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
我们这座花木葱茏的府院,是一处来历颇曲折的地方,坐落在京城中轴线北端以东一条拥挤的胡同里。“府院”,是我为写此文给它的临时命名,因它在明朝、清朝、民国、共和屡屡易主,住居过王公贵胄、兵部尚书、海军总兵、“省部级以上”官员和“相当省部级待遇”的官人,又多次被改用为办公机构、神学院,清初时是正白旗军驻防定居地,后为燕京大学教工宿舍,成为名副其实的“院”和院儿。
几百年的沧桑斑驳地印在这所院子里,房舍、游廊、敞厅、石阶、瓦脊、门墩、上马石、太湖石,似乎都秘隐着一些传奇,每一株花草竹藤树都在富含表情地诉说。天黑下去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感觉院子上空飘飞着无数生眼睛的魂灵,叽叽喳喳逡巡张望,把幽冥界的言语注入各自喜欢的植物,植物们就不停回应着哗啦啦响成一片。老宅子里的花木是有灵性的生物,一个冬季接一个春季同居下来,就成了日日记挂于心的亲人。
亲人们其实挺芜杂的,仿佛多次变迁后已失却完整规制的这个大杂四合院,它们的品类,从王府到市井、从庭园到山野,都有。种植年代,近的知远的却无人知。费劲数了数,大小16个院子总共64棵树,1架紫藤,5丛竹,2圃月季,12小片草地和几排玉簪。果树竟有42棵!海棠13棵、柿子13棵、石榴8棵、山楂2棵、杏1棵、核桃1棵、枣3棵,还有1棵罕见的黑枣树。非果树是:玉兰4棵、楸2棵、椿2棵、槐6棵、榆1棵、油松1棵,3棵杨树里有1棵去年夏天被雷劈掉了树冠,直径近一米粗的树干依然挺立在西围墙边,像一个忠心耿耿死也不降的侍卫官。还有不认识的陌生树3棵,如同逃难投奔而来的远亲,反正谁都认不得,就收留吧。皇城子民,总是忠厚传家。
巡视探望植亲们是我客居府院后的日常功课,它们美丽的容姿喂饱了新上手的“微单”镜头,每一次细微变化每一副新装都让我们俩惊喜莫名。
玉兰
从3月18日落了去冬今春唯一一场像模像样的雪之后,玉兰就开始有了动静,花蕾——北京人俗称“毛猴儿”,渐渐醒目起来,缩头拱手小猴子般站满一
树。4株玉兰都种在狭长的南西院,孔繁峙先生说,二白二紫。西边二白粗壮
些,东边二紫细瘦,显然是后种的,它们并列排着就像四姊妹。半个春天的风沙裹在“毛猴儿”外壳上,灰乎乎的不入镜,用手指弹一下,飘起来浓浓尘土味。
7天后,26日,一点一点膨大的白玉兰花蕾,外壳开裂,露出浅绿色内苞叶,鲜嫩柔软,洁净无尘。不忍再碰它们,静静看。树下草地,也生出几根绿苗。从未仔细端详玉兰开花的过程,以为玉兰太普及,经典庭园观赏树2000多年来到处栽,寻常品种淡淡对之。然而在府院,它是第一个报春使者,“毛猴儿”脱衣时节,春风渐渐温柔,冷峭锋芒随着玉兰“毛猴儿”外壳退隐消散,在院子里行走,手脚活泛许多,难怪古人将它名为“望春花”“应春花”。
28日,大白、二白两树上有10余朵花蕾露白了,在嫩绿花托上伸展开乳白色花瓣,如夏荷初生。幼紫、幺紫动作慢些,树上也各有一只花蕾抢先褪去上半截外衣,灰绿毛毛壳儿上仿佛嵌了半枚深紫色子弹头,油润润的紫,玉一样。想,所以名“玉”兰。29日,大白开出一朵整花,半开的,三四朵。然后连日大风沙,天地浊黄。31日下午风稍小,霾稍薄,傍晚时分去看四姊妹,大白的半树白花瓣上沾着细细一层黄土,像沙漠中的花。二白还好,微微开,躲过了一劫未沾风尘。慢有慢的好。两株紫的更稳当,悠悠的不为春风所动,花皆含苞着,似乎比赛谁更沉着。
