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乐天
剃头匠
稍稍上了年纪的人,都会对乡村那些走街串巷者的吆喝声有着深深的记忆,缭绕着炊烟的乡村还是一片静谧时,一声或高亢、或婉转、或悠长的吆喝,随即引来了全村的鸡鸣犬吠,清脆朗朗的吆喝声回荡在大街小巷上,不绝于耳。“剃头喽……理发喽……”剃头匠的吆喝声更会引起全村老小的注意。
六七十年代,在农村,常有挑着剃头担给人理发的民间手艺人,至于从哪朝哪代开始出现这种剃头担那是很难准确考证,要说剃头担有漫长的历史是无可置疑的。靠吃这碗饭的手艺人大多数是祖传的,他们手艺精湛,且对修眉、掏耳、修脚等也有一手绝活。
那时,剃头匠没有固定的铺面,是在户外作业的——夏天选阴凉的树荫下,冬天则找背风的旮旯。而工作的地点每天也在不断地变化着。天一亮,剃头匠就得早早地起床,先整理好剃头担,然后挑着担子开始走街串巷。他们的工具往往比较简单,一头担着烧热水的炉子和小锅,另一头则是盆架和凳子,架子搭着手巾和擦剃刀的长方形帆布,上面放置一个脸盆,脸盆中摆放着木盒子,盒子里则搁着刮刀、推子、剪刀、梳子及香皂之类,这就是一个设备齐全的剃头摊儿。师傅刚把担子往晒谷场上或大树下一放,就会围满来剃头或凑热闹的老老少少。
每年的腊月是剃头匠最忙碌的时候,生意格外的火爆。因为在农村有一种不成文的习俗,正月里不能剃头,否则会容易招癞。快到过年時,剃个头、穿新衣服和家中置办年货、贴春联一样重要,都成了过年的风俗。那些日子,几乎每一位剃头匠都会从早忙到晚,一个晒谷场上往往会摆上好几副剃头担,洗头的热水要用上一个大锅才能解决,有时要用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剃完全村人的头。
要说剃头,小孩子比较好剃,无需刮脸,省工省时。只见剃头匠利索地将家当取出,“坐好坐好。”站在小孩子身后,将那块沾满发屑的围布凌空一抖,兜手一转,围住孩子的前半身,在颈后系紧带子,顿时严丝合缝,一根头发茬都漏不进去。之后,一只手用力摁住小孩的头,不让他动来动去,另一只手拿推子推,三下五除二,就很快剃好了。接着大喊一声:“下一个!”大人们则麻烦得多,除理发外,还要修脸刮胡子。先得用热毛巾在长满胡子的部位敷上几分钟,再擦上肥皂,待胡子完全变软了以后,才在涂满肥皂沫的腮帮上下手慢慢地刮。那时没有电动剃须刀,用的是剃刀,剃头匠将剃刀的刀口放在一块长约50厘米、宽约10厘米的粗布(俗称鐾刀布)上一边荡动,一边用手指去试刀刃锋利的程度,直到自己满意,才开始为客人剃胡须。胡子多的人,往往要荡上多次的刀,才能完成。在剃头的过程中,剃头匠往往边剃头边同理发人拉起家常。因为剃头匠经常走街串巷,见多识广,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无所不聊,他们会把自己所耳闻目睹的新鲜事一股脑儿讲出来,来打发漫长的剃头时间。
论当时的发型,则是非常简单,也不过是光头、平头、锅铲头几种而已。最神气的当数男人们的三七分头,油亮油亮的。爱美的姑娘们更要利用过年这一难得的时机,好好将自己打扮一番,她们大多数留齐耳短发,还有的留着一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为了更洋气,姑娘们往往要求前芽曲卷,剃头匠就拿着筷子般粗的钎子往炉火中插下去,适当温度拔出,前芽往上一卷抽出即可,这种发型往往能保持很长的时间,如同现在的烫发用啫喱膏定型一样的功效。最有意思的是剃光头手艺,那是真正考验师傅的技术。先是用温水洗头,将头发浸泡至软,而后手执剃刀,从前至后,发丛中立即呈现出一条分界线,接着逐渐向两边扩展,直至剃光变成一只“灯泡”为止,而剃头的人则要沉住气,耐心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任凭师傅在头上不停地修整,生怕在上面划破一个口子。
如今,理发行业得到迅速的发展,剃头担基本上销声匿迹了。即使在农村,也是难觅其踪,早已被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的理发店、美发厅所替代。这些登堂入室的现代发廊,室内设施齐全,一点也看不出当年剃头担的痕迹,各种新潮的发型层出不穷。发廊的玻璃门上贴满了烫、吹、拉、焗等字样,更有不少发廊引进了洗耳、洗眼、泰式按摩、韩式松骨等舶来品,吸引着过往的客人。同时,在各地也出现了许多连锁的美发机构,只要肯花上点钱,就可以到美发厅里舒服地享受美发休闲一条龙配套服务。
