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潇洒
1
你们可能想不到,像我这样的人也读过不少文学名著。
好像是读高二那年开始,我对世界文学名著着迷了。就像过去对武侠小说痴迷那般,如饥似渴地阅读着那些经典的作品。然而,我却连中国四大名著都没有看完,对文学这玩意,其实是一知半解。尽管如此,我仍不求甚解,囫囵吞枣地看过了不少的文学作品。至今能够记起的有马克·吐温的《百万英磅》、狄更斯的《双城记》、泰戈尔的《沉船》、丹尼尔·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等等。顺便说一句,我那时尤其喜欢马克·吐温幽默的文风。
若要一一回想,恐怕还能说出十多部作品来。但也仅此而已,除道出书名和作者,我连任何一本的基本情节都没有记住。一句话,都白读了。
当初,我阅读这些书纯属消遣,因为我对学业毫无兴趣,对考试对学校的一切都深恶痛绝,一度有过辍学的想法,是一个多少让我怀着敬意的老师,阻止了我这个疯狂的想法。岂料,后来我竟稀里糊涂地进了大学继继我的学生生活。
这不,跟你们凑一块了嘛。我们三个完全不同的人,在同一所大学里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
一开始我对大学多少带着些许的期待——虽然咱们只是三流大学——但我也有一个梦想,这是某一天突然想到的——或许我也可以当一名小说家。
你们不要以为,我是觉得看了几本小说,夜郎自大,白日做梦。我是真想成为一名小说家,我想用笔像鲁迅那样去战斗。但又在后来的某一天,我意识到自己恐怕无法实现这个梦想了。我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极其冷漠。我认为若没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没有一个干净的灵魂,就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小说家。而这,或许正是我所欠缺的东西。
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啊!我内心深处也只是想找个相亲相爱的人一起生活,过完这辈子也就算了。
可是想要找到幸福真没那么容易。谈过几次恋爱,但都失败了。尤其这两年,我遇到了一个十分可心的女孩。为了和她在一起,我可是差点拼上了小命。拼命工作过,借钱做过生意。无奈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结局都一一以失败告终。最后事业没成,还背上了一屁股的债。
女人也在我最失意的时候离开了我,这对我的人生无疑是最大的打击。我一度曾憎恨过女人,憎恨这个世界。如果我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我或许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就毁掉这个世界。
人生的痛苦,根源在于欲望。如果人没有那么多的欲望,我们是否会幸福多一点呢?我常常这样想。但这是一个假命题。渴望幸福本身就是一种最强烈的欲望。
生活有时真让人绝望啊!
女人的离开,让我不知道今后还该不该相信爱情。归根结底,女人也是因为我的贫穷才离开了我。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金钱跟感情若同时放在一个天平上,到底会倾向于哪一边?
如今,我是个一无是处的浪子,想要找到爱情,恐怕真的就像是天方夜谭。
但是,你们不要笑话我,我还是相信这个世界有真爱的存在。这个世上没有人会一直地孤单下去,终有一天,我会碰到那个愿意接受我的一切的女人。
接受我的贫穷,接受我的所有。
借着酒劲,我把自己从未向人透露过的梦想和爱情经历,一口气说了出来。杨帆和韦欣听完都表示过去竟从未想过,我这个人竟是如此的复杂;对爱情有着如此执着的追求;平时大大咧咧的我,原来也是一个情痴。
一阵唏嘘感慨。
2
我带着失魂落魄的心情来到他们两人的城市。在重新振作起来之前,我选择流浪来排遣自己的苦楚。
杨帆和韦欣是我大学的死党。比不上桃园结义的交情,但无疑两人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在尚有联系的朋友当中,他们两个离我最近,我也正好路过他们所在的城市,所以,我们才有机会一起聚在这家酒楼喝酒聊天。
桌面上杯盘狼藉。我们久别重逢,说好不醉不归。寒冷的冬天,吃狗肉火锅,再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了。房间里温暖宜人,喝得兴起,我们都把外套给脱了,随便搭在桌椅的靠背上。毕业后三年不见,大家变化都很大。韦欣英俊的脸过早地沾染上了岁月的风霜,眉宇间显得郁郁寡欢。杨帆竟然有发福的迹象,脸圆脖子粗,啤酒肚初露端倪。实在难以想象这会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该有的体型。
杨帆流露出从未见过的凄然神色,说:“兄弟,我打心里羡慕你们。你们一个能够跟喜欢的人一起生活,一个自由自在。哪像我,身不由己,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韦欣却道:“让人羡慕的是你们,李年你无牵无挂,还有梦可做;杨帆你能有什么不满?车子、房子、漂亮的老婆、事业,该拥有的你都有。我可想象不出来,你还欠缺什么。这世界,可有许多人艰难地生活着呢。”
