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不停地旋转

何华

旋转的舞者一个个似灵魂出窍，神情也带着似有似无的喜悦，仿佛进入一种与真主神秘结合而凡人无法领略的至高境界。

托钵僧旋转舞

托钵僧旋转舞是伊斯兰苏菲教派的一种宗教仪式，基本动作很简单，就是无休止地旋转，每次旋转的时间长达30到60分钟，令人眩目。在舞蹈仪式上，每次都要演奏“阿音”，它是特别的保留曲目。音乐包括4个部分，器乐部分是对比的节奏型，至少由一名歌手、一名长笛演奏者、一名定音鼓鼓手和一名铙钹手来表演。

200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第三批《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名录》中，包括了土耳其托钵僧旋转舞蹈仪式（sema）。去伊斯坦布尔之前，我对这个原为纯粹的宗教仪式、现带有明显观光意味的旋转舞表演颇感兴趣。到过土耳其的朋友也都建议我一定要看看这个舞蹈仪式。

旋转舞与苏菲神秘主义诗人、哲学家鲁米（Rumi）密不可分。鲁米于1207年生于巴尔赫（Balkh，今属阿富汗）。为了躲避当时蒙古帝国的入侵威胁，他们全家逃往麦加，在穆斯林地区几经辗转之后，最终于1228年定居于土耳其安纳托利亚的科尼亚（Konya）。将他引入神秘主义之门的是一位来自大不里士的名叫谢姆西（Shams-i Tabrīzī）的苦行僧人，他对鲁米有着深刻的影响。鲁米通过诗歌、音乐和旋转舞将苏菲派教徒们引向对真主的爱，最终进入与真主合一的境界。鲁米后来被信徒们尊为梅乌拉那（mevlana），意为：我们的导师。

看旋转舞的最佳地方当然是“鲁米的城市”科尼亚（Konya）。打开土耳其地图一看，它离伊斯坦布尔可不近呀，长途汽车得跑上12个小时，只得放弃。伊斯坦布尔也有两三个观赏点，其中我投宿的“小欧洲”贝伊奥卢区有一间加拉达梅乌雷维博物馆（Galata Mevlevihane Müzesi），每月就有几次旋转舞表演。那天中午去询问，说当天下午4点有一场演出，票价40里拉（约160人民币），真是昂贵！还需要在网上预订，不接受现场购买。经过我一番求情，工作人员终于卖给了我一张。

这间博物馆原是苏菲教派僧侣修行的地方，1925年土耳其“国父”凯末尔禁止苏菲派的梅乌雷维组织活动，取缔旋转舞，此地以博物馆形式保存下来。上世纪50年代，土耳其政府意识到旋转舞仪式的巨大旅游潜质，于是开禁。

那天我早早入场，挑了个最佳座位。表演场所是个圆形大厅，约可容纳一百多人，观众隔着栏杆围坐四周。整个仪式大约持续六七十分钟，先由一位长老带领一群（大约10人）男班舞者入场。舞者们双手抱肩，头戴骆驼色高帽，身穿黑色斗篷，内着白色长袍。继而席地而坐，主祭引领祈祷，歌咏《古兰经》韵文，音乐一直伴奏着，尤其是一种叫做ney的芦笛，发出的调子悲伤感人，好听极了。“准备工作”大约20多分钟，然后高潮开始：旋转了！僧侣舞者脱下黑斗篷（表示摆脱世间俗务），露出白袍，一个接着一个旋转开来：最初的旋转，他们把手臂弯至胸口，意味着他们放弃了现世的生命，将重生在与真主的神秘结合中；然后双手逐渐上举，右手向上，表示接受神的赐福及接收从他而来的能量；头向右侧，表示没有了自我，及完全接受神的安排；左手向下半垂，表示将神所赐的能量传于大地及大众，广播于世间。这时憋了很久的观众一个个来了精神，无声的“骚动”频频暗涌，大家手里的相机也都摆好了位置。旋转时，舞者一个个似灵魂出窍，神情也带着似有似无的喜悦，仿佛进入一种与真主神秘结合而我们凡人无法领略的至高境界。旋转时，他们始终以左脚为圆心，白袍高高飘起，十分漂亮，仿佛整个舞台化为池塘，舞者如朵朵白莲般盛开。不停转了大约30多分钟，开始收了，一个个陆续停止转动，到主祭那里行礼，经过一番祈祷歌咏，再逐一缓缓退场。

整个仪式过程非常肃穆，不可讲话、不可走动，也无需鼓掌喝彩。如果可以，我真想高呼“Encore”！请他们再转上一轮。

传说中关于鲁米的开悟经历非常神奇：他连续旋转36个小时终而成道。在连续旋转36个小时后，鲁米终于倒在了地上。“街市喧嚷，路人们都围过来看，进而发出阵阵哄笑声。不久，鲁米睁开了眼睛，看着‘天空中那一张张面孔，说：‘你们笑我，但你们不知道为什么而笑我。我也笑我自己—但我知道，我为什么而笑。”

动和静都是修行的途径。佛教禅宗修行则以打坐入定的方式进行。在打坐入定中将自己的心、自己的身跟整个佛陀世界融为一体，心里只有佛，没有第二个念头。而苏菲派的旋转仪式则相信万物每时每刻都在旋转，人的构成分子也与宇宙中的地球和其他星球一起旋转，人从出生、年轻、长大、老去、去世，都是一个循环，是生生不息的，犹如旋转不停。尽管佛教禅宗与苏菲派僧侣修行方式不同，但终极目标应该是一致的，都是达到忘我的、与佛陀或真主神秘结合的境界。

走出表演场已经5点多了，天色转黑。伊斯坦布尔的冬季昼短夜长。我神不守舍地走在独立大街上，圣诞的灯火点亮了天空。下意识地，我在大街上旋转起来，没转两圈就不行了。我迷惑：他们怎么可以连续转上半小时，甚至更长？

离开伊斯坦布尔的前一天，我在贝伊奥卢区的一家二手书店买了一幅旋转舞的素描，50里拉。我没有还价，因为觉得它值。

舞蹈者

托钵僧旋转舞蹈者需要在一处修道院中接受1001天的隐居式训练，在那里学习祈祷、宗教音乐、诗歌、舞蹈、伦理观、行为准则和信仰。训练之后，他们回到自己的工作和家庭中，但仍是教会中的一员，将世俗生活与宗教灵性结合在一起。表演前须禁食数小时，表演时，舞蹈者右手向上，左手向下，以左脚为支撑，用右脚作为动力做短暂的旋转。旋转者的身体应该是柔顺的，眼睛睁开但不能聚焦，以免视线模糊、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