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文学快线——城市化进程中的南方文学研讨会发言(下)

2012-04-29 18:47杨剑龙颜敏洪治纲田瑛江冰郭蓓傅小平
广州文艺 2012年3期
关键词:都市作家文学

杨剑龙 颜敏 洪治纲 田瑛 江冰 郭蓓 傅小平

(接上期)

杨剑龙(上海师范大学都市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这次的论题我非常感兴趣,中国社会应该说从20世纪40年代以后,有一个长时间的阶段是被乡村化的阶段。

但是回过头来看一下,乡村与城市的交往,其实也是一种文化交流,我有的时候说,我们是把城市文化带到乡村去,乡村的这些农民问的问题很奇怪,说你们在上海,你们的田怎么种,秧怎么插?是插在水泥地里的吗?人生存就要吃饭,吃饭就要种稻。所以他们也受我们影响。我们刚去的时候,女孩子出嫁最漂亮的衣服就是绿灯芯绒的裤子,红灯芯绒的衣服,她觉得最漂亮。但是后来就逐渐地觉得不漂亮,她受到城市文化的影响。

所以我想,从改革开放以后城市的发展,去年世博会的主题就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这个话在总体上肯定是对的,因为很多人都向往城市,希望到城市,城市生活的便捷,城市生活的那种对人的生活状态的方便以及丰富。所以在某些时候,城市化也有一种被城市化的趋势,乡村也受到被城市化的影响,乡村人出来打工了,打工者回到乡村,从某种角度说,他也是把城市文化带到了乡村,但是在带去的时候长的短的都带去了。刚刚我們在讲乡村变城市,其实中国社会在发展中,城市与乡村是互动的。

另外讲到概念,有一些概念,比如说农村文学,乡土文学,我的硕士论文做的是乡土文学,我不赞同有的批评家把农村文学等于乡土文学,我觉得乡土文学是作家离开故乡再回头来看故乡,然后写他故乡的生活,乡村和小城镇。乡村文学也好,农村文学也好,作家的动力是离开故乡以后,再回过头来写故乡,可能他写得更好,更有意味,为什么呢?因为他受到一种新的文化的启蒙。从这样的角度,他可能是怀旧的,怀乡的,也可能有批判的。

都市文学在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的发展中,其实它的源头,如果从都市文学角度来说,我们有的概念讲城市文学都是都市文学,贺先生说要把它放宽一点。但是从这样一个都市文学发展的源头,我倒想可能是“鸳鸯蝴蝶派”,因为它呈现了文学消遣和轻松的特性。我想文学最初的特性是消遣的、轻松的。

在我们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的发展中,乡村文学肯定是重镇,以鲁迅为代表的,包括很多乡土来的,有一大批,但是在中国这样的文学发展中,城市文学、都市文学是存在的,是在发展过程中的,你说上海这样的城市都是“鸳鸯蝴蝶派”的小说,以左翼作家为代表的城市文学、都市文学,以茅盾为代表的《子夜》,它肯定是都市文学,他写上海。包括海派文学,也应该是都市文学,另外包括“新感觉派”这样一批作家。

新中国建立以后,我们文学的观念变了,整个是为工农兵服务的文学,所以在整体上它把现代派文学归为资产阶级文学,无产阶级只有社会主义文学,这样就使我们的文学似乎走了一条阳关大道,其实是走了一条独木桥。

这样一种发展过程,我觉得在新时期以后有所改变。当时的一种城市化进程从整体上是不可回头的现象,人肯定是向往城市。我们在想中国的城市化进程的速度在发展中是超过世界上很多城市的。所以在这个背景中,城市文学肯定是在发展的。

今天我们提出都市文学这样一个概念肯定是存在的,都市文学肯定是越来越兴旺,越来越发达。都市文学是值得关注的,去年上海开了一个“上海城市文学创作研讨会”,我作了一个发言,我是谈上海的长篇小说。但是我也看到了上海城市文学写作中的某些在市场化背景中的偏向或倾向。曾经有一个朋友是上海人民出版社的,他告诉我他要写一个上海纺织工业的长篇小说,我觉得这个题材蛮好,就是写上海纺织工业怎么从兴起,走向后来的衰落,他也进行了采访,他本来是想出版之前让我写个序,但是我说要先把他的作品给我看看。后来过了一年多,他的小说在宁夏出版社出了,大概是前年吧,大热天三十八九度,他说要把小说送给我看。他的小说50万字,用很有意味的名字,叫作《湿润的上海》,然后他想让我给他写个批评,我先读了,但是实在写不下去了,他把这样好的题材给糟蹋了,他瞄准了市场,把各种各样的欲望东西都拼命塞进去,而且写得不伦不类。后来我给他打电话,我骂他,我说你把这么一个好的题材浪费了。他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跟一个中医的医生怎么样在床上颠来倒去,各种办法都玩,我说这样的七十多岁老太太还有这样的劲,我说这不是人,这是鬼。后来我说你这个作品,你把这个好题材糟蹋了,你这样写好像是关注市场,其实你是留下一部耻辱的作品。

所以我想说的就是写都市文学可能跟乡村文学一个共通之处就是在社会发展中,我们写人的生存,写人的情感,写人的心灵。但是都市文学在都市这样一个氛围中间,可能跟乡村有点不一样。所以我觉得城市化进程肯定是不可毁灭的过程。但是在城市发展中间,肯定是有长的地方,也有短的地方,也有城市病的地方。

