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翔鹏:20世纪中国音乐史学大家!

2012-04-29 00:44张维柯黎
音乐探索 2012年4期

张维 柯黎

摘 要:黄翔鹏以100个小问题的形式,就中国音乐文化的内在规律提出质诘,对中国古代音乐史的一系列重大阙疑作了系统提问,所谓“乐问”。透过这些看似中国传统音乐中音乐形态,诸如乐律学等基础理论性方面的问题,就能捕捉到黄翔鹏一生治学只为治史的终极目标;透过这种治史的思路,可以发现他特别重视实学,并融多门学科交叉研究的治史方法;透过黄翔鹏这种独特的治史思路和方法,深度折射出他对前人的尊崇,以及对前人未竟事业和理想的不懈追求,同时,也充分体现了一位音乐史学大家对民族音乐文化的无限热爱。

关键词:黄翔鹏;音乐史学;《乐问》

“黄翔鹏”,这个富有理想、进取而响亮的名字,在音乐学界可谓家喻户晓,他在中国音乐史学及中国传统音乐上的重大贡献,集中体现在相继出版的4本论文集里:《传统是一条河流》(人民音乐出版社1990年10月出版)、《溯源探流》(人民音乐出版社1993年3月出版)、《中国人的音乐和音乐学》(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年3月出版)、《乐问》(中央音乐学院学报社2000年7月出版)。其中《乐问》是黄先生最后一本论文集,后学取其重要内容——《乐问》为论文集名,就是这本绝作,除了引发人们的无限缅怀外,更多的是他留给后人那份宝贵的音乐财富。

所谓《乐问》,乃黄先生仿屈原《天问》文学体式,以100个小问题的形式,对中国古代音乐史上的一系列重大阙疑作系统提问,亦就中国音乐文化的内在规律提出质诘。

《乐问》看似中国传统音乐中音乐形态,诸如乐律学等方面的问题,但就是这些基础理论性的问题,为中国音乐史的研究提供了鲜活的实质内容,为中国音乐史学的研究和建设奠定了一个崭新的历史平台。

记得黄先生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始终不承认我是考古学家或乐律学家,我的目的在音乐史……我是个可怜人!什么‘家都不是!”[1]现在想来,特别通过品味《乐问》之后,笔者越发深悟到:黄先生不仅是音乐考古学家、乐律学家,而且透过其治史思路、治史方法,以及治史闪现的人文精神,他还是一位20世纪卓有成就的“中国音乐史学大家”!

一、治史乃治学之终

首先,写作《乐问》的目的正如黄先生在其《中国古代音乐史的分期研究及有关新材料、新问题》一文中谈到的,“我做过音乐考古研究、中国乐律学史系统研究、中国音乐形态学的历史发展过程研究、古谱学研究和曲调考证研究,这些,都是为音乐史铺路的……我的目的在音乐史”,[2]这段话鲜明地阐述了黄先生一生治学是为了治史的观点。另外,他在写作《乐问》的笔记中也说:“要讲写音乐史,我却胆小如鼠,我要是回答不了《乐问》中提出的问题,‘音乐史就一个字也不敢动。”[3]这既体现了黄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同时也表明了黄先生写作《乐问》的目的,即撰写一部理想优秀的中国音乐史。其实在黄先生的遗稿中,我们还需关注这样两句话:“对于《乐问》中提出的问题,我心中已有了大概的答案”;“我从历史隧道的‘现代这一端,已经看到了隋唐乃至秦汉那一端的光点了”。[4]由此,我们试想,如果上天再给他一点时间,待问题得以解决,一部真正属于他的中国音乐史定会现世。

其次,从黄先生形成《乐问》的思想和方法,我们也能得知他的研究终点就是一部有声的中国音乐史。我们知道,中国古代音乐,由于大多文献佚散,乐谱稀存,导致中国音乐史近乎哑巴音乐史。要使中国音乐史变成一部有声的音乐史,唯一的办法是从现存的传统音乐、中国的民族音乐中寻找突破口。于是,黄先生在关键时候提出了“传统是一条河流”、“古乐实仍存于今乐”的重大论断。另外,笔者细读《乐问》,发现著作呈现出来的大都是关于音乐形态方面的问题,特别是古代乐律学方面的问题。笔者粗略统计以及从文字表述上观察,非乐律学问题的只有18个,只占《乐问》百题的1/5,其余的4/5为乐律学问题。他从音乐的最原始材料(音响)及构成形式(节奏)开始,分别把“声、律、谱、器”等一系列问题,由浅入深、由古至今地提出,黄先生已经对其中部分问题作出解答并撰有论文。

