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润生教授说过,中国新闻史是中华民族共同创造的,少数民族对中国新闻的历史进程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少数民族新闻史是中国新闻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没有少数民族新闻事业和办报活动的历史,中国新闻学就不可能是一部完整的、科学的、系统而全面的历史。
作为中国新闻事业重要组成部分的少数民族新闻事业,在市场经济和强势媒体、强势文化的进攻下,面临着更为严峻的挑战和激烈的竞争压力。少数民族新闻学研究应如何指导少数民族新闻事业在竞争中求生存,继续保持发扬自己的特色,在危机和压力中不断自我奋进,自我发展,自我完善,对少数民族新闻学研究者来说,将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带着这一问题,笔者采访了中央民族大学白润生教授。
傅宁:20世纪80年代,尤其是进入90年代后,我国少数民族新闻事业空前繁荣,形成了较为系统、多语(文)种、多层次、多渠道的特色鲜明的新闻传播体系。但是,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少数民族新闻事业的发展存在明显的不平衡,应如何对待这种不平衡?
白润生:这种不平衡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与内地发达地区以汉文为载体的新闻事业相比,还显得比较薄弱。二是各个少数民族的新闻事业发展也存在差距。形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比较复杂,历史原因、文化发展、生活环境、交通通讯状况、人口的繁衍、语言文字等都有可能给民族新闻事业带来影响。从宏观上讲,民族新闻事业发展的不平衡往往是其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反映。所以,要缩小差距,减少不平衡的程度,就要发展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和文化,提高少数民族同胞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以此带动新闻事业的发展。反过来,深入发展的新闻事业又会推动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文化的发展,形成“共振”。
傅宁:您在很多场合都说过,少数民族新闻事业要发展,少数民族新闻学也要与时俱进。现在,民族新闻理论的发展与民族新闻事业的发展是否同步?
白润生:这不仅是民族新闻学存在的问题,也是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新闻理论与新闻实践之间普遍存在着的矛盾,我国民族新闻学研究也无法避免。问题的关键是理论联系实际。从理论上讲,就是以马克思主义的民族理论、新闻理论和党的民族政策为强大的理论武器,联系民族地区新闻事业的实际情况,让民族新闻学的研究既有丰富的客观事实基础,又有理论思辨的力度,从而将这门科学的研究引向深入。从实践上讲,就是要满腔热情地帮助民族地区总结出一套适合实际情况的新闻工作经验来。
傅宁:您所在的中央民族大学是培养少数民族新闻人才的重镇,请您谈谈我国民族新闻人才的培养与民族新闻事业的发展现状。
白润生:套用一句熟语,民族新闻事业的现代化,首先是民族新闻人才的现代化。据统计,全国新闻工作者约75万人,其中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约8.9万人。这一数据,无疑是以民族成分为依据的,因为这是最便捷的统计方法。2007年,我出版的《中国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生平检索》(下简称《生平检索》),共搜集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525人,其中蒙古族95人,回族53人,满族40人,藏族34人,壮族26人,朝鲜族22人,维吾尔族17人,彝族7人,苗族7人,土家族5人,白族5人,哈萨克族4人,傣族、达斡尔族、俄罗斯族、侗族各2人,布依族、瑶族、畲族、水族、纳西族、仡佬族、锡伯族、京族、塔塔尔族各1人,汉族193人。这个统计是从古近代有新闻事业以来出现的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比如我国最早的少数民族女新闻工作者葆淑舫,它是满族,曾任《北京女报·女界新闻》的主笔。大家都知道,《北京女报》创刊于1905年,是我国第一张妇女日报。葆淑舫与裘毓芬、康同薇都是同时代的人。对这位少数民族女报人我已收入《生平检索》,但这500多人中绝大多数是现当代的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为什么汉族也列入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呢?我对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的界定是:“首先,凡是从事新闻工作的少数民族同胞,都是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它既包括在民族地区报社、电台、电视台、通讯社从事新闻采编、新闻学研究和管理的少数民族,也包括内地新闻单位的少数民族同胞,更包括主要以民族语文传播实施的新闻单位的少数民族同胞。其次,在以民族语文传播实施的新闻单位,从事采编、校勘、科研、教学和管理工作并做出一定成绩的汉族同胞,特别是那些“民文”、汉语皆通的汉族同胞也应归入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历史和现实都说明了这一点。比如我国新疆地区辛亥革命时期少数民族文字报刊《伊犁白话报》的主编冯特民,他就是汉族。而现当代,这样的汉族同胞就更多。比如庄坤,他先在《内蒙古日报》做总编辑、社长,后又调到《西藏日报》做领导工作,可以说一辈子都献给了少数民族新闻事业。像庄坤这样的新闻工作者,只因为他是汉族,就不列入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于情于理合适吗?我编辑的这部《生平检索》收入的这525人,都是知名的,获有正高职称的或在岗位上做出突出贡献的。从以上这两个方面的统计,我们可以说,我国的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的队伍已经形成,并且其政治素质和业务素质都在不断提高。虽然形成了一支民族新闻工作者队伍,但这支队伍改革开放前后大多数是自学成才,是在办报实践中成长起来的,他们没有受过专门训练,大专文化水平者少,科班出身者更少。发展少数民族新闻事业,尤其是发展现代化的少数民族新闻事业,没有德才兼备——既有坚定而明确的政治方向,又有系统而坚实的专业基础的新型的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为后继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现在最迫切的问题还是继续培养德才兼备的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
傅宁:如何培养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有什么特殊要求?
