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詹姆逊对结构主义的批判与超越

2012-04-29 12:26梁苗
理论观察 2012年4期
关键词:结构主义语言学历史

梁苗

[摘要]《语言的牢笼》是詹姆逊较早的一部专著,发表于1972年。与詹姆逊1971年出版的《马克思主义与形式》和80年代初出版的《政治无意识》一起,被伊格尔顿称为“西方马克思主义三部曲”。在《语言的牢笼》中,詹姆逊从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入手,总体分析了法国的结构主义,并基于马克思主义的原则和立场对其进行了辩证批评。

[关键词]结构主义;语言学;历史

[中图分类号]D08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 2234(2012)04 — 0143 — 02

一、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

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现代语言学之父,结构主义的鼻祖。《普通语言学教程》是1913年索绪尔去世后,他的学生根据大量的听课笔记整理出版的。正是这部著作开启了语言整体结构研究的新阶段,也将索绪尔作为伟大语言学家和伟大思想家的功绩记录在册。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研究,对语言学的贡献是多方面的,其中最富独创性的是他明确提出的语言和言语、共时和历时、能指和所指、组合和聚合这四组区分以及贯穿其全部理论的双向对立方法论。

在索绪尔看来,历史比较语言学(即新语法派)只以个别的变化、孤立的现象作为研究对象,它总结的那些语言规律也不过是一些片面性的规律。针对新语法派的断言:“語言学中,凡是非历史的都是非科学的”,索绪尔提出:“任何东西只要有一点意义,它就必定是共时的”〔1〕4。这种对共时性的强调显然是针对新语法派对历时性的过分迷信。与新语法派相反,索绪尔坚持认为语言是一个系统的整体,任何时刻都是完整的,不管其内部在片刻之前发生过什么变化。这也就是说,索绪尔提出的语言模式是一系列完整的系统顺时相继出现的模式,语言永远是此时此刻的存在,每一时刻都蕴含着产生意义的一切可能。这其实也就提出了语言与言语之间的区分。语言本身构成一个系统,当言说者之间进行沟通时,语言是他们必须遵循的整体规则;言语是单个言说者在现实生活中对这个系统的应用,受到语言结构的整体制约。

从索绪尔的见解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比较激进的结论,即当个人言语时,并不是主体在言语,主体只是按照语言结构的规则或语法进行新的结构组合。照此思路分析,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也算是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以往的语言学,特别是古典哲学意义上的语法学,都认为人是语言的中心,语言不过是表达主体思想的工具,但索绪尔却宣布,言语的主体并不控制语言,反而被语言控制。

在这种奉共时性为最高原则的分析模式下,索绪尔提出了语言的符号性质。在对语言符号性质的研究中,索绪尔提出了另外一对结构主义语言学研究的重要区分,即能指与所指。索绪尔认为,语言由符号构成,符号又由能指和所指构成。所指指的是“概念”,如“马”这个概念,能指指的是心理上的音响形象,如我们读“马”时发出的声音。能指和所指构成一种意指关系,也就是一个表达过程。诚如索绪尔所说,语言符号连接的不是事物和名称,而是概念和音响形象。“马”这个符号在我们心中所引起的只是它的概念意义——一种动物,不同于现实世界中真实的马。然而,尽管符号不同于现实中真实的物,但在表达过程中两者是同义的。因此,结构语言学所要探讨的符号,它的存在依赖于语言结构本身,而与外部现实无关。

语言符号的意义不由现实世界决定,那么由什么决定呢?在索绪尔这里,语言符号的意义是由符号系统内符号与其他符号的区别决定的。现实中,句子是一个一个的词依次构成的,呈水平方向展开,每个词都与其前后的词形成对立,词的意义在这种对立中表现出来。索绪尔认为这是横的组合关系,而在句子中还隐藏着一种纵的聚合关系。句子中的每个词都与许多没有在句子中出现的词形成对立关系。这种关系表现的是整个语言系统,潜在于人的头脑中。索绪尔认为,任何具体的句段都不是语言符号的简单叠加,其意义要由整个符号系统来决定。

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开辟了语言研究的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它不仅树立了一种新的思维方式,而且也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渗透进了文学、历史、哲学、艺术等人文社会科学各个领域。法国结构主义就是以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为理论基础,将语言学分析模式运用于人文社会学科的研究,取得非凡成就的。

二、法国结构主义

诚如詹姆逊在《语言的牢笼》序言中指出的,他对结构主义的研究不是对细节问题评头论足,也不是对有关结构主义的著述作出褒贬,而“只想把作为完整思想体系的形式主义和结构主义中科林伍德(R.G.Collingwood)称之为‘绝对前提的东西拿出来亮相。”〔1〕序言6詹姆逊认为,这样的话,这些绝对前提自身的局限性便可以不言自明,而在这些绝对前提或基本模式的亮相过程中,我们将看到,就是对于这些绝对前提和基本模式,我们不能简单地全盘接受或全盘否定。

在《语言的牢笼》中,詹姆逊主要对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evi-Strauss)、阿尔都塞(Louis Althusser)、福柯(Michel Foucault)、拉康(Jacques Lacan)、巴特(Ro1and Barthes)、德里达(Jacques Derrida)等法国结构主义代表人物的思想做了分析。在此,笔者归纳了法国结构主义这些代表人物的主要思想,以对詹姆逊的批判对象有些许必要的了解。