杨帆举起杯子,我们三个举杯碰了一下。他一口把杯里的酒闷了,非常老练地咂巴一下嘴,放下酒杯,一副借酒消愁愁更愁的姿态。他动筷子搛了一块狗肉送往嘴里,吧唧吧唧地大嚼特嚼,含含糊糊地说道:“你是不知道,假如可以,我愿意自己是你们其中的一个。为爱情而活。但爱情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是无稽之谈。”
我和韦欣亦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韦欣顺手拿起桌上陶瓷瓶装的三花酒,又把三个杯子一一满上。我夹青菜吃。房间天花板上,漂亮的枝型吊灯默默地散发着乳黄色的灯光。墙壁上的水墨、山水画,仿佛笼罩在雾里。整个房间雾气蒸腾。外面下着雨,听不见雨声,但透过窗玻璃能够看到路灯映照下密密匝匝的雨丝。
我打了个饱嗝,胃里的酒气直往上蹿,又酸又烈。
“列夫·托尔斯泰不是说过,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让我说,再没有比跟自己不爱的女人结合,建立家庭更加不幸的事情了。兄弟,你能够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你是不了解,没有爱情的婚姻有多悲惨。暗无天日。”
后面这句杨帆是对韦欣说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韦欣说,“结婚两年多,我早不记得爱情长什么样了。我不像你,有个有钱的老爸,什么都得靠我们自己。除了养活自己,还要拼命挣奶粉钱,还有月供。平时省吃俭用,钱也总是入不敷出。等将孩子抚养成人,还清银行贷款,这辈子大概也就过去了。”
“起码你还能够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同甘共苦,相濡以沫。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可以抱怨?”
我对杨帆的话表示赞同,如果我也能够和心爱的人相依为命,白头偕老,此生便无憾了。
韦欣莫可名状地一笑,那笑里竟似藏着千丝万缕的无奈。
“对了,兄弟,你见过嫂子没有?”杨帆突然转向我问。
“啊,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令我们的‘白面书生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这个人,你可是认识的,并且我们都很熟悉。”
“你们少拿我来消遣啊。”韦欣特别针对杨帆补上一句,“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兄弟难道连大嫂都不能认识?罚酒一杯。”杨帆说。我也附和一番。
“不是这个意思。”韦欣嘟囔着,还是很痛快地喝了一杯。
韦欣跟我们不同,他是高考失利,阴沟里翻船才和我们进了同一所大学。他是个全才,非常厉害的角色,文理科都通行无阻,琴棋书画都有一手。在大学里,他一直担任学生会主席的职务。我们相识只因为是同一个班,并且很不幸地住在同一个宿舍。跟他一起住,我们的日常生活可被这家伙管制得相当厉害。这家伙在学校深得人心,不知多少女生倾心于他,但直到毕业也没见他谈过一次恋爱。一个长相英俊,风度翩翩,多才多艺的人,就这样度过大学委实不可思议。我们给他起了个“白面书生”的绰号,其实是暗讽他“白长了一张那么帅的脸”。
我们认识且熟悉的女孩?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有哪一个跟韦欣关系密切?酒气上头了,有点昏沉。只得放弃思索,请求杨帆直言相告。
杨帆得意洋洋,响亮地说:“我就知道你想不出来。”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我胃里的酒都快被吊出来了。
“他老婆就是欧阳小莲。”
3
我差点没从椅子上跌落。
欧阳小莲这名字如雷贯耳,蒙蒙胧胧的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顿时来了精神。
欧阳小莲何许人?她可是我们学校当年毫无争议的校花,曾令我们无数男生神魂颠倒的梦中情人。每次学校开晚会,她都作为晚会最惊艳的女主持人震撼全场。她还是学生会的一名干部。有过好几次,她曾亲自来我们宿舍找韦欣这个会长。
我几乎不敢正视她,在我眼里,她是唯一符合诗经里面所描述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大美人。
杨帆倒是肆无忌惮地和她搭讪、套近乎,对她大献殷勤,结果每每碰上一鼻子灰。他那时可着实不讨人喜欢,油腔滑调,到处拈花惹草,同时在几个女生间周旋着,脚踏五六条船。
“真不愧是我们的白面书生,”我叹道,“竟然能够娶到那个大美人做老婆,艳福不浅!”
“多少年前的事了。生完孩子,加上日常操劳,早已是明日黄花。”
“这话若是被你老婆听见,晚上回去非得睡沙发不可。”杨帆打趣道,“趁此机会,何不跟我们说说你那段风流艳史。”
我说:“当年我还以为你对女人不感兴趣,对谁都无动于衷,想不到,真有一手啊。一鸣惊人!”
