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德的蜕变与历史的波澜

毕燃

摘要通过深入解读长篇小说《死水微澜》，阐释了蓝棣之先生“女人品行的转变是历史转捩的风旗”的观点，提出了妇德蜕变缘于人性的世俗化的论点。

关键字品行；转变；历史

作者李劼人在构思长篇小说《死水微澜》时，原意以描写成都近郊小镇上，社会上两种恶势力——教民和袍哥的相激相荡，反映甲午中日战争后，随着帝国主义侵略地加深，中国内陆社会意识形态的变化。但是从整个文本的表现来看，作者在叙述两股势力的互相倾轧时，并不得力，反而将大量笔墨用在了蔡大嫂的婚姻经历的描写上，因此北京大学教授蓝棣之先生在他的著作《现代文学经典：症候式分析》中提出了“女人品行的转变是历史转捩的风旗”的观点，认为作品以情欲自由与道德品行相悖的理论为出发点，通过对女人品行的观察和描写，来反映时代的历史性变化。

在小说《死水微澜》中，蓝教授主要从文本的艺术表现和相似作品的比较中来阐释自己的观点。他认为作者设计的两个人物具体代表的两种恶势力：罗歪嘴代表袍哥，顾天成代表教民。此二人围绕女人——刘三金和蔡大嫂发生冲突，展开斗争，形成作品的情节。但作家的创作意图发生了偏离。在文本中，作者并未对两种势力的激荡深入刻画，反而着力刻画罗歪嘴与刘三金和蔡大嫂的情欲生活，他们三者的关系构成了小说的主线，而顾天成成了存在于这条主线上的配角。

在情节的布置上，作者对两股势力互相倾轧的描写上并未大力着墨，“就像商品的包装”。 文中从正面刻画了双方的三次斗争。罗歪嘴与顾天成第一次交锋围绕妓女刘三金展开，顾天成赌博被坑，输光了钱，又被刘三金玩弄，继而还领受了一顿暴打，像丧家狗样匆匆逃走。第二次过年逛庙会时，二者又狭路相逢，争抢蔡大嫂。结果顾天成挨了一巴掌，还弄丢了女儿招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前两次交锋均以顾天成的失败而告终。他愤恨不已，为了报仇，他投身洋教，充当教民，谋划着最后一次激战。顾天成在陆茂林的唆使下，利用三道堰洋人被袭案，嫁祸罗歪嘴等一帮袍哥，致使罗歪嘴外逃，蔡兴顺入狱，蔡大嫂被打。教民顾天成取得最后的胜利，娶了蔡大嫂。两者间交恶的场景刻画简单，无风无浪，像死水中的微澜，平静过后，一切都似没有发生过。

蓝教授阐释到小说描写了两种情欲模式：情欲分离，罗歪嘴与妓女刘三金；情欲与婚姻的分离，罗歪嘴与蔡大嫂。他们三者之间的情欲描写，并非传统文学史所批判的“糜烂的生活”，反而具有反封建的进步意义。

诚然，男女双方的情欲“酽”到彼此痴迷、发狂，甚至蔡大嫂对罗歪嘴的爱情带有追求自由爱情的色彩，但是到底是情欲改变了人心，还是社会现实使人对婚姻，情爱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如果罗歪嘴像她丈夫蔡兴顺一样懦弱无能，蔡大嫂会和他在一起吗？蔡大嫂对婚姻、情爱的大胆追求所体现的反封建意义，是建立在人性的世俗化上。这最终归因于外国资本主义侵入内陆，封建自然经济逐步解体，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人的思想观念也随之转变。

蔡大嫂还是姑娘（邓幺姑）时便深受韩二少奶奶的影响，对城市十分向往，特别羡慕成都一般大户人家的安逸生活，以及妇女们争奇斗艳的打扮。她从不做粗活，精通各种细活，还忍受着剧痛缠小脚。当父母反对她做姨太太时，她竟跑到沟边，暗自哭泣。她渴望过成都人的富裕生活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天回镇地处成都北门外，离新都二十里。兴顺号，历史悠久，物品齐全，是镇上的头号商铺。掌柜蔡兴顺孤身一人，老实厚道。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农家姑娘嫁到乡镇当掌柜娘，也算门当户对，总比嫁给农户强。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木讷憨痴的丈夫与见多识广，有权有势的罗歪嘴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之别，甚至连自己的当伙计的哥哥还不如。