我们可以把黄先生这种治学思路用一个简单图例表示出来:音乐形态(基于乐律学的研究)→(音乐文献资料、音乐考古资料)音乐实践(曲调考证,基于传统音乐、民族音乐的研究)所得资料→有声音乐史→音乐史。黄先生的这种治学思路强调了中国传统音乐学及民族音乐学对中国音乐史学的重大贡献,体现了黄先生对逆向考察方法实践意义的把握程度。由此,我们也可以说,黄先生要得到一部中国有声音乐史,只有从最基础性的音乐形态学(乐律)着手,基础问题解决了,其他问题便可迎刃而解。值得特别关注的是,《乐问》里面还收集了黄先生的一篇重要理论遗稿——《中国古代音乐史的分期研究及有关新材料新问题》,这是黄先生对中国音乐历史划分问题的一大理论成果,他根据各时期音乐的不同特点对音乐史进行分期研究。黄先生在该文里面对各时期乐律学单独进行了提示和研究。可以说,这篇论文是黄先生将要撰写一部有声中国音乐史的一个较为详实的提纲,而《乐问》的解答则是解决这部有声音乐史的关键。

此前,黄先生也做了大量乐律学铺垫性工作,其中1989年就由他申请立项了“中国乐律学史”课题(此课题被确立为中国艺术研究院重点研究项目)。如1998年8月出版的《中国乐律学百年论著综录》以及后续出版发行的书目等,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黄先生的预期目标,以此告慰英灵。

二、实学乃治史之重

黄先生提倡做学问应打破门户之限,使史学、文献学、考古学、民族学、民俗学与乐律学等各学科熔于一炉,进行系统的、综合的研究,黄先生这种学科交叉的治学思想使他看问题更加层次、更加立体,范围更加全面,这一点在黄先生对《乐问》之8、9、19、20、22、25的解释里完全得以证实。但是仔细品味《乐问》,发现黄先生在论述问题时,更加注重对“实学”的把握,基于音乐考古,曲调考证等音乐实践的特殊作用。他说:“以前人们看问题的眼界并不那么宽,基本上是从文献到文献,考据来考据去不离开书本的范围,我主张的方法是:系古今,辨名实,重实践”。[5]

在音乐考古实践方面,黄先生已经取得了一系列公认的成就,而且被世人所接受。例如,秦乐府钟、曾侯乙编钟发掘后提出的惊人观点:乐府在秦时就已产生,古钟应是“一钟双音”,琴律也属于钟律,固定唱名法不是欧洲人的发明等等。这些观点在《乐问》上有着不同程度的体现。例如,在对《乐问》之12的解释中,为了能够进一步证明琴律属于钟律,首先对曾侯乙编钟钟律与琴律的关系提出假设,认为:如果这种钟律也是琴律,那么用它来调钟就必须使用徽位。但是,连汉代的琴都无已设琴徽的确证,一直到了三国魏晋间才见有琴徽的记载。最后,黄先生结合几部文献的比对,证明了这种钟律也是琴律的观点,从而进一步肯定了琴律与钟律的同一关系;再如,对《乐问》之19的解释一文中,黄先生在谈到我国的固定唱名法时强调:固定唱名法在曾侯乙编钟的钟体铭文里已有记载,而且发现我国现在民间也有固定唱名法,它并不是欧洲人的发明。其实,在《乐问》里面,很多问题的解释主要是通过三种方式来进行的:一是文献、二是文物、三是研讨,所以,黄先生是非常注重出土文物的实证之学的。