我们现在说城市文化,其实有很多城市方面的问题。所以作为一个学者,我是这样看,一方面我们要有批判精神,批判当代的那种都市文学出现的一些弊端。所以我想在城市文学发展中间,尤其是在80年代文学跟90年代文学的不同,我觉得90年代文学包括新世纪以后,它的文学更走向民间,回归写实。但是我觉得文学从它的形式上,尤其是我们的都市文学,应该有更多的探索。我们在90年代文学回归写实以后,我们忽略了文学的探索,80年代是一个文学探索时期,所以很多学者怀念80年代,觉得80年代似乎非常的丰富。但是从某种角度来讲,90年代似乎走入民间,在某些方面我们是不是世俗化了,是不是个人化了,但是在文学发展中间,我觉得在90年代,包括新世纪文学以来,在整体上我们的文学的探索精神好像弱化,这个当然跟市场也有关。

文学应该是多元的,现代生活也是多元的,城市生活也是多元的,城市文化也是多元的。所以我想我们都市文学发展中间,一方面要把都市的变迁,都市人的生态,都市人的心态、都市人的情感怎么样关注,怎么样表达出来,文学可能是跟历史不一样的,它是一种生动的形象的书写,让人们了解城市的变化。另一方面,我觉得也关注城市病,关注城市人的心态的各种各样的现象。

《广州文艺》提出的三句话是我最赞赏的:生命原色、文学本色、艺术真色,这是很难的,在当下社会要坚持这样是很难的。所以觉得广州的朋友们做了很多事,尤其是把这样一个都市文学亮出旗帜来。我想再做下去,以后肯定会载入文学史的!

颜敏(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我先感谢《广州文艺》提供这个机会讨论这个问题,对这个问题我也是比较感兴趣的,我谈两点吧。

第一点就是关于文学城市的问题,我们看在西方它是比较充分的,从狄更斯到艾略特到品钦,它就是整个的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包括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都有反映。中国也有传统,从“鸳鸯蝴蝶派”到左翼文学、新感觉,这些都有,但是中断了。我讲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当我们近20年城市化的时候,恰恰是文学边缘的时候,西方那个时候文学还是一个主要的艺术表现形式的时候,而我们这个时候正好是语言艺术走向边缘的时候。中国发生了很多大的事件,比如说经济转轨,因为我90年代注意到了谈歌的作品,就是讲工人下岗,这是很大的事件。我不是说他的物质生活,或者是他的生活怎么改变,我震撼的是那些工人心理上的脆弱,他无法接受自己是一个工人阶级,我是从作品里面看到的。当然后来我知道有一个纪录片,叫作《铁西区》,但是文学在这方面,我觉得没有这样的力作。而且我记得当时出来的时候,很多人批判它什么新现实主义,都在批判这些东西。所以我们回过头来反思这些问题,这是值得我们注意的,这是我们讲的都市文学落后于现实的一个方面。

还有一个方面就是关于作家内部的问题,作家除了这些伦理观念,我们看这些一线的作家,“50后”的,他们在表达乡村经验的时候,或者是城市想象的时候,尽管他们是生活在城市里面,但是他们都没有像他们表现乡村生活那样的。问题在什么地方?就像刚才几位提到的,是因为他们那种乡村的情结过于浓厚,我觉得这是一个原因。但是很大一方面的原因就是他们那种先验的能指的东西丧失了,就是他们对城市想象没有把握。这是我个人的一种感受。比如说我生在城市,我们是二线城市,我对这个南昌,你说我怎么去把握这个城市?就是变化很大,但是它很多规则都不是我们看得到的,我们看到的都是物质的。这里面它是一个巨大的欲望的空间,我们感觉到很难把握。当年像茅盾那样,你可以批判他,他那种表述的方式是不对的,但是他很有把握。我就用这种社会谱系的方式去描述,或者是“新感觉派”,我就写我对城市的感官的冲击,或者是欲望的这个方面。

但是我觉得这好像是一个问题,就是对“50后”这批一线的作家,但相对来说新生代的作家,好像更加放松一点,写得也比较好一点。

我觉得文学城市的想象比较重要是在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就是在文学城市想象表达的时候,它会有助于我们捕捉到这个生活世界的时间的变迁,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很多东西都把握不住,我们中国发生很大的变化,包括城市,为什么把握不住?我觉得这个文学城市没有提供。这是比较大的遗憾。

而且刚才贺老师也讲到了,它一个主体,就是说城市文学,它的这种想象可以重新将城市恢复到人的尺度,就是文学知识分子通过一种主体,一种表现,就是如何想象城市,而不是首先给它一个具体的界定,我觉得这个是很难的。问题就是我们把这个城市生活通过人文的方式,像知识性的谱系这方面转移,就是使它脱离它的物质现实的,成为知识性的理解的可能,也就是说你首先要提供一种文学想象的东西,然后文学知识分子才能在这上面有更大的作为。