“……大老表，你是久跑江湖见多识广的人，总比我们那个行得多！……我们那个，一天到晚，除了算盘账簿外，只晓得吃饭睡觉……问他的话，十句里头，包管你十句他都不懂。”

虽然已为他人妇，仍有一颗不安分的心“真不像乡坝里的婆娘。”

蔡大嫂与罗歪嘴本早已对眼，经刘三金的穿针引线，两人俨然勾搭上。罗歪嘴对蔡大嫂竭尽所能的讨好奉承，吃穿用戴，都让其如愿以偿。更有张占魁等保驾护航，虚荣心得到极大地满足。逛灯会、游青羊宫让其出尽风头。在她眼中，罗歪嘴给予了她有生以来的从未想过的一切。

“虽然她还有些不足之感，比如还未住过省城里的高房大屋，还未使用过丫头老妈子，但到底知道罗歪嘴的好处……因而也就拿出一派从未孳生过的又温婉，又热烈，有真挚，又猛勇的爱情来报答他，烘炙他。”

由此可见，蔡大嫂对罗歪嘴的感情并非完全处于精神层面的追求，经济上的满足才是根本目的，精神只是物质的附属品。丈夫蔡兴顺憨傻、愚钝根本不能满足蔡大嫂的生活要求，但他是乡镇上的掌柜，在身份和地位上比起一般的农户高，蔡大嫂欣然出嫁。罗歪嘴是袍哥的头目，在镇上里外通吃，有权有势，明显优越于蔡大傻。因而两人苟合在一起。蔡大嫂与顾天成的结合更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

顾天成与陆茂林合谋陷害罗歪嘴，使得罗歪嘴潜逃，蔡兴顺冤打入狱，蔡大嫂也遭受皮肉之苦。可以说，顾天成与蔡大嫂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蔡大嫂怀疑顾天成的殷勤问候是另有所图，于是盘问他整个计谋的过程，心中愤恨不已。

“似乎皮人泄了气样，颓然坐了下来，半闭着眼睛瞅着他。”

而当顾天成抱着金娃子吐露自己的真实目的是想娶她时，蔡大嫂的态度立刻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她猛地站起来，把手向他们一拦，脸上露出一种又惊、又疑、又欣喜、又焦急的样子，尖着声音叫道：‘怎么使不得？只要把话说好了，可以商量的！” 随后，她与顾天成签订口头条约，准备嫁娶。

罗歪嘴与顾天成的较量，以后者的胜利而结束。作为时代风向标的蔡大嫂理所应当投入成功者的怀抱，继续追求她的“幸福”。

“……难道愿意你们的女儿受穷困，脱衣骆薄吗？难道愿意你们的外孙儿一辈子当放牛娃儿，当长年吗？放着一个大粮户，又是吃洋教的，有钱有势的人，为啥子不嫁？”“哈哈！只要我顾三奶奶有钱，一肥遮百丑！……怕哪个？”

时代发生了逆转，女子不再成为男人的附庸，反而拥有了自主选择的权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的封建伦理道德被彻底颠覆，女子比男子更世俗化，更倾情于金钱与权力。而这种正当的追求正是生存权利的需要。最终结果也表明，并非袍哥或教民这两股势力取得了胜利，而是女性取得了男性社会的话语权利，成为社会转型的标志。

“金娃子业已飞黄腾达，并且与我们有姻娅之谊，当日喊的邓幺姐，这时要尊称之为姻伯母了。爹爹见着她时，也备极恭敬，并且很周旋她。‘品行太差一句话，他老家大约久已忘怀。” 社会的现实性造就了人的世俗化，而精明强悍的蔡大嫂早已看破这一点。

蔡大嫂是《死水微澜》里的核心人物，她与三个男人间的情爱关系构成了作品的整个内容。作者的创作初衷是以袍哥和教民两股社会势力的争斗来体现世道的转变，但无意识中却把蔡大嫂的品行转变作为描述的重点，更以此作为历史真正的不可逆转的标志：中国社会从封建社会进入了近、现代社会。以女人的品德来写社会这个文学创作的深度模式，使《死水微澜》取得了比《暴风雨前》、《大波》更显著的成功。它突破了“文学是一个高级形式的社会文件” 的理论，以人来写历史事件或政治结论或意识形态，展示了作家洞察人、生命和世道的深度，以及作家体验的深度。

参考文献：

[1] 蓝棣之.现代文学经典：症候式分析[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2]李劼人.死水微澜[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