就能解决的问题，人手才是对王乙同最大的挑战。两个新片区至少需要近30名快递员，而给他留下的员工只有3个，加上北影分部原有的3个人，就算有分身术，也不可能完成30个人的送件任务。

8月17日到24日，是王乙同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的最难熬的一个星期。尽管想尽方法努力招人，但快递员是个辛苦的职业，员工招聘一直是一个行业性的难题。

人员没有到位，需要送的件却每天源源不断地送来，像一座座小山堆积在仓库里，把王乙同淹没。

求助北京韵达公司总部，从公司临时借调人员帮忙，王乙同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把所有压的件送了出去。他和周彧、卢昊三个人甚至亲自当起了快递员，开着自家的车出门送件。一位老教授几天没收到件，直接在电话里火了，然而当快递员终于上门，看到开着宝马送件的周彧，惊得满腔愤怒都变成了无言。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意外成就了王乙同“开着宝马送快递”的传说。

随着人员的逐渐到位，送件的问题终于解决。然而快递行业最重要的利润来自于收件，王乙同正式进军动物园市场。

动物园分部在快递行业是有着特殊的市场生态。五个批发市场分布于五座大厦，其中一幢中划出一片专门的露天区域，七家快递公司搭起帐篷一字排开，每天现场收件。

雄心勃勃地搭起属于自己的帐篷，第一天收件的业绩仅为15票。看看身边的同行，都是500票、800票地在收，王乙同傻了。

第二天，动物园发货的商户突然发现，快递公司摆摊的现场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特般的时尚美女在收件。为吸引客户，王乙同鼓动合伙人卢昊坐镇动物园市场，在一色民工装扮的快递员中，高挑靓丽的卢昊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他们在摊位上摆上最舒适的椅子，放上录音机，播放单口相声或音乐，着装整洁规范的员工，无不向客户传达着公司的特色与吸引力。

当然，决定客户选择的不仅是这些间接因素。王乙同把自己收件的价格，定在比其他公司低1元。这其实是大客户才能拿到的价格，对动物园市场上的那些散户自然颇具吸引力。“快递行业最重要的利润来源其实是大客户，是量的保证，而我们把整个动物园市场当做一个大客户。”

美女加低价，王乙同在动物园市场的业务直线上升。几个月时间，韵达快递在动物园市场的收件量达到每天2000票以上，成为七家快递公司中的第一名，甚至超过行业领军的顺丰快递。

此时，王乙同的北影韵达公司员工人数已经从最初的3个人发展到30个人。北影时期，两三个人团队，全靠王乙同的施压与激励，根本没有什么制度。30个人的管理，与3个人的管理自然有着本质的区别。

挑战行规底线

快递行业的员工，大多是85后、90后年轻人。即使对于成熟的管理者，对这个年龄段员工的管理依然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出人意料，王乙同设计出一套业内从未见过的管理模式，并且一再挑战着行规的底线。

早上七点起床，十五分钟洗漱，十五分钟吃饭，十五分钟准备自己的装备，在这四十五分钟内，哪件事情没按时完成都要处罚，第一次提醒，第二次警告，第三次罚款。即使是在大企业，这样的准军事化制度也难免被骂“不人性化”。

更何况，在这个业绩决定收入的年代，王乙同的公司里，员工收入竟然不与业绩挂钩，即使是谈下了客户，也拿不到提成。

奇怪的却是，面对这些看似不合常理的制度，这些个性张扬的员工不但没有反抗，似乎还相当满意。

玄机当然在管理体系本身。

虽然是军事化管理，但丝毫不影响王乙同一直在营造的平等氛围。这是一个允许员工和老板争论甚至吵架的公司，员工可以因为王总擅自作主买了一辆并不划算的三轮车而当面将他指责一通，而王总还要自觉地承认错误。公司的所有处罚机制，对老板也同样生效，王乙同便曾经有一个月被员工罚了几千元。

没有提成也并不代表没有激励。“员工的所有浮动收入都是以奖金的形式出现的。员工谈成一个大客户，是为公司做贡献；看到地上有一个塑料袋，把它拣起来，节约了一个袋子，也是为公司做贡献。只要他做了任何对公司有益的行为，想到了什么建议和想法，都会加分，月底开会对员工进行综合性评价，确定奖金。”在这样的薪酬体系下，公司包食宿，员工每月都能有3000元以上的收入，这在整个快递行业内都是较高的工资水平。

即使是简单的吃住问题，也被王乙同精心做了文章。员工吃的是超市里买来的食物，住的是有空调、家具电器齐全的宽敞房间，在食宿上甚至不低于普通白领。对于快递员，这绝不仅意味着生活条件的改善。“现在很多人觉得快递员是低素质的，看不起他们，我不觉得。因为我从国外回来，国外的快递员是很有身份和地位的。我现在就要告诉他们，他们不比别人差。”

通过这些非常规的管理手段，王乙同希望实现的是，帮助这些文化不高的底层员工改正不良习惯，提升自身素质，避免员工各自为战，培养他们的整体意识。

相应的，他也给员工提供了一条上升通道。公司职位分为快递员、助理、副队长、队长四个级别，达到相应分值便可晋升。

2011年底，进入快递行业八个月，北影韵达在北京所有分部中的排名已经由119位上升至第十二位，当初十几万元买下的三个片区，如今已经价值200万元以上。而快递行业的“年关”正成为王乙同创业路上的又一次考试。

每年春节前夕，都是快递行业最艰苦的阶段。业务量大幅上涨带来“爆仓”，而员工又要放假返乡过节，两方面的落差使得工作量骤增。

王乙同之前对员工集体意识的培养此时发挥出重要的作用，几乎所有员工自觉坚持工作到停止收件的那一刻。当然，他没有忘记给大家发上个红包。

一切仿佛简单到水到渠成，只有王乙同的妈妈私下告诉记者，压力很大的时候，他也曾凌晨回到家，一个人默默地喝了一瓶红酒，然后借着醉意对妻子说：“我觉得特别郁闷。”

85后的创业，怀着举重若轻的理想，像是在演绎自己的青春励志真人秀。

然而，谁说他们不能走出与前辈不一样的路？

编辑任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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