再一个就是对于文学城市的想象,我觉得将会改变文学的形态。我这是有根据的,之前我写了潘向黎的小说论,她的《穿心莲》实际上是由《弥城》来转换的。我发现一个什么问题呢?她的小说结构空间很有意思,它有三层,一个主叙事层,就是她个人的生活,比如说她有男友,她有情人。第二是次叙事层,也就是说她作为一个编辑,作为一个作家,她和别人打交道,她还坚持做一个通俗刊物,她也跟读者打交道。第三层是她的创作本身,她写作的小说,她在阐述她写的过程,这跟上面个人的生活和她的职业的生活发生互动,不断地改变。那么这种从形态上来说,实际上她跟城市的里面其他的横向的关系一点都不复杂,她就是一个职业的作家。但是你会发现,她这种空间,我能够感觉到就是城市人内心的生活极其的丰富:孤独、多层、复杂,相互影响,她的写作影响她的生活,她的生活影响她的写作,她跟读者说你们这些小女孩太天真了,爱情是很残酷的。但是另一方面,有一些内心很纯情的人又给她很感动,又使她在创作中改变了她原来的一些设想。那么这种形态如果我们放到乡村叙事里面很难看到,因为你很难看到有这么丰富的个人的内心生活。当然这是我个人的一种体会,也就是说她的文学形式是一种创新,她的创新是对都市女性的一种反映。

再一个就是我接触得比较多的,包括底层叙事,知识分子叙事,女性叙事,跟文学与城市相关的就在这个地方。那我讲这个就是我从这里面看到一个问题,我们好像在这个方面,有些批评家我感觉到在这方面跟都市的那种自由的精神相比,好像缺乏一种比较宽容的心态的东西。这是我不同于一些批评家的观点。我举一个例子,跟城市叙事是相关的。比如说作家的身份认同问题。你说什么叫作底层叙事?我刚才说的谈歌的,最早的,还包括新状态的,其实90年代中期新状态小说就是写“60后”、“70后”那批人,像邱华栋他们到城市的感觉,它是中国式的,完全中国式的,它有抱负,你不能说他征服城市,起码他在城市里面给人一种更好的自我提高。但是他总是觉得很沮丧,他不能抵御城市对他的人性的负面的东西的诱惑。当时是90年代,问题是出在什么地方呢?他们就停留在这个层面,大部分是这样的。包括女性的作家,她本来写得蛮好的,都是个人体验的东西,但是不能给我们感觉到女性知识谱系的这方面更深刻的东西。可能在整个都市文学,在这么一个过程里面的状态。

但是我讲的批评家的问题,就是一个我讲的身份认同,可能这个资料还是比较老,他是一种反思中国当代文学史,这是对的,但问题是他借批判文学知识分子疏离现实苦难的时候,我感觉到他是脱离一种专业的基础然后来表达自己的观念的。包括身份也是这样,精英跟平民是不是绝对对立?我在考虑这个。他是这样的,如果你这个作家写的观点跟他不一样,他就说你是一个精英,但是如果你跟他的观点一样,他可能就不会说了。难道精英的代言人是值得怀疑,但是精英的思想就一定没有价值吗?我这里正好引了一段话,本雅明曾经说过:“大城市并不在那些由它造就的人群中的人身上得到表现,相反,却是在那些穿过城市,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的人那里被揭示出来。”

当然这个话是绝对化了,但它是有一定的启示的。不是说你讲到城市文学就是说一定要那些打工的人才是叫城市文学,就是我看有些批判女性的叙事里面也会有这种相似的东西。比如说还有包括知识分子批判,当然也包括一些女性的个人写作问题,我不一一举例。反正我的观点就是这样子,就是我说你在比较客观的基础上想象中国的城市现实,你可以有自己的思想立场、主体、叙事方式。但是我觉得无论是作家还是批评家,应该有和我们现代都市发展的这种,我认为是比较宽容的东西,因为城市它本来是多元的,应该是有这么一种相应的东西。

刚才几位老师也说过,城市是我们未曾有过的家园,一个充满着变化和难以确认的,在这里面就套用罗兰·巴特的一句话:“没有唯一的现实主义,只有不同的现实主义。”

洪治纲(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我听了各位老师的话很興奋,尤其是孟老师,他的话对我来说很重要,对我产生一个反思,他这里强调的就是为什么我们整个20世纪的文学变成了一个乡土文学,就是自觉地成为一个高尚的文学,一个“厚重感”的文学,自然地养成了这么一个乡土文化,或者是乡土道德伦理的合法性。而把都市生活、都市文学沦为一个异类的资产阶级的、或者是非高尚的、或者是低级趣味的文学,这个潜在的观念,我觉得至少影响了两代人。所以就导致了我们现在50年代作家或者是60年代的部分作家,其实都非常明显地视乡土为一种崇高的美学法则。导致了很多我们非正常的现象,包括贺老师所讲到的很多问题,比如说茅奖、鲁奖里面写的都是村里事。对都市化的文学总是有一种道德上的鄙视化,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要的。这个问题涉及到了我们整个现当代文学价值建构问题,背后我觉得是一个我们的精神主体跟主流长期倡导的某种价值形成了一种内心的高度的默契所导致的一个巨大的误区。

第二个是贺老师讲的一个问题,现在我们写都市文学的作品有很多,但是有的时候我们在认同它作为都市文学的时候,我们就发现很难认同它,这里面贺老师提了一个核心的观点就是说,很多作家是带着乡村的情怀和情感在叙述都市的,我觉得这个是很正确的。至少我接触到的这些作品,比如说刚才我们讨论的底层文学,底层文学很大一片就是作家本身带着乡土情感来写都市的,他对都市的批判,他没有我们感觉的写市井小说那种都市的合法性,比如说像老舍、陈残云、欧阳山那种写都市的,他们就对都市批判有合法性。