这时杨帆各递给我们一支中华烟,我们点上烟,继续话题。我把火锅的火候稍微调小,锅里的汤不时滋滋地微微沸腾一下,锅里还有半锅狗肉和各种料理。
“也没什么好说的。”韦欣吸上一口烟,不紧不慢地吐出后,才缓缓道,“其实,我第一次见到她,就爱上她了,算是一见钟情。但那时候,情况不容许我去爱她。她有一个男朋友,是高中时的同学。她的男朋友考进了一所重点大学,跟她表白后,我才得知她有这么一个恋人。没有打听清楚状况就贸然表白,弄得场面很尴尬,对我来说,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那一年,刚好是大一第一个学期,临近期末考试。选择这个时机告白,我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状况,万一被拒绝,接下来还有一个假期的时间可以疗伤。我可是暗恋她许久,被单相思折磨得惨不可言。那时我还没有担任学生会主席,她已经是其中一名干部了。向她告白后,在会里碰见过两三次。起初我还深感不安,她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正常地跟我像平时那样来往。人家一个女孩子尚能处之泰然,我慢慢地也就消除了顾虑,恢复了正常,只把这份感情深埋心底。
“正当我以为这辈子只能做个好朋友时,情势急转直下,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故。她的男朋友背着她在学校里又结交了一个女孩子,还一起同居了。发现男友的不忠,她毅然结束了这段感情。他的男朋友后悔莫及,竟千里迢迢找上我们学校来。但小莲心意已决,不能原谅他的背叛,无视他的哀求和悔恨,没有再给他机会。这件事曾闹得沸沸扬扬,轰动了整个学生会。小莲班上更是无人不知。
“在那以后,作为她的会长兼好朋友——第二个学期开学我就当上学生会的会长了——我陪伴着她度过了漫长的失恋期。每逢有机会单独相处时,总和她开上几句玩笑,说说笑话,讲些有趣的事,逗她开心。那段日子,简直如在炼狱里度过。看着心爱的人伤心,比自己失恋还要难过万分。”
他吸完最后一口烟,把所剩无几的一小截香烟戳进烟灰缸。手放开后,黄色的烟蒂还竖着支撑了一秒钟,才倒在烟灰堆里。一缕细细的烟,袅袅升起,消散。
他又喝了一口茶。那杯茶是上菜前就斟好喝剩下的,早冷了,他却连喝了两口。
“后来呢?”我问,同时也把烟屁股丢进烟灰缸里。
“后来,我们就相爱了。小莲慢慢走出了失恋的泥沼。看着她一天天开朗起来,我也很高兴,只是心里面也不敢奢望。但有一天,她突然问我是不是还喜欢着她。她说这对她很重要,请我务必根据自己的真实内心作答。我看着她一本正经的严肃神情,尽管不明她的用意,还是鼓起勇气道出了心中对她的爱恋。
“那时也是临近学期结束。六月的一个夏夜里,我们忙完学生会里的日常事务,出来准备回住宿部。小莲突然叫住了我,问我可有空陪她一起在校园里散散心。这对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当即欣然应允。”
4
“夏夜的校园,十分安静详和。我们沿着上学路一直漫步到湖心亭。月亮从灯光明亮的教学楼后面升起,倾泻着银色的光辉,星星若隐若现,湖面在月色下微光闪闪,水里也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月亮。一阵风吹过,湖畔的柳树轻轻摇动着叶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圆湖畔的草地上,有几个男生和女生围坐在一堆,快乐地唱着歌。唱歌的是两个女生,一个男生弹着吉它伴奏,弹唱的是一首《窗外》。本想到湖心亭坐坐,但已经有人在里面。我们沿着堤岸继续向前走去,跨过浮桥,进入学校的另一片区。校园里亦有不少像我们这样漫步的人,不过,人家是名正言顺的情侣。
“小莲身穿一条素雅的连衣裙,刚好及膝长,走起路来裙裾翩翩,体态优美动人,给人身轻如燕的感觉。我们走过喷泉水池,走过菊花园,经过体育馆,往西一直走到学校西南角的荷花塘才停下脚步。我们驻足在护栏杆边,看着那田田的荷叶。小莲说她每次经过荷塘都会想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我则完全无心观赏这夜景。一路上都是小莲在说,我只是默默地倾听着,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相比于这满塘月色,我更专注于和小莲一起的这一刻温馨的时光。小莲倒真像是采莲女的化身。
“我先前还有点担心被熟人撞见,但此刻整个身心都被一种幸福感包裹着,早将这种顾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天的热闹和烦闷,在夜露的滋润下,变得无比凉爽,空气中都是荷叶的芳香。荷塘里不时传出一声蛙鸣,一只青蛙叫了,另一只也不甘落后。蛙声此起彼伏,给宽阔的荷塘增添了几分生趣。
“我们默默地倚着护栏望着眼前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沉浸在各自的心思里。就在此刻,小莲突然问起我是否还喜欢她。
“她双手环抱胸前——此前一直抱着从会里朋友借的两本书——微微仰望着我,她的目光在夜里也雪亮雪亮的,柔情似水。有一瞬间,我被深深吸引住,几乎忘了回话。她说:‘你若能够让我相信,你一生都会对我好,不离不弃,不再爱第二个女人,我也将会爱上你,愿意跟你过上一辈子。但假如你背叛我,我绝对不会轻易了事,绝对不放过你!这样,你还会爱我吗?