作为法国结构主义的领袖人物,列维-斯特劳斯直接把语言学引进人类学,将人文社会科学置于结构语言学的方法论之上。通过对亲属关系等“无意识”机制的研究,他得出结论认为,人类文化是一种符号系统。如同语言支配着我们的思想一样,文化符号也操纵着我们的生活。人是没有什么独立性的,而是受制于复杂的关系网络。在对神话叙事结构的分析中,他发现神话是在神话结构操纵下无意识地产生出来的。人并不在思想,而是被思想;人并不在说话,而是被话说。与列维-斯特劳斯的观点相似,拉康也认为人是语言的产物。人在获得语言能力的过程中,将自身逐渐纳入到既有的符号秩序之中,使自己的欲望受到符号法则的约束。人一边使用语词去塑造世界,另一边又被语词所塑造。同样,对于巴特而言,他也认为“作者”不过是他的文本的代言人,不过是语言的结果。语言是先于作家存在的;说话的是语言,而不是作者。

作为一位非同寻常的历史研究者,福柯也是法国结构主义的著名代表。从“关于现状的历史”研究入手,福柯认为“現代性”代表着一整套的控制形式。由于知识与权力的合谋,“人”被塑造出来,“主体”被构造出来,人的思想行为被强制性地规范起来。而阿尔都塞以结构因果观为基础的“多元决定论”,将经济因素和非经济因素共同置放于一个共时性、结构性的系统中,认为历史是多元决定的,虽然经济因素起归根结底的决定意义,但并不是惟一的决定因素。

总体而言,法国结构主义在索绪尔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启发和影响下,将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应用到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对主体及社会历史文化进行结构主义的批判,大大拓展了我们对人自身、主体自身及社会文化历史的理解深度和广度。他们不相信人是一个自主的理性主体,相反,看到人是被语言文化所塑造和左右的。这一点从以上法国结构主义代表人物的观点中可见一斑。但不管是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还是法国的结构主义学说,由于其“绝对前提”的局限性,所以也就决定了其整个理论上的局限性。

三、詹姆逊对结构主义的批判与超越

结构主义作为一种思维方式或研究方法无疑是形式主义的,它过分重视系统和模式,造成内容与形式、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对立和断裂,这无疑是结构主义的弊病。尽管如此,詹姆逊并没有对结构主义全盘否定,而是比较客观地评析了结构主义。

詹姆逊认为,索绪尔的结构语言学最可宝贵的地方,就是它代表了欧陆思辨哲学的辩证思维,而当时盛行美国的新批评主义则代表了英美分析哲学的思维方式,即分析思维。在詹姆逊看来,它们是互相排斥的两种思维方式。虽然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说到底是一种形式主义、一种唯心主义,但詹姆逊认为,一旦我们承认结构主义的思想是一个新起点,一旦进入到结构主义的共时系统本身之后,我们就会发现那里的情况大不相同。结构主义以语言的组织和状况为其内容,指出了共时与历时、语言与言语、整体与部分等范畴之间相互牵制的关系,而这种强调相互关系而不是实体的思想,击中的正是英美经验主义分析哲学把研究对象孤立起来的不良嗜好。因此,就结构主义语言学彻底摆脱英美哲学传统中根深蒂固的经验论和实体论而言,结构主义的思想是哲学史上的一次创举。就此而论,詹姆逊认为,结构主义的思想中有值得肯定的方面。

在《语言的牢笼》的具体分析中,詹姆逊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入手对结构主义这样一个在人文和社会科学中已得到不同程度的应用并产生不同理解的哲学理论进行了详细剖析。在宏观上,詹姆逊把结构主义放在上层建筑和基础结构对立统一这一马克思主义的问题框架中加以审视,认为结构主义研究的是“上层建筑”,是“意识形态”,但它不能、也不可能脱离对基础结构的研究。在微观上,詹姆逊按照符号本身的内部结构区分了三种不同的研究,即以能指的组织为主的研究、以所指为对象的研究以及能指与所指之间指涉关系的研究。这些探讨涉及到列维-斯特劳斯的神话人类学、阿尔都塞和福柯的社会历史学、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和拉康的精神分析学、巴特的符号学等,从不同的方面阐述了结构主义语言学有关能指/所指、共时/历时、双项对立等理论在这些领域的体现及其不足之处。在这些探讨中,詹姆逊主张将共时性解释模式和历时性解释模式综合起来,从而将结构主义诸种双项对立之间的辩证关系从封闭的语言牢笼中解放出来,使其向现实的历史开放,而不是偏于一隅,顾此失彼。

詹姆逊的这一主张在《政治无意识》中进一步明确为“永远历史化”的口号,即将结构主义的共时性分析历时性化,在历时性的过程中把握意义。在詹姆逊看来,一种适合于当代资本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文化阐释学必须能够相对应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和历史变迁,因而必须是一种共时性分析和历时性分析的综合。凯尔纳曾说:“詹姆逊本人的思维是绝对历时的,‘历史是他的主导范畴。然而,他又一贯主张历时和共时思维的综合,提倡把对特定历史时刻的结构分析与对变化、发展和断裂的历时分析结合起来。这一立场使他能够从容地批评像结构主义这样的共时思维模式以及各种自治的形式主义,因为它们缺乏历史性,并且压抑了一个关键的分析维度。”〔2〕勿庸置疑,这个被压抑的关键的分析维度实际上就是历史。基于历史这个关键的分析维度,詹姆逊呼吁我们走出“语言的牢笼”,并号召在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和历史观的指引下,构建一种新的、能真正将形式与内容、共时与历时、符号与指意等结合起来的阐释学,即马克思主义阐释学。这也构成了詹姆逊后来理论工作的核心任务之一。

〔参考文献〕

〔1〕詹姆逊.语言的牢笼〔M〕.钱佼汝,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7.

〔2〕“Jameson, Marxism, and Postmodernism,” Postmoder-nism/Jameson/Critique. Ed. Douglas Kellner. Washington: Maisonneuve Press. 13.

〔责任编辑:冯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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