所以我觉得从这两个方面来看我们的乡土文学和都市文学,都市文学既然是一个现代性的不归路,面对这个不归路我们怎么样首先从我们自己的创作主体的精神内部去调整、反思我们的价值体系。另外一个就是我们要真正地理解都市的复杂性。都市文学的概念确实是很混杂,不是因为这个名词本身的混杂,而是我们面对都市这个东西,特别是在80年代以后非常地混杂。我的想法就是80年代之前就像杨老师说的那样,我们中国完全是一个乡土化的改造,所以城市是一个封锁的、保守的,而且把城里的人不断往外赶。我们的城市,整个城市的文化,或者是城市的建构其实是一个反现代性。那么到了80年代中后期开始,我们这些读书的人慢慢地留在城里以后,慢慢地到了90年代以后农民工进城,那是社会整个经济体制观念的变化导致的一个巨大的开放的结果,在这个背景下我们才有整个的城市文学的概念,或者新兴概念的兴起。

这里我想谈的是90年代以后我们的城市文学,特别是城市小说,给我的一个比较明确的感觉有这么三个特点:一是都市的地域性在减弱,文化的混杂性在增强,这个可能包括北上广都是无一例外的。二是都市的市井味在淡出,都市的精神分裂感在增强。三是90年代以后的都市的文学,特别是小说,它的思想的深刻性在衰退,审美的感官化在增强,而且非常突出。也就是说它有点跟我们讲的日常审美化的趣味不断地在增强。

我先简单地谈第一个问题。就是都市的地域性在减弱,文化的混杂性在增强。这个是90年代都市文学的非常突出的特征。有的时候我们搞海外华文,我看我们现在的都市小说跟海外华文很相似,它的迁徙性、移民的迁徙性特征非常明显,这一点我觉得在广州也是非常明显的。我刚才讲的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决定的,90年代突然一下子就开放了,不像欧洲、西方,它的城市化是漫长的几百年慢慢地迁徙进来,我们是一窝风地进来的,之前基本上是少数在流动的,它是一个非开放性的东西。所以在这个背景下面,90年代的文学我们很难做得到像老舍、邓友梅那种对北京地域文化的地域性书写。比如说像张爱玲、王安忆对上海的那种地域的书写,还有包括林希、冯骥才他们对天津市井的书写,还有像欧阳山、陈残云等等。他们的文化的地域性非常地强,包括从语言的运用,到世俗风情这些东西,动态性的表达。这些东西在我们的感觉,它是一个城市文化的非常突出的特征。但是这个特征我觉得在90年代以后我们的作品中,特别是在我们新一代的作家的作品中,“70后”、“80后”的作家的作品中,我就找不到地域感了。比如说盛可以,她写的是深圳,但是我把她的小说放到广州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放到上海也没有问题。我这里举一个例子,以上海为例,上海的一些本土作家,比如说像潘向黎、滕肖澜、张旻、夏商、须兰、路内、棉棉、韩寒这些都是在上海本土出生的,“70后”和“80后”,在这些作家的作品当中,我几乎找不到一部作品像王安忆那样地书写小弄堂的。你说他作品不是都市化,全部都是,潘向黎有很多中短篇,特别是短篇写得非常棒,也感觉是大都市的气息。这是我们90年代以后都市文学出现的变化。

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些问题,比如说上海的这些本土的年轻作家,他写的东西没有让我们感觉到有强烈的地域性色彩,你叫他们小说中的城市背景置换成其他城市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相反他们小说中的文化的混杂性,尤其是时尚性的不断强化却非常明显,就是内在的冲突非常明显。比如说滕肖澜的很多小说,我觉得她是比较典型的市民化的作家,写市民写得比较好的,但是她涉及的市民里面大部分其实都是涉及到文化的混杂冲突,比如说婆媳关系,外地妹那种。这一点深圳的吴君也写得非常明显。

80年代之前我们的都市本身就是不发达的,所以它培养了一个浪漫和都市之间,再加上我们主流意识形态的乡土化、现实化的倡导,所以整个都扭曲了文学发展的正常的空间。你看我们宋代、晚清那么多小说,都是写城市的市民小说。总之就是它整个地域性在新一代作家里面进一步衰退。在这个衰退的过程中,我觉得文化的混杂性在增强,那么都市文学的混杂性意味着什么呢?我的感觉是它意味着城市不再是一个相对稳定和封闭的文化环境,而是一个面对全球化冲击最严重、最典型的区域。同时也意味着城市个体越来越上升的趋势,城市文化的趋同性正在增强,它表明了年轻一代作家正在摆脱传统城市地域文化的资源,热衷于追求各种抑制性的,或者是更有活力的不同文化。

第二个就是生活的市井味在淡出,精神的分裂感在增强。这一点我觉得也是表现得越来越明显的,特别是“新写实”,它兴起了以后,一直持续一个精神格调,我觉得我们的精神格调慢慢地从现实、纯粹的现实主义剥离出来,回归到我们所讲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的问题,我觉得这个还是蛮重要的问题,以前我们的文学虽然也是要表现生活,但是它把生活过于集中在革命、战斗,或者是奉献的、过于宏大的上面。而“新写实”后就慢慢地认同了我们的吃喝拉撒。比如说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谈“新写实小说”,在那个《一地鸡毛》里面,晚上偷偷地弄點自来水,水表也不转。那些东西市民生活有很大的自主性,它也是生活里面非常重要的东西。同时它带来人的生活的精神的自主性,所以它这种文化的市井气味我觉得在都市文学里面,对我们来讲是比较关注的东西。