白润生:对于职业道德和职业素养的要求是一致的。但是由于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要在民族地区从事新闻传播活动,所以在课程设置、教学内容和培养目标上都必须根据民族地区新闻事业发展的需要来设计,而不能照搬一般大学新闻院系(专业)的现成经验,应发扬和突出民族新闻教育的优势和特长,在民族性上下功夫。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首先要有民族意识,学习和掌握马克思主义民族观,了解、熟悉我国的民族政策和民族区域自治政策,了解和熟悉少数民族地区文化习俗和民族心理。了解民族心理是很重要的一环,比如,满族同胞和汉族,语言、文字、服饰,甚至饮食文化已经基本上互相融合,区别不大,但民族心理是不一样的。一位记者了解不了解民族心理素质,获取新闻的效果是大不一样的。比如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副总编辑张小平(汉族),曾任中央电台民族部新闻组组长、副主任,后任西藏广播电视厅副厅长。他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懂藏语,先后16次进藏采访,足迹遍及青藏高原,还多次到四川、青海、云南等民族地区采访,两次参加登山采访。他非常了解少数民族,特别是藏族。他能跟他们打成一片,休戚与共,因而他所采写的新闻深受广大少数民族同胞的欢迎。他所写的《雪域在召唤——世界屋脊见闻录》影响广泛,其作品有的还被译成藏文、英文、日文及世界语。这就应了那句话:“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还有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毕业生,叫张燕,她在兰州大学新闻系任教的时候,申报了一个课题:中国西北地区少数民族大众传播与民族文化。为了完成这个课题,她深入民族地区调研,获得了大量珍贵资料。她为什么能跟少数民族说得来,谈得拢呢?因为她就是少数民族,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的藏族,她的藏族名字叫益西拉姆。少数民族对她非常热情,沟通毫无障碍,现在她的课题早已完成,出了一本专著,凭这本专著评上了教授。2011年12月,中国新闻史学会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委员会成立时,她被选为副会长。凭这两人为例,促使我进一步想到,要加大力度培养少数民族自己的新闻工作者,特别是本民族的新闻工作者,因为他们了解和熟悉少数民族心理素质、思想情绪和风俗文化。我希望年轻研究人员,至少学习一门少数民族语言,成为“双语型”甚至“多语型”少数民族新闻工作者,这样才能更好地到民族地区调研采访,成为少数民族欢迎的新闻工作者。
傅宁:目前,我国新闻媒体已基本都是“事业单位,企业管理”的运作方针,但是国家对民族新闻仍是政策倾斜,实行补贴,在市场经济环境下,是不是也应该放手让少数民族新闻媒体去市场中“游泳”呢?
白润生:少数民族新闻事业,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也同样面对机遇和挑战。政府补贴是由我国少数民族新闻事业的特殊性造成的。民族地区相对内地来说,经济文化滞后,信息闭塞,文化水平偏低,发行量小,政府不补贴很快就难以为继。上世纪50年代,国家帮助苗族、侗族人民创造了拉丁字母形式的文字,对促进其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湘西《团结报》创刊初期曾出版过两期苗文版报纸,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苗文报刊。粉碎“四人帮”以后,苗族、侗族的新闻事业有了新的起色,创办了《湘西苗文报》《台江苗文报》《松桃苗文报》和《苗文侗文报》。但是苗文、侗文报目前已全部停刊了,这其中最可惜的是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州委主办的《苗文侗文报》。这张报纸创办于1984年11月,4开4版,铅印,期发2.5万份,是我国唯一的两种少数民族文字合刊的报纸,十分珍贵。为什么停刊呢?不言而喻,囊中羞涩。当时出版的报纸还有贵州黔南自治州罗甸县民委创办的《布衣文报》(1983年5月26日创刊)、黔西南自治州1983年11月5日创办的《望谟布衣文报》等等,现也停刊了。假如这些报刊(其实不只是刚才列举的这些报刊)还在出版发行,将是怎样一种景象啊!要改变这种状况,还是那句话,从根本上提高民族地区的经济水平,推进文化发展,带动新闻事业。从业务上讲,首先就是要推动民族新闻改革,改输血为造血,增强民族新闻的活力。
傅宁:进行民族新闻改革应从那几个方面着手?