打铁匠
现在无论居住在城市或乡村,已经很难再看到打铁匠的身影了。社会日趋进步,科技水平日新月异,轰隆隆的工厂取代了原来的手工业者,过去备受人们欢迎的打铁匠已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但回忆起打铁匠和他们所打制的铁器来,依然亲切而熟悉,恍如昨日。
以前在农村,教育没有像现在那么的普及,能读到高中已是相当的不易,考上大学更显得凤毛麟角,大多数孩子在上完中学后就辍学了。于是,家长开始琢磨着给孩子们学一门手艺,好歹将来靠手艺谋个出路。当时在家乡就有一种“家有万贯,不如武艺(手艺)随身”的说法。一个人一旦有了某种手艺,就具备了一种养家糊口的本领,也意味着今后再也不会吃苦受穷。因此,手艺被人们认为是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当时在农村就有泥水匠、油漆匠、木匠、石匠、打铁匠等各类传统手工匠。在我记忆中印象最深还是打铁匠,因为在我老家的附近,就有好几家打铁铺。它们总是显得简陋,摆设简单,打铁的火炉是用砖砌成的,1米见方,底下带箅子,烟囱像个倒扣的大漏斗,边上架起一个风箱(亦称风匣),墙上往往挂满了已打制好的锄头、火铲、镰刀、菜刀等铁制成品,吸引着来往的行人,而每天会时常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可是,打铁不光是一项技术,更是一个重苦力活。如果身体不结实,基本功不扎实,是根本抡不动那几十斤重的大铁锤,也不可能让大锤在铁礅上叮当一整天的,更不用说长年累月这样叮当下去。因此,铁匠师傅收拜师学艺的徒弟时,与其他手艺师傅相比,要求更加严格苛刻,不光要看人品,而且还要看是否具备了健壮的身体和坚韧的毅力。
打铁匠首先要练打铁的本领和拉风箱的功夫。拉风箱要学会边拉边察看火候,随着风箱“呼啦”、“呼啦”的声响,炉膛中橘红色的火焰顿时会“呲呲”地向外喷射,待铁料冒出钢花时,就用火钳快速夹至铁礅上。打铁要求三人配合默契,分工协作。一位铁匠师傅往往带着两个徒弟,一个拉风箱,另一个抡大锤。师傅左手握长柄钳,夹住发红的铁料,放在铁礅上,右手握把小锤,轻打轻落,引导徒弟敲打。抡大锤的紧跟师傅的“锤迹”,一锤下去,火星飞溅。师傅一边翻,一边打,声音叮叮当当,极富节奏感。由于在打铁店里,熊熊炉火一直不停地燃烧着,往往温度很高,即使在寒冷的冬天,打铁的师傅也常常赤膊着上身。他们先按照顾客的要求打成器具的毛坯形状,待铁料冷却了又要继续加热,如此反复直至一件铁料成形,然后马上投入水槽内进行“淬火”,以增强它的硬度和强度。那“淬火”的情景很好看,只听炙热的铁件到了冰冷的水里就会发出撕帛般的非常美妙的声音,随之一缕白烟腾空而起,这时,徒弟们会随着水雾的升腾而欢呼雀跃。而对此,司空见惯的师傅那黝黑的脸上只是舒展几条皱纹,露出一丝微笑,哪怕是一闪即逝,却也在为自己精心创作的一件件作品的诞生而感到欣慰。
老铁匠给徒弟们传授的真经就是“淬火”。常言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为了使所打制的铁器更加坚韧锋利,“淬火”显得特别重要,这是打铁中一道必做的工序,也是最重要的一環,同时还是一个难度大、技术性极强的活。特别是如何掌握“淬火”的火候,是打铁中最为关键的,因为这将直接关系成品的质量以及销路与信誉。像张小泉的剪刀、王麻子的菜刀能成为知名品牌享誉至今,原因就是他们会把好钢用在刀刃上,使之不但锋利且经久耐用、好使。
记得小时候,我们所使用的铁器差不多有一半是本地的铁匠所锻造的。而现在,早已改成了用机器进行批量生产了,这些铁器在商店或超市里都可以随时买得到,虽然没有打铁匠打造得耐用,但看上去却非常美观,因此人们也都喜欢用它们,这就让打铁匠的生意越来越清淡了。为了能使自己得以生存和发展,他们不得不开始拓宽路子,除了打造常用农具以外,也开始利用现代的机器技术做起了铁大门、铁架子车之类的大型铁活,甚至于一些工业件来。