如果说音乐历史问题中的音乐考古是解决“源”的问题,那么“曲调考证”应该是解决“流”的问题了。黄先生特别主张对曲调进行考证,为了探寻科学的考证方法,他将音乐实践置于首位。而且他发现了中国某些传统音乐具有高文化的特点,这一特点使曲调考证有了可能,他曾提出,如果要对高文化的传统音乐进行研究,就必须从音乐本身的遗存、乐器的遗存,一直到有关文献资料,社会生活资料以至乐律学理论体系等方面全面地进行历史研究。[6]黄先生提出“曲调考证”的重要观点后,经过自己艰辛的田野实践和探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例如,现存流行于山西五台山一带青、黄庙音乐中的曲牌,经他考证确定为唐曲《忆江南》和《万年欢》;二人台音乐中的器乐曲牌《出鼓子》,经他考证认为其来自宋初以《渔家傲》为主要唱段的“十二月鼓子词”等等。在《乐问》里面,“曲调考证”的方法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例如,在对《乐问》之8的解释中,黄先生认为《九歌》为九声音列,并找到现在还普遍留存有九声音列地区的民间音乐予以证明。如北方的萨满教地区、东北至山西、陕西、新疆一带,另有南方部分地区,黄先生还以亲自记谱的苗族民歌《夜歌》为例进行了阐述。再如《乐问》之26“汉承三调?何守何加?”中,黄先生就唐人所谓“平、清、瑟、楚、侧”调的来源、各调之间的关系进行发问讨论。而关于楚调的来源,黄先生在《中国古代音乐史的分期研究及有关新材料、新问题》一文中试着解答:他对现存琴谱集《琴曲谱录》里面的楚调唐曲《离骚》进行考证,并自己尝试用该曲音调作曲,然后和曾侯乙编钟钟律进行比对,证明了楚调与曾侯钟律之间的密切关系,因为曾侯钟的音乐即周房中乐,所以,楚调来源于周房中乐就不言而喻了。黄先生即用这种古钟与今乐对比考究的方法证明了楚声有关各调之谜。[7]

三、光大乃治史之情

从《乐问》里面,我们还能看到黄先生那种对前人的尊崇,对前人未竟事业和理想的不懈追求,同时,《乐问》的形成也体现了黄先生对民族音乐文化的热爱和对民族精神的无限追求。

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我国著名的音乐学家王光祈在音乐史学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为我国传统音乐的研究开辟了道路。他早年留学德国研究中国音乐,并想以学习、研究音乐来达到“救中国”的目的。他出版过很多关于东西方音乐比较的论著,如《东西乐制之研究》、《东方民族之音乐》等,其中《东西乐制之研究》就中国与欧洲的乐调、律制等进行了比较研究。到了20世纪50年代,杨荫浏《中国音乐史纲》的出版,标志着我国音乐史学、传统音乐学等方面的成就达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特别是他的《中国古代音乐史稿》这一奠定学科基础的通史巨作的问世,不仅显示了音乐史学的突出成果,也表明了当时在音乐学各学科的研究和建设方面取得了长足进步。其中,特别是杨先生运用传统音乐学、民族音乐学等方法取得的一些古谱今曲的再现,为中国古代音乐史从哑巴音乐史逐步向有声音乐史的转变奠定了可行而坚实的基础。记得黄先生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把中国古代音乐史从文字的历史中解放出来,使之成为富有实践意义的谱例宏富的历史,这也是杨先生在世时念兹在兹的问题,反正先生做不完的事,学生接着做嘛,我做不完,还有下一辈……”[8]今天的《乐问》,可以说是黄先生在王光祈和杨荫浏先生学术研究道路上继续开垦所收获的成果,是对王、杨学术思想、方法的充分肯定,特别是对他们一种民族自强精神的重现和光大。是黄翔鹏形成了继王光祈、杨荫浏之后20世纪我国传统音乐学、音乐史学研究领域的第三座高峰!

总之,言其中国音乐史学大家,主要是我们从《乐问》中读出了如下论题:首先,读出了黄先生一生治学就为治史的这一坚定目标和治史思路;其次,也读出了黄先生为治史而治学的多维治学方法,他将史学、文献学、考古学、民族学、民俗学、乐律学等多学科融合,多手段、多视域观照研究并提出每一个问题,其中,强调实学是黄先生治史的特点和过人的胆识;再次,我们也读出了黄先生在中国音乐史长河里系统而丰富的研究内容,他对中国古代音乐史既不失社会、又不失音乐形态进行了科学分期,用“声、律、谱、器”系统地提出囊括了音乐史研究的各大内容;最后,我们还读出了黄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和作风,以及对前人和民族文化事业无限追求的高尚品质和宝贵精神。

黄先生虽然离我们远去有十几个年头了,留给我们的不但是无尽的怀念,以及关于中国音乐史研究的丰硕成果,更多的是对学术、真理执着追求的高贵品格。在物欲纵横,学术难端的今天,我们特别需要这种大家的品格,有了它,我们的学术研究才会有实质性的进步,学术成果才能更好的为我们的现实社会提供上乘的服务。

责任编辑:朱婷

参考文献:

[1][2][3][4][5][7]黄翔鹏.乐问[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学报社,2000.

[6]黄翔鹏.中国人的音乐和音乐学[M].山东: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

[8]林玉明.神游往古、心追方来——记著名音乐学者黄翔鹏[J].国际音乐交流,19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