白润生:首先,各级各类报纸应强化服务意识,加大信息量,树立“立足本地,面向全国,放眼世界”的开放意识,让民族地区了解外界,让外界了解民族地区,让内外信息通过媒体充分交流。这点《博尔塔拉报》就做得很好,它在办好每期3种文本的国际国内时事专版的基础上,又办起了经济信息,科技信息专栏或专版,并让一些国际国内重要信息上头版,这份报纸还主动加强同自治州内外的边贸部门、边境口岸和周边开放地区报纸的信息交流,扩大信息来源。《西双版纳报》也认识到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报纸和新闻报道必须由封闭型改为开放型,应以大手笔、大主题、广角度反映社会热点问题,适量刊载域外新闻和域外稿件,为此专门设立了《东南亚掠影》《经济信息》《域外天地》3个专栏。这是顺手拈来的两个例子。其实很多民族地区的媒体,都在以丰富多彩的内容和种类众多的专栏、专版、专题、专刊,吸引着不同层次、不同范围、不同需要的受众,大大提高了报纸的知名度,增强了竞争力。其次,在编辑技巧方面,大胆创新,力求打破传统排版格式,使版面更有现代味,更有民族新闻特色。比如,彝文属于音节文字类型,也就是说,一个字符即一个音节,一般来说,拼音文字在报纸版面编排上只能横排不能竖排,而规范彝文既能横排也能竖排,使报纸标题醒目大方,版面活泼、美观、大方、整齐,配上图片、题花、边框、线条分栏美化之后,更能充分地体现报纸的编辑思想和报道内容。第三就是增强可读性,突出民族特色,是办好少数民族新闻事业的成功经验。
傅宁:在全球化的今天,任何媒体都面对强势媒体、强势文化的进攻,少数民族新闻事业如何抵御强势文化的进攻,保持自己的特色呢?
白润生:首先,要提高民族地区的经济文化水平,因为中国少数民族新闻事业的兴起、发展和繁荣是有规律的,这就是他与整个中国新闻事业的兴衰、荣辱基本吻合,与中国的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的起伏变迁也是合拍的。其次,要保持民族性,将民族性贯彻到底,从形式到内容都要贯彻民族性。如坚持民族语言传播;坚持少数民族喜闻乐见的传播形式,如傣族的“甘哈”就是以说唱为主的一种新闻信息传播形式;坚持以少数民族同胞生活见闻为传播内容。坚持民族性,尊重民族文化,是保持民族性的关键。成功的少数民族新闻媒体,应是民族政策、民族观、民族形式、民族内容、民族心理的完美融合。在一些政策的具体实施上,也要考虑民族地区的特殊情况,适当变通。截至2005年,我国民族自治地方使用民族语言的广播机构78个,使用民族语言的电视机构76个,少数民族广播电视人口覆盖率达到了86.1%和90.49%。从中央到地方,包括省(自治区)地(州、盟)县(旗)共办有蒙古、藏、维吾尔、哈萨克、朝鲜、壮、彝、傣等21种少数民族语言广播节目,这些节目在民族地区具有其他语言不可比拟的优越性和亲和力。新疆地区1994年10万人口以上的少数民族都有了本民族的广播电视,实现了各民族广播电视的共同发展。我们不能忘记我国少数民族“大杂居,小聚居”的特点,办广播、办报纸,办各种新闻媒体,忘记了这一点,就会影响党和政府的政令下达到民族地区,难以实现“三贴近”。
傅宁:当前,世界大国尤其人口众多的非单一民族组成的国家,少数民族民族文字报刊都比较发达,国外的少数民族新闻事业对我国有什么借鉴意义?
白润生:很有借鉴意义。比如美国的少数民族文字报刊,据20世纪80年代中叶统计,已有320多种,总发行量为800多万份,读者则是这个数字的6倍左右。为了适应新移民的需要,这些数字还在增加。早在1985年,加利福尼亚州的南部出版的越南文报刊已达19种。在纽约出版的德文周报《国家先驱报》已有150年的历史,新泽西州的意大利文报纸《意美进步报》已有103年的历史。非洲人和拉丁美洲裔美国人创办的报纸在数量上和种类上更胜一筹。这些少数民族报刊是广大美国少数民族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并为协助这些新移民在美国安居发挥过不可低估的作用。介绍这些情况的目的只有一个:在中国,少数民族新闻事业已有悠久的历史,并受到国家的高度重视,正沿着健康的道路发展。世界上发达国家的少数民族新闻事业随着当前国际形势的日新月异的变化也不断发展,日趋繁荣。如何加强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之间的交流,取长补短,互相借鉴,应是我国新闻学界特别是新闻史学界必须重视的问题。
注:白润生 中央民族大学教授中国新闻史学会特邀理事中国新闻史学会少数民族新闻传播史研究委员会名誉会长 中国报协少数民族地区报业分会顾问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
责任编辑:邰山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