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冰
江 冰 中国小说学会秘书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广东省当代文学学会副会长、广州市文艺批评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小说年度排行榜评委。曾为文艺评论杂志主编,报纸高级記者。现为广东商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80后”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目前主要研究“80后”文学与文化,主持“80后”国家社科基金课题,相关论文被《新华文摘》全文转载,入选新世纪本领域最有影响的35篇论文。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锐批评家。
在2012年的小说阅读经验中,王祥夫的短篇小说《真是心乱如麻》印象深刻。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的感觉已经日渐麻木,我们的心灵已经日渐冷漠,然而,王祥夫的小说犹如一道闪电,在阅读的瞬间击中了我,仿佛撕开了心灵与现实之间厚重的帷幕,照亮了一个阴暗的角落,揭示了一个时代的隐秘,拨动了一条沉默许久的心弦——因此,我把这篇作品视作2012年最佳小说之一,因为有它,2012的小说光彩依然!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中年女保姆,她来到城市,本想依赖当工人的丈夫度日,不料,丈夫去世了,她被从宿舍里赶了出来。上无片瓦下无寸地,她几乎就是流离失所了。恰在此时,有人介绍了一个当保姆的工作,工作简单,就是照顾一个年迈的老太太,薪水不低,老太太的儿女们甚至承诺:老太太多活一年,就加薪一百元。儿女们移居国外了,就是故事的女主角守着老太太和这套房子,这种生活一直延续了九年,平缓而安静,悠闲而从容,“现在,她就像是这套房子的主人了”——需要注意这个前提:女保姆的所有生活都维系在老太太和这套房子上,她的生存保证,她的全部希望,均在于此。
一天清晨,老太太在无人知晓时停止了呼吸,突然去世的变故才是小说真正的开端,“乱”由此而生。小说家的叙述精彩纷呈,女主角的“乱”由多个细节层层揭示,能不乱吗?对她来说,就是大厦将倾,陷入绝境,她将再一次流离失所,成为城市大街上流浪的一只猫一只狗,她惊慌失措,她无路可走!此时,一个惊人且疯狂的决定产生并立刻付之于行动:她果断地盖住尸体,用胶带封住了老太太卧室的所有门窗,以防尸臭外泄,她不顾一切地做出一个丧尽天良的举动,只为了延续她自己的生存轨道——读到这里,一部名作《献给艾米丽的玫瑰》浮现出来,几十年前一度惊怵的阅读经验不唤而至,那也是一个秘不发丧的惊人且疯狂的举动,情人的尸体最后成为一具木乃伊陪伴终生——我不知道王祥夫是否受到这个作品的启发?但这并不重要,因为王祥夫笔下的女主人有一个生存的前提,有一个濒临绝境的现场,而且作为一篇短篇小说,作者深谙小说之道,戛然而止,留下一个巨大的联想空间,这是小说的空间,也是作者的高明之处,结论交给读者。
正是这个空间给我巨大的震撼,对女主人公的伦理评判已经退居其次,发我深思的在于一种联想的无限延伸铺展——对于死者,基本的人伦是两条:发丧并召唤生者遗体告别,以纪念怀念告慰亡灵,再就是入土为安。丧礼在中国古礼之中是最受重视的礼仪,也是人生最后一道生命程序。使我不安的是如何回答女保姆疯狂举动的动机和缘由?因为生存焦虑,因为远离故乡,没有了乡土的居处和土地,她没有了“根”,也没有了“主”,所以,会在惶惑的瞬间击穿了基本的人伦!焦虑何来?惶惑何来?逾越规矩何来?丧尽天良何来?我们的社会如何为流离失所者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我们的文化如何为流离失所者提供传统人伦道德教育乃至人文关怀?在我看来,“流离失所者”依然是一个象征,代表着一群人在失去住处的同时,也在失去精神家园,也许此处论及精神家园已经奢侈,因为基本人伦失去,人何与禽兽区分?何况禽兽也有禽兽的伦理啊!
这是一个普遍性的象征吗?
我不能回答,因为当下的状况“真是心乱如麻”,真是六神无主,真是“流离失所”。从肉身到灵魂,从“空洞化”的乡村到看似繁华其实“失控化”的城市,没有了土地的维系,没有了乡土的挂牵,没有了传统的继承,没有了价值观的存在,也许身居城市,更能感受那种无以名状的巨大无边的焦虑与惶惑,谁没有一点“心乱如麻”呢?言犹未尽,不如无言,打住。
小说家刘丹善于从小女人身上发现一些品质,并试图与广州这座城市找到一种联系。此篇作品主人公虽然也有短暂的“心乱如麻”,但很快调整人生步伐,找到新的人生,因为选择果断,所以也失之简单,没有了如麻的纠缠,艺术力量也相对弱化了。“90后”大学生陆杨飞的文笔谈不上精粹,我看上的倒是他文字的真实不雕饰以及期间那一点“心乱如麻”,在眼下这个转型的社会——“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古道似乎已经不足为训,小男生彷徨了,但他真实,不矫情,探求着,询问着,试图找到他自己的答案,在他的生活里,在他的广州城,有那么一点惶惑那么一点混乱,不主流,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