“我当时欣喜若狂,说出一句至今回想起来仍觉难为情的话。”韦欣话到这,又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
“你怎么答的?”杨帆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拉长了耳朵,凝神倾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我说,从这一刻起,你已命中注定成为我的老婆了。”
“哇塞!浪漫、浪漫、浪漫!太浪漫啦!”杨帆说时还连拍几下桌子,嚷道,“你小子真是绝了。精彩绝伦的对白!情圣水平!我是自愧不如,甘拜下风了。”
我也感到大跌眼镜,韦欣会说出这么青春的话,实乃天下奇闻。他过去给我的印像可是一丝不苟,正儿八经的。
“别拿我来消遣了,我哪敢跟你这个少女杀手相比。”韦欣目光流淌着温情的回忆,脸上的阴翳烟消云散,洋溢着一层幸福的光辉。
我说:“我们同处一室,朝夕相处,竟没发觉欧阳小莲是你女朋友!你可真是守口如瓶,口风也紧得太过分了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知道我俩的事的人,除了小莲的一个姐妹,便无第四个人知情了。她前男友找上门来,闹得满城风雨,之后,我和小莲又走得很近,时常趁工作间隙单独相处,早有流言蜚语缠身,说我横刀夺爱,第三者插足。我身为学生会会长,本应以身作则,我却顾不了这许多,自持身正不怕影子歪,任由别人去说。
“只是,一旦我们相恋,成为事实,我反而徒增了顾虑,有种做贼心虚的情绪作怪。明明不是这样的,却免不了为之苦恼。或许是我这个人不善于伪装,地下恋情,让我觉得心虚。我是想堂堂正正地跟小莲谈恋爱,把恋情公之于众。小莲则反对这样,认为公开恋情可能会对彼此的工作生活造成不良影响,还是维持原样比较妥当,这也是对我们两人感情的考验。
“她这样说了,我只有听从她的意思。反正几乎天天可以见面,想要约会,就趁节假日跑得远远的去幽会就是。如此,我们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有公布恋情。一年之后,我们就结婚了。”
杨帆接道:“我也是去喝他们喜酒才知道这事。搞地下恋情,比明星还要夸张。可惜我们结婚,你都没能到场。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
我就此表示歉意。有一阵子我正好逃到深山老林去了。
“不过,真叫人羡慕,能有几个人可以像你们这样,从大学开始谈恋爱,竟功德圆满顺利步入婚姻的殿堂。大多数人都是毕业就分手了,没分手的,也撑不了多久,各种原因导致劳燕分飞者比比皆是。你们简直可以成为典范了。”我说。
“人的感情是会变的。青春期的爱情,一旦遭遇现实生活中的惊涛骇浪,爱情这叶小舟,随时可能遭遇倾覆的命运。”
“不用说得这么悲观嘛。”杨帆说,“我相信,只要有爱,世上没有翻不过的山,没有蹚不过的河,没有渡不了的海。”
“你这话缺乏逻辑,没有说服力。就算没有爱情,世人也能翻山越岭,漂洋过海。人没有爱情可以活下去,没有饭吃,可活不了几天。”
“嗨!”杨帆啧啧怪笑两声,道,“少跟我咬文嚼字,你这是强词夺理。怎么,你也太现实了,可一点不像你啊。再说你也没到没饭吃的地步。喊什么穷。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俩可都嫉妒着你呢。”
杨帆说着向我递了个眼色,大概是刚才听故事的兴奋劲没了,我只觉脑袋又重了许多。根本不明白他向我传达的是什么。
我强打精神,举杯说:“烦心事,且放一边。来,喝!”