但是我们50年代的作家也是关注的,比如说池莉的小说,她的市井味也是蛮浓的。但是“70后”、“80后”的作家就找不到市井味了。越是年轻的一代越是少,像韩寒的,我今年读了他的两个长篇,一个是《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还有一个就是《他的国》,他也写了上海梅陇镇的改造问题,但是它完全是荒诞的。《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也是很简单的,在路上的一个小说,就是一个男的怎么样为一个朋友,也是很隐蔽的,他是反思性的东西,但是从里面你可以看出这两个人都是都市里的孤魂一样的,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他没有市井生活、世俗生活的背景气息在里面,有的就是警察怎么样去抓他们,然后他们怎么跟人家作斗争。这里面我觉得市井味少。对都市的群体性环境表现漠然,只关注个体之间的纠葛,叙事侧重于表现人物内在的精神的分裂感、错位感、漂泊感。其中都市本土的作家都着力于时尚化的表现,由此探讨各种精神的分裂,分裂和错位,比如说像上海的作家,比较典型的就是潘向黎和路内,今年我读了路内的一个长篇,叫作《云中人》,在《收获》发的一个长篇,也写得挺好的,他写的就是都市年轻人怎么样迷惘、焦灼,然后叛逆。就是有点像《麦田的守望者》那种小说。

那么从外地进入城市的作家,他的分裂感跟本地作家我觉得又不一样,典型的比如说京漂小说,你不能说它不是都市小说,它都是寻梦小说,但是他那种焦灼感、分裂感和错位感又跟都市本土的作家完全不一样。所以这里面有很多东西,还是值得思考的现象。我就简单把它笼统地认为市井味减少,分裂感在加强,我觉得年轻作家现在对分裂感尤其体现得比较深刻。

第三点就是都市小说现在比较典型的现象就是思想的深刻性在衰退,审美的感官化在突出。这个思想的深刻性就是像贺老师所强调的宏大叙事的深刻性在衰退。但是很多作品也不一定是不深刻,对人性的探索,对个体深层的思考,人与命运,人与社会、人与群体的关系也未必不深刻。但是很奇怪,现在写都市的小说普遍没有宏大叙事的意愿。我们现在这些作家构成里面,本身我们大学教出来的,他们对历史也没有兴趣,对宏大也没有兴趣,多年来养成了,包括我们都养成了对意识形态的漠视,对宏大也漠不关心,都市这个东西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总觉得现在都市文学里面关注个体的东西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写的个体的内心空间,连面的空间都很小了。有一段时间我在研究戴来的小说,我发现都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都是在很小的空间里,跟社会都没有关系。也就是说这些人很孤独,也没有什么作为,像她笔下的那些男的都是没有什么作为的,就是社会边缘化的人,但是她很迷恋,迷恋性地书写边缘化的人。这些作家对宏大的思想的把握和时代的把握都越来越把握不住,但是他对个体的强化力量就越来越强了,尤其是在感性的感觉上面。说实话我现在看“70后”、“80后”的年轻人的作品,我真的佩服他们的才华,那种艺术感觉,那种对人的生命感觉的瞬间的捕捉能力和拓展能力。有些看起来很不注意的地方,但是写得华光四射,你可以感觉到他们的艺术感觉。

所以有的时候他们在写都市生活的时候,他们把都市感性的层面,非常好地呈现出来,像潘向黎的《永远的谢秋娘》、《白水青菜》写得多好呀,她把那种“度”的把握和人物的微妙的心理,那种情感的纠葛,倾注为微温。这些小说都写感觉,完全是写女性的都市感觉,类似的作家有很多。给我的总体感觉它是思想性,或者是思想的宏阔性在减弱,但是它的艺术的感官化表达,或者是艺术的灵性呈现在急剧地加强。

从总体的都市文学来讲,就像贺老师判断的差不多,我觉得现在大部分的80%—90%的年轻作家都在写都市,而且给我的感觉,随着“50后”、“60后”的终结,可能乡土基本上就是终结了,有两个方面可以确定,一个是将来的城市化发展再过30—40年以后城市化发展已经是不可逆转了,乡土越来越成为边缘的存在了。第二个就是“70后”、“80后”,这些作家根本就不会写乡村,偶尔有一两个靠童年记忆。“50后”、“60后”的使命完成以后,根本上我觉得乡土文学就终结了。而且我个人认为,都市文学可能是文学发展的一个很核心的东西,因为无论是国外还是中国的文学,历史上的文学发展都是都市出来的,乡村文学就是20世纪短暂地在中国出现的一个奇特的概念和怪诞的文学类型,包括苏联的文学都是没有提乡土文学的说法的,欧洲也没有提乡土文学。乡土文学在文学长河里面是非常短暂的意识形态化的概念,终结它我觉得也是很快的一件事情。

田瑛(《花城》杂志社主编):首先很感谢《广州文艺》给我这个机会参加这个研讨会,在广州我也是生活了30年了,跟《广州文艺》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我很少参加他们的活动。《广州文艺》在我的心目中就等于是两兄弟,现在讲就是难兄难弟,我们都在坚守纯文学。而且我专为这个写过文章。

