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亮
明代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神宗,1563~1620年)从小喜好书法,并且功底很好。他最先学习赵孟頫的字,后又练章草,王羲之、王献之、虞世南、米芾等书法名家的字均是他临摹和学习的对象。
万历皇帝的字不仅在国内享有“九五之尊”,在国外也受到追捧。那时,与明朝关系最密切的是朝鲜,在慕华、事大和“感恩”心理的影响下,朝鲜君臣一直对万历皇帝心怀尊崇。即使明清易代之后,他们也始终抱着“尊周思明”的理念,竭尽全力地收罗明代遗物。
朝鲜君臣对万历皇帝作品的重视,达到了宁可其是假,也不可使一个“漏网”的境地。据朝鲜《承政院日记》记载,1723年朝鲜大臣李正臣奏报称:译官李德起进呈了万历皇帝的御笔簇子。不过,由于在先王朝曾有人进呈万历皇帝御笔,后发现那些御笔都是摹本,所以其后鲜有人再进呈。然而,李正臣称:“今此御笔,既非摹本,所着御宝,且是神宗年号,若是真迹,则无端退却,恐似未安,何以为之?”朝鲜景宗国王最终允许他捧入一观。
朝鲜纯祖时期的大臣南公辙曾经观赏过万历皇帝所书“龙”字一幅,他在所著《金陵集》中这样描绘这幅“龙”字的来龙去脉:“明神宗皇帝御书‘龙字,流出朝鲜,卿士大夫好事者争相摹刻,以藏于家。陪臣公辙亦得览观焉。”争相观看、争相摹刻,朝鲜士大夫高涨的热情由此可见一斑。南公辙描述了他看到的书法样貌:“轴下方书‘中极殿大学士臣张居正云云,其下皆残缺不见。”这幅字已经残缺了,南公辙觉得甚为可惜,但又因为发现字轴上有张居正的落款,便觉甚为可疑。南公辙开始搜索自己阅读《明史》等著作得来的信息:神宗甚爱书法,尤其喜欢颜真卿所书《孝经》,不仅经常摹写,而且命辅臣张居正装潢题识后,藏于大内。于是,南公辙感慨:“岂居正尝与翰墨清燕,而‘龙字亦有其欸识耶!是未可知也。”
在朝鲜国王和大臣心中,万历皇帝当年出兵击退了日军丰臣秀吉的侵略,是朝鲜“再造藩邦”的救世主,对他的字无论怎样热捧都不为过。然而,上面有张居正的笔迹,那问题可就大不一样了。南公辙怀疑,要么这幅字并非万历皇帝亲笔,要么张居正就是在僭越。看来,朝鲜人虽爱书法,但对“君君臣臣”的问题可是毫不含糊的。
朝鲜君臣对万历皇帝的崇敬,上升到极致,最后就是朝鲜肃宗时建立了专门供奉神宗牌位的“大报坛”。该坛规格颇高,朝鲜君臣每每亲往祭祀,典礼隆重。“大报坛”中有一“敬奉阁”,专门收藏明朝赐给朝鲜的蟒衣宝章、御笔御画等遗物。据《李朝正祖实录》记载,阁中小柜收藏有明太祖御笔幛子、明宣宗御笔幛子等物。朝鲜君臣如此大费周折地搜求明帝遗物,想必其中万历皇帝御笔也必不可少。
朝鲜官方如此重视包括万历皇帝在内的明帝御笔,民间士人也不甘下风。朝鲜显宗十二年(1671年),使臣闵鼎重出使北京,购得崇祯帝的御笔“非礼不动”四字,出示给大儒宋时烈。宋时烈竟“每奉玩泣血”,最后他们二人合力将这四字摹刻在了华阳洞的瞻星台。以后,华阳洞也成了朝鲜代代崇敬万历帝、崇祯帝的一处重要场所,至今遗迹犹存。
我们知道,清代立国以后,禁规森严,典籍、文物等一般都是禁止运出国门的,对涉及前明的遗物更是百般勘查。但朝鲜使臣不顾禁令,仍源源不断地运回各种汉籍与文物,那种“尊王攘夷”的心态表露无遗。这个过程之中,作为明朝象征的皇帝书法,自然也是他们孜孜以求的。可以看到,此处的万历皇帝书法已经不单单是一种文物,它已经成为了一种精神的载体,被朝鲜君臣通过购买、摹刻、供奉、设立祭坛等方式,将“思明”情绪进行了最大程度的张扬。朝鲜君臣对万历皇帝书法的追捧,实质上是寄托了他们对华夷大义的执着,彰显了以“小中华”而居正统的心态。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