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李
无数人经过她,超越她,远远将她抛下。
那年春天,茂心事重重,犹豫不决。
纠结,苦闷,于是约人出来喝酒。茂的酒量并不好,平时三五杯必被放倒,但那次她人品爆发,居然喝翻了一桌人。
过了没几天,茂打电话让我去她那搬东西,她终于决定将这座城市的记忆清零,只身去北京。那天,在茂那间乱得跟垃圾场似的小公寓里,我看着她整理行李,她在烧水壶发出的刺耳的哨声里问我:“咖啡还是茶?”
咖啡与茶,生活中总有类似于这样的取舍,然而茂为自己调了一杯苦咖啡,这是我没想到的。
茂并不是本地人,读大学来了这里,一待好些年。茂的男友是她大学同学,本地人,家境殷实,工作稳定后开始不停催婚,茂始终犹豫,一直拖到毕业后第三年。
那时茂租住在临江门一带,老房子,很多外来租客,品流复杂。茂常加班,回去时提心吊胆,生怕遇劫。一次男友出差,茂加完班独自打车回,到巷口司机嫌掉头麻烦,不愿朝里开,茂只得下车步行。走到半途,一个醉酒的男人叫着妹妹、妹妹,上来抓她胳膊。茂吓得皮包乱舞,没命朝家跑,第二天清早上班,巷子里一路血迹,茂这才晓得头晚发生了抢案,有个女人被醉鬼捅了一刀。
这事把茂吓得不轻,终于决定结婚,最起码,婚后不用再住这鬼地方。
然而茂在通报婚讯时,神情甚是迷茫。“婚前恐惧症?”我笑她。
茂不说话,只虚虚地笑。
那段时间茂的精神很差,常挂着黑眼圈进办公室。有次培训,我与茂同住,夜半被哭声惊醒,她在卫生间跟人讲电话,凌晨才溜回床上。第二天,茂的双眼肿得像核桃。
咖啡与茶,你选什么?茂的问题十有八个女人都曾遇到。茂暗恋过的人又出现了,带着巨大的鼓动力,颠覆了茂的感情格局。可那人是个北漂,还在为少时梦想艰难支撑,茂说,我知道这一切不可理喻,可她又打比方说,他就像是那片佛光高原,能蛊惑人逃离都市的安逸,哪怕一路驴行,捱累受苦,也一心要去寻找圣洁和虔诚。
但问题在于,她不知道抵达那圣境之后又该怎么办,她还远没有做好不再回归都市的打算,更重要的是,她怕一腔热情投奔而去,到最后,只收获厌倦与失望。
“真是怕想结局。”当茂这样说时,我似乎预感到,那个不幸福的结局已缓缓启幕。
很久后有一天,我听人提到茂的名字,才知道她已从北京回来。她离婚了,独自带着孩子。她妈妈卖了老家的房子,过来替她照看小孩,而她则辗转于各种相亲活动,和很多男同学联系过,还有当年那个谈婚论嫁的他。他结婚了,亦有不幸,正打离婚官司,有人说,他们各自经历这么多,或许都更成熟,将来还有可能在一起。
但事情没有参照理想的剧本走下去。后来我在MSN上看到那人签名:往事已矣,来者可追。他结束上一段婚姻,有了新女友,却不是茂。
有一天, 我居然在本地台见到茂。是七夕节的一个同城相亲活动,已经不再青春的茂,夹在一群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当中,听着主持人的口令做游戏。红地毯上,茂脱下高跟鞋,奋力地朝前奔跑,她长胖了,步伐不再轻盈。轻飘飘的黄气球随着跑动滑出下颌,朝天空飘去,茂很沮丧,站在那挥舞着双手,徒劳地望着气球越升越高。主持人喊:“快快,美女,再去夹一个!还有时间,还有机会!”然而那一刻,茂仿佛失聪。她垂下双手,就那样站着,既不回头重新来过,也不继续朝前跑,无数人经过她,超越她,远远将她抛下,她站在那里,有迷茫,有无措,如孩童迷失街头,如大梦将醒未醒。后来,镜头摇过去了,再也看不见她,礼炮砰地响起,胜负已分,游戏结束。周遭一片欢腾,镜头移向来时路——长长的红地毯上,茂被涌上来的人潮所淹没。
我再也没有见过茂,以及,茂那只消失的黄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