《广州文艺》自从改版以后,它给我的印象是焕然一新的,我作为一个在国内还有点影响力的刊物《花城》的主持人,對这个刊物是认可的,首先在外形上我是认同它的,我们每年都在版式上、设计上,最近都还在为明年的改刊弄新年新气象,都是弄不好,选择了很多的人,但是我们的理念他们就是不能理解,弄出来的总是不好。但是《广州文艺》不错,我仔细地研究过它的封面设计、版式、内文,我是认同的。

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文学越来越边缘化,我们作为文学期刊也是被边缘化,我们怎么办?只能是坚守。我个人作为一个办刊物的人,同时也作为一个作家和读者,我自己的感觉,我相信文学是不会死亡的,它作为人类生活的一部分,我个人认为它是不会死亡的,这是我坚信的。但是它作为社会的主流也是不可能的,这个我们也明白。在这个时候《广州文艺》搞这个研讨会,我觉得是非常有意义的。刚才我听了很多专家的发言,我作为办刊物的人很受启发,也很受用。我也在想,《广州文艺》在最早的时候,80年代初期就已经是以发表城市文学为主的刊物,后来又有了关于都市文学的提法,后来又有打工文学、网络文学这种提法。所以我对都市文学的概念,依然觉得不是很清晰的。我们需要作进一步的心理界定,比如说打工文学无非就是打工阶层到城市生活写的反映他们生活的作品,网络文学就是传播的手段和方式不同。都市文学其实也就是反映都市生活的文学作品,我个人的理解是这样。都市跟乡村的界限,它的外部形态的界限,我认为是非常清晰的。都市到处是钢筋水泥、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等等,而农村的外部形态就是山水、土地,这是明显知道的。但是城市跟乡村的内部形态越来越模糊了,所有有文化的年轻人几乎全部涌进了城市。城市人的这种群体他们的生活变了,精神层面在这里也模糊了,他们改变了城市的很多东西,同时也改变了自己,他们也面临着城市中的那种纠葛、纠结。那么他本质上还是农村人。所以严格来说都市文学是农村人在都市生活所产生的一种文学,而且所有有文化的人才去写作品。我是湘西大山里面的,我每年都回去一次,我越来越觉得很难回到那个地方,但是从交通便利条件来讲是越来越方便,高速公路,以前要半天或一天,现在是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我的家乡了。但是我觉得我越来越难抵达,就是指我精神上的,我很难在那里生活了。

我有一个计划,就是今年清明节回去多呆几天,重新体验一下我儿时的那种生活,就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逃命一样地逃回来。所以说现在所有的有文化的年轻人都进城市了,剩下的都是老幼病残。城市人口在膨胀,生活在膨胀,农村在萎缩。

我具体就是想谈我个人的小小的建议,就凭《广州文艺》跟我的关系,我们简单地泛泛而谈都市文学,我觉得意义不是太大,重新界定它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广州文艺》现在有一个栏目,叫“都市文学双年展”,这是不是你们的一个标志?还是刊物的特色?当然刊物肯定要体现自己的主体风格,我觉得光这点还不够,整个刊物的特色并没出来。怎么重新强化这一点,刚才老贺的统计我觉得很有说服力,你几乎把全国所有的文学期刊统计一下。如果就题材而言,反映生活的作品而言基本上都是都市生活的。我们没有意识地要归纳为都市文学或者乡土文学,但是它的面,基本上都是这样的。那么你现在专门有这样一个栏目“都市文学双年展”,提“都市文学”这个口号已经没有新意了。但是都市文学里面,我觉得我们现在缺乏的是新文本,也是我们刊物多年的一个想法,我们在做一个文本实验,我们不是局限在都市文学,中国文学现在太缺少文本了。我对当下中国作家们的写作有我个人的看法。中国作家面临的五大通病,第一大通病就是写作难度的缺失。不追求难度,写作应该是要有难度的,写得很多,就是放弃写作难度,所以出现大量的粗制滥造之作。作家们完全是受市场化的影响而放弃写作难度的。第二就是文本的缺失。中国作家缺少了文本意识。我们从建国以来,我们的文学哪一部可以堪称为文本的?作家永远都没有意识到他在写作的时候怎么给这个文学提供一个新的文本,追求一个新的文本。很多作家几乎都是在用同一种模式、同一种方式讲同一个故事。我个人是很希望在艺术技巧上,在文本实验上作些探索,作些追求。《广州文艺》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依然是都市文学,但是你们倡导一种都市文学的新文本,凸显这一点,你们的个性风格就可能会更加地明显了。第三就是想象力的缺失。我认为一个作品的大小就是一个作家想象力空间的大小。第四就是个性化的缺失。太没个性化了,大家几乎都是在用一种公务语言在写作的。第五就是诗意的缺失。

江冰(广东商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各位大腕、文豪已经把话讲完了,我很受启发,也没有更多的新话。但是在我们做的“80后”、“90后”研究课题中间我们确实发现,现在新一代的人对乡村已经告别了,而且所有的人都说“可恨”的乡村,根本不愿意回去。还有的就像刚才有老师说的他们就是不愿意学习,我们现在带的研究生,我们现在在外国语学院搞一个方向带研究生,那个学生直接跟我们说,他们现在考到了研究生,就是想拿一个身份证,最好我们的课就像A、B、C、D那样容易,千万别给他太难的。就像我们“都市文学快线”,这个快是和清、浅连在一起的,所以我觉得我们传统文化的慢和深重其实还是有它的道理。我们的增长速度太快,这种欲望化、消费化的东西太多。