5
我们三人又一饮而尽。酒气从喉咙直冲肠胃,反过来,又直往头上蹿。杨帆又把酒杯满上。
我说:“你们都是有家室的人,我是一个吃饱全家不饿。日子说逍遥也逍遥,可没有根啊,像一叶浮萍漂泊江河,无一处可停息,无一人可在意。不比你们,尚有人嘘寒问暖。我若非今天在这里同你们相逢,平时连个正经说话的人都没有。如果说婚姻是另一段不幸人生的开始,我也愿意经历这种不幸。有个人在身边,即使痛苦,起码有人知道。像我,有恨无人省。”
我感到一阵晕眩感,意识还算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种话,若不喝酒,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酒就有这样的好处,能使人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兄弟,”杨帆说,“怎么你也说这么伤感的话,哥羡慕你还来不及。结婚有什么好,一个人想去哪快活就去哪快活。若不能和自己喜欢的女人结婚,实在不如单身痛快。”
韦欣这时又点上一支香烟自个儿吸起来。我们两人也跟着各点上一支,继续吞云吐雾。烟气弥漫,有种雾里看花的虚幻感。虚假的惬意。这种时候的感觉,我想怕是要醉了。我稍稍闭了闭眼,狠狠地眨巴几下眼睛,借此抵御这火山喷发般的醉意。
静默如同黑云吞没月亮,世界默然失色。房间里只有火锅汤被文火煮着,不时沸滚一下,发出沼泽地里冒泡似的声音。此时听来,竟分外清晰入耳。
“鸽子。”这是今晚韦欣第一次喊杨帆的绰号,“你总是把爱情挂嘴边,难道你这个浪荡子真会珍视爱情?”
杨帆伸手把烟灰弹入烟灰缸里,说:“谁没有一个真心喜欢爱过的人,不过就我而言,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不值一提。”
我不禁问道:“你该不会是被女孩子抛弃了,从而变身少女杀手的吧?”
“若是被抛弃这样简单,心情就好过多了。”他说,“实不相瞒,过去我也曾真心喜欢过一个女孩子,无奈我家老头子不同意,非要门当户对,否则绝不认同。现在这门亲事,就是他们安排的结果。既然他们觉得可以,我就结婚了,毫无感情可言。”
“一点感情没有,当初何必结婚,你这不是害人误己?”我愕然道。
“我找的他们都不满意,索性就让他们替我挑选了。”
“听起来挺封建,”我说,“终身大事,完全交给父母作主,你也太随性了。”
“结婚前,我也以为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岂知,我们两个人根本性格不和,冰与火的差别。若非顾及小孩,我早离婚了。”
韦欣这时开口说道:“我倒能够理解你家人的决定。现代社会,不管怎么恋爱自由,门户之见还是根深蒂固,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像你老爸那样有头有脸的人,更加爱面子,基本就决定了你的择偶方向了。”
“顽固不化罢了。”杨帆说。
看来出身有钱人家,也未必可以随心所欲地过日子。杨帆过去信奉人生及时行乐的享乐主义信条,想必是作为一种反抗的生存方式。我们能够成为好朋友,彼此不讨厌,本质上,或有相似的地方。
是夜,十一点多,我们各自回去了。我走路已经感到有点天旋地转。韦欣也脚步踉踉跄跄,东倒西歪。酒力最好的是杨帆。毕竟是酒场老手,先前还微露醉态,出来时,一副若无其事面色不改的样子。
雨仍旧下个不止。天气又冷,风打在人的脸上,刺疼刺疼的。韦欣和杨帆同路,我去往另一个方向。杨帆开着自己的一辆北京现代,本欲把我载回下榻的宾馆再回府。但我执意不想麻烦他,在酒店门口打了辆车,直接回去了。
临行,我担心他喝了酒开车,他却不以为然,说这是常有的事,喝这么一点酒根本不碍事。我们的酒量实在是比不过他十分之一。他二人都要求我改天登门作客,我口头应允,心里面却是唯恐避之不及。一个流浪汉,去人家家里作客,只会徒增悲伤罢了。
这天夜里,我在宾馆里几乎一夜没睡好,半夜起来吐了十多次,吃下去的食物,都吐个精光,连胃酸都快吐完了。活活受罪。
翌日,头痛欲裂。看着房间里的一切:朱红色的桌几,黄色灯罩台灯,墙上的Midea空调,液晶电视,低俗的人体艺术肖像画……我的心情更加恶劣不堪。起身烧水泡了杯茶喝,打开电视,换了几个频道,找不到想看的节目,只好作罢,任由电视响着。只要有声音,便不致于被孤寂感吞噬。
我决定明天启程。目的地……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