随着机械制造业的飞速发展,打铁业已经由兴转衰。曾经家家必备的铁制品已渐渐地被不锈钢、塑料制品等所替代,“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也逐渐在人们的生活中远去。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能坚守着那块祖传手艺活阵地的铁匠是越来越少了,而一些老铁匠由于年龄的增长也慢慢地淡出了打铁的行列。
磨刀匠
肩扛一张长木凳,吆喝一声声:“磨剪子嘞……戗菜刀……”这个日渐远逝的行当是那样的熟悉。如今却是难觅其踪了。
过去,磨刀匠常常挑着担子,提起嗓子,一路走街串巷。这担子轻便好用,一头是一只修理的工具箱,装有锤子、抢子等工具,另一头则是一张特别的木板凳,凳面一端固定着砂轮盘,一端装有水磨石,凳面中间为作业座位,凳的下端设有屉柜,内放出门用的雨伞、干粮、茶水等,这就是随身携带的全部“家当”。平时,磨刀匠走街串巷,哪里有活,就会在哪里扎下根来。他们没有固定的地方,来到一个地方,生意好便多待上几天,生意差就跑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招揽。
那时候,人们生活并不宽裕,很多生锈或用钝的剪刀、镰刀和菜刀都舍不得扔掉,就靠这些不断流动着、上门服务的磨刀匠重新磨回以前的锋利。
每当磨刀匠高亢悠长的吆喝声一飘进村子,就会有很多家庭主妇热情地将他们招呼上门,并忙不迭从家中搬出一大沓旧刀来:有钝得不能切的菜刀,有生锈已久的镰刀、剪刀,也有砍柴的柴刀甚至于铰刀等。而农忙季节往往是磨刀匠职业的旺季。在这个季节里,农村磨得最多的非镰刀莫属。镰刀是人们收割季节的主要工具,镰刀锋利,收割就会特别快,否则,收割时就很费劲。
磨刀看似简单,其实也是一项技术性强的活儿,刀磨得薄了容易卷,厚了则切不了东西。在我的记忆中,常来家乡磨刀的师傅是一位40岁开外的中年男子,凭祖传的一身手艺来养家糊口。由于常年走南闯北,历经风霜,脸膛总是黑黑的,整天戴着一顶草帽,因为这位磨刀匠手艺娴熟,价格公道,服务热情,因此深受乡亲们的欢迎。
多年来的磨刀生活让他干起这一切来早已是驾轻就熟。干活时,他总是显得不慌不忙,到了人家的门口,先拎下工具包,摆好板凳,接过顾客递过来的旧刀,细心地审视后,才开始坐在板凳上进行作业。他用那双粗糙而布满老茧的手,捏着旧刀在磨刀石上来回“嘶嘶”地移动,时不时腾出一只手轻轻地在磨刀石上洒点水,一会儿看看刀锋,一会儿调整一下磨刀手势,那刀刃部就慢慢变亮。接着,他又将刀对准固定在板凳上的砂轮盘,伴随着飞溅出的一串串火星,一把断了头的剪子终于锋利了。完工后,磨刀匠先用手轻轻触摸一下刀刃,检测其是否锋利,然后眯起眼睛,抽出座位下的抹布擦干水,并在一沓碎布上“喀嚓喀嚓”试剪几下,或用已磨好的菜刀在砧板上切上几刀,直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才把刀子还给人家。就这样,一把既锈又钝的刀,到了他的手里,经打平、去锈、磨砺等四五道工序,立刻变得崭新锋利。
那时,磨刀匠干活时的一招一式和各式特色工具总能吸引孩子们目光,他们总对磨刀匠充满着好奇和崇拜,因为一把旧刀在磨刀匠手里只要一会儿就变得油光锃亮,而且锋利无比。由于磨刀需要一定的时间,是一件比较耗时和需要耐力的活儿,有时在一户人家就得作业上半天的功夫。累了,磨刀匠也会停下来歇息一下,与围在一边看热闹的人们聊天。他总是喜欢把自己所知道的新闻、故事讲给大家听。由于他经常走街串巷,见多识广,加上讲话幽默,常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于是,讲者开心,听者愉悦,使得气氛更加融洽。当然,有时也会遇到一些斤斤计较的人,老是同他讨价还价磨刀的价钱。对于这些人,他总是回答:“你自己看着办,能给多少就给多少。”显得格外大方。
现在,磨刀匠这个行业已经逐步淡出了人们的生活视野。在这个物质丰足的年代,刀用旧了,人们就会慷慨地把它弃掉,再去添置一把新的。虽然时过境迁,但儿时磨刀匠那抑扬顿挫、韵味悠长的吆喝声和磨刀时的一情一景总让人充满着怀旧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