还有一个就是在我们的调查中发现,现在年轻一代的读者,他们的文化趣味也是非常狭窄的,他们守着他们的文化趣味,只要跟文化趣味不同的东西,他都拒绝去读,其实不是终端的问题,不是说你给他一个手机,这个作品他就会去看。就像刚才老孟说的“三无”这是最可怕的,这种可怕的东西也影响到我们的作家,我们现在的文学有两类:一类是还在宏大叙事,年轻人也不去读,但是还要搞,因为我们找不到一个价值立场,也找不到一个我到底要怎么去追寻它。就像报纸上公开地写“我们社会主义社会的主流价值结构还在建构之中”。这其实是一个不得不承认我们现在找不到这样的东西。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的作家你想他多么先进,他本身的底子也就那样,所以你想他多先进。所以我们现在确实是出了一个虽然不能说是文学的穷途末路,至少是纯文学是相当艰难。这种艰难可能还不是经费等方面,现在我觉得一个可怕的就是年轻人他接不接受。

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在阅读调查当中,因为我的团队有两位搞社会学的博士,他们反复地跟我讲所有的东西都要拿数据。我也有点受他们的影响,因为这两个课题搞了3年,他们经常做调查,哪怕是3个人,他也要问一下这个事情你怎么看,他说这3个人当中有两个人认为是这样的。但是我们又发现,像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居然这些学生还是看这个,为什么呢?因为它提供了一个乡村的孩子走入城市的一种内心的痛苦。所以说底层的孩子还是有这种需求,这就给我们纯文学一个鼓励,我们还是要提供一些信息,是他们需求的,光是欲望还是不够的。

我们现在很难了解,我之前写了一篇文章,我们传统的评论家或者是文学评论家,我们跟“80后”、“90后”有代沟的隔膜。另外在网络上我们跟他们也有差异,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是在网络中完成的,其实网络中完成的东西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一个传播平台的改变,如果我们找到一个好的平台,他们就不是这样了。所以我一直在关注这种网络行为造成了一种什么样的文化趣味?这种趣味是怎么影响他们的?其实我说的文化趣味也包括生活方式,就是一整套的东西,这一整套的东西是我们不熟悉的,就比如说我们说教育管理,我觉得这不是我们的责任,是整个文化体制面临没有希望,包括我们批评家现在也有问题,像洪治纲还在大量读文学作品,是劳动模范,相当不容易,我们现在是什么?是哪个课题给我们钱,我们就去搞了,搞了以后我们就慢慢放弃作品。

我觉得都市文学做的前景应该还是非常可观的,它至少有几条理由,一个就是我们的城市化是中国的必然的过程,不管我们对它怎么评价,它还是必然要走的。第二个就是中国的人现在是一个从原来的农业的熟人社会走向陌生人社会,这是一个必然的趋势。这种趋势中有很多心态、很多经验需要这样去表达。刚才田瑛主编讲的新文本,我觉得对我也有启发,就是我们现在包括《广州文艺》上的有些甚至头条的文章,它的文本意识都是比较弱的,总体的水准还是要有点把握。在文本的要求上,我觉得高还是比低好。然后追求的特色比没有特色好,这就要看看怎么表达。当然我们说《广州文艺》的封面的三句话是一个颠扑不破的,但是它是不是在都市文学中间,我们的理念有没有更明晰的口号,或者我们就坚持走我们的东西,其实一个城市的记忆还是需要的,我们刚才谈了很多,就这种一体化,比如说我们进入广州以后,在广州有几个区,有些人群中间你去跟他们接触是有广州文化的感觉的。上海也是一样,你到静安区的那些小区里面,它的感觉跟大街上的感觉又不一样,所以每个城市都有不同的人群,但是我在深圳生活了5年,我是一个完全体制内的人到了深圳后,而且是一个知识分子阶层的人,精英阶层的人,突然到了城市的媒体的底层去做,给我很大的感觉就是中国其实是由很多的人群组成的,但是我们可能对有些人群不太熟悉,所以这种人群不太熟悉就典型地表现在我们的电视剧里面。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喜欢去看日剧、韩剧?我们以前喜欢看美剧,我经常问他们,跟他们聊天,他们就说在我们中国电视剧看不到我们的内心。所以我们不是说每个人不需要内心,还是需要内心,但是我们的文学,我们的都市文学是不是能够提供这样的一种新鲜的经验?对他们有所启发。就像所有的孩子还在一直看《平凡的世界》一样,我们现在能不能拿出一个不平凡的世界?但他们也觉得进入了城市以后有一种,所以我就觉得不是文学过时了,可能我们的文学本身也有些问题,我们主流的文坛也有些问题,所以这些东西也是需要不断检讨的。

郭蓓 (《小说选刊》编辑):谢谢鲍主编和《广州文艺》同仁对我们《小说选刊》工作和我本人工作的支持!我来之前也做了一个统计,因为我是看《广州文艺》的,大概就是咱们改版以后,从选刊的角度吧,也不一定是公正全面,我发现在我们所选的篇目里面,即使是《广州文艺》这样一个高举着都市文学大旗的刊物,我们所选的篇目大概只有一半是都市題材的,比如说像葛水平的《第三朵浪花》,还有郭文斌的《药王品》,它们都远离都市化。

其实这也说明一个问题,我们在开发稿会的时候常常也会进行题材类型上的搭配和调剂,就是很期待有更多的都市题材的东西,因为《小说选刊》提倡现实关照和人文情怀,我觉得这两点其实都市文学里面有现实关照,有人文情怀,但是就像贺老师所说的,写都市题材小说很多,但是写得好的不多。我作为《小说选刊》的编辑,也作为一个职业的读者,我简单谈两点。就是我在阅读的过程中,我看都市文学,从中我既看到变化,也看到缺陷。

首先我想说的是冷漠的反面是爱,刚才我们都说了很多,都市文学为什么写不好?我觉得可能有一个情感的问题,我们也听了各位老师的发言,大家也谈了很长的时间,首先是对都市的爱与恨,坚守和逃逸,或者是无法逃逸。我觉得在都市文学的书写之中,情感是一个必然的因素,或者是一个首要的因素,我们的都市很多人都是从乡村,或者是小地方来到大城市的。都市文学中关注的是人的生存状态,好的文学都是这样,都很饱含情感地关注人的生存状态。都市文学中人生活的场地就是在城市,城市中有哪些人呢?就像刚才洪老师说的那种市井味,有“一地鸡毛”式的烦恼和“张大民”式的琐碎幸福,甚至还有前几年讨论和书写得比较充分的底层文学。我觉得这个名词非常贴切,说它是底层,这个底层文学可能大部分都是都市的底层,从书写来看。像下午也提了好几次的吴君,她的中篇小说题目特别好,叫作《亲爱的深圳》,这个题目就像一声呼喊,其中的写作情感是令人动容的。

除此以外,我还特别期待能有这么一类小说能够更好地关注城市中人更高的精神追求,像孟老师说的精神上的贵族,或者是一种真正浪漫的精神,我觉得这个是我们在都市文学中对都市文学的期待吧。比如说我觉得我在所读到的小说里发现,可能我们从农民工这些人身上看到都市是一个财富据点的地方,我觉得都市应该越来越成为理想主义者的聚居地,它是一个造梦工厂,或者是一个追逐梦想的星光大道。很多人进入都市就是因为这里是离梦想更近的地方。我特别期待作家能够在小说里面,咏唱一曲《为了艺术,为了爱情》,这个艺术可能是泛指所有怀着梦想的人吧。汪峰有一首歌,歌名既像叹息又满怀着热望,名字叫《北京,北京》。他在这个歌里面就有:“在这有太多让我眷恋的东西,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失去。”就是城市成为一个承载梦想的家园。可能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东西方是相同的,就是《去巴黎》这个主题和以前《广州文艺》刊发过的一个短篇小说,海飞的叫《去杭州》,题目上可能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本质上意义也是一样的。我觉得追逐梦想是人们飞蛾扑火一样地去往大都市,或者是更大都市的理由。文学应该书写这部分。就是经过几年的底层文学,我觉得打工者已经充分地进入了小说家的视野,但是更超凡的作品还不多见。

我举两个例子吧,是我从《广州文艺》上读到的小说,像艾玛的《相书生》,它是《广州文艺》2010年第5期的一个短篇小说,这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短篇小说,它关注的是城市的知识分子,实际上知识分子是在城市里面,她在里面写的是知识分子的困境,困境在于他是处于物质的底层,但是他又坚守着自己在精神上的追求,特别令人尊重和赞叹。我觉得她书写出来的,正是文学的价值和意义。还有一个短篇小说是《广州文艺》2011年第1期刊发的,是一个女作家嘉男的《三不》,也很有意思,她关注的是都市人的情感,看似错位的情感,就是“三不”原则,两性交往中的“三不”原则,这种法则在邻里相熟的乡土世界中是站不住脚的,只有在谁也不认识谁的这种几百万上千万人口的都市才会成为一种法则。这个小说呈现了都市中当代婚恋的现状,它的结尾也选择了一种回归。女主人公最终放弃了“三不”男人,我觉得她选择的本身也是对生活的拥抱,对爱的拥抱。我们希望看到的是从冷漠看到它的反面。

我再简单说一下第二点,就是都市是大山,也是母亲。都市和人的关系,一个人进入都市,都市像一座大山,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在千万人的大都市里面,多少人蜗居着。但是都市同时也像母亲,它无言而温情,不然我们也不会无法隔离,无法远离它。但是在我们读到的小说作品里面,把都市写成大山的很多,写成母亲的就很少。而且从我读到的作品中,好像作家写乡村容易,写都市难,可能写都市题材本身就是一个难度系数比较高的写作项目吧。最后期待作家们用真诚的情感写出都市人的梦想和追求,沉淀他们心灵的星空!

傅小平(《文学报》记者):听了那么多的发言,还是有启发的,但是我就感觉有点遗憾,因为我是当记者的,包括听都市文学的研讨会也听了好几个,但是我发现有一些基本的问题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包括都市文学各方面,当然也有新的东西,但是感觉我们在原地绕圈圈,这方面好像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但是我感觉像贺老师、孟老师他们提到的一些让我们有启发的东西,他们引进了一个比较的视野,他们参照了一些国外都市的经验,也包括跟我们的历史纵向的发展,是不是我们更多地从比较文学的视野去对都市文学进行新的研究,会不会有一些新的理论?这个我感觉是遗憾的。

另外,我希望对都市文学有前瞻性的考虑,就是我们未来的3年或者5年里都市文学会有什么样的面貌,我听研讨会都听了很多的现状,但是它会有怎么样的发展?我们都非常关注都市文学,这是我比较希望能听到的。我想理论思考它可能会有动静吧,我比较期望这一点。

(本文根据录音整理责任编辑:梁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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