清明小长假后第一天,4月5日,风仍旧,沙渐少。大白一树花都已尽开,几十片大花瓣掉落树下枯草坪上,想,有人葬花吗?洁来不洁去,谁让惹尘埃?二白却开得正盛。风把天刮得碧蓝碧蓝,蓝天下的白玉兰美丽无比,摄影家拍客发烧友都出动了,纸媒上天天有它们的倩影。到6日中午,二白就开老了,恣肆无状,大朵大朵裸在阳光下,一些花瓣边缘现出锈迹,褐黄色如槐树皮。花期不足10日啊。9日中午,它们全败了,锈迹斑斑的花挂在树枝上,如垂老妇人。
幸而紫玉兰慢半拍,6日,才见一朵,在树的高处,枝丫之上,面朝蓝天。到9日,幼紫、幺紫花花怒放,花叶片竟比白玉兰更大,形更像荷花,而且花瓣内外两面不同颜色,背面是略含粉红的紫,里面素白,色净而匀,如双色美玉。查网上资料,言此种紫玉兰名“二乔玉兰”。猜,是“铜雀春深锁二乔”的二乔?紫白两色比附三国时代那两个著名佳人大乔、小乔身上的什么呢?暂无解。“二乔”的清香在风中游弋了好久。
12日,紫花颜色灰了,朵朵有锈。白花独留花蕊在枝头,孤儿一样失护,却完整无损。新叶芽逐渐长大,将是树的主宰了。24日雨,玉兰四树浅绿,茂密叶子中尚存紫花3朵,一朵半开两朵半残,在叶上摇晃。28日,“五一”假前,三紫花依旧竖立浅绿叶丛中,半开的一朵远看如浮在荷叶上,色浅粉,从瓣根至尖渐白。这,应是玉兰花今春最后的容颜。
山楂与杏
府院中路自南向北第二进院子正厅前面,3棵高大柿树紧邻两棵矮树,不识其种,就每日探察。3月28日,树枝条上冒出来一个一个白骨朵儿,小而圆,好似虫子包。4月5日,小白骨朵们变成了大一些的小绿骨朵儿,一骨朵儿一骨朵儿鼓在树枝上,在东南方增旧园——孙中山行馆工地的喧闹声中慢吞吞鼓着,一天鼓一小点,面对嘈杂噪声不疾不徐。
9日,小张姑娘告诉我说那两棵矮树是山楂。意外,宅院内庭种山楂,从没见过。问,管理员说院里曾经住过家属,山楂树是他们一时兴起种下的,就再也没有拔。山楂树的树高才过正北厅的房檐,树干不粗,树冠大枝杈多,那些小绿骨朵儿原来都是新葉,浅草绿色,微透明,犹如所谓“水种”的翡翠。24日雨中,看见两棵树上又冒出许多新的小绿骨朵儿,是花苞,半寸长的细花茎顶着它们,一丛丛的,与叶苞不同处,是在顶尖地方露一丁点儿白。28日,着阳光多的树枝上花苞都打开了,纯白色,五瓣,比梅花略大,比桃花小。
山楂花实在不好闻。4月30日,花开完全了,好奇去闻,近闻几乎无味道,远闻气味反倒浓重,好像淋雨后捂了的尚未发酵的草,或是懒人的臭被窝。宜山宜野不宜庭园啊。有小蜂、蝇子在花上盘旋,停停飞飞,而彩蝶却吸在花蕊上一动不动,是属于它们的花,蜂舞蝶狂,皆为花忙。
5月9日,花败了,像旧棉絮一团一团的。18日,“棉絮”仍然在树枝上结结实实堆着,招引着蜂蝶。如果算上败花期,山楂花在府院众花中花期算长的。30日,见到了小小山楂果,不及我的小手指头肚大,藏在浓密绿叶子中间,颜色和叶子相同。等到夏末秋初,它们会见红吗?
杏花也是意外撞见的。4月5日进院子,抬头望云,就望见东内院西南角一株瘦高树的枝上挂满白花,小朵,一串串生得极密。想,杏花?果然。孔繁峙先生说,杏就这一棵。杏如玉兰,也是先花后叶,在清明节期间悄悄地就开花了,节后迎头撞上它,是意外之喜。连续几日紧拍这大院子里唯一的杏树,生怕花又悄悄凋谢了。杏树苗条婀娜,花臂颀长,枝枝都伸出了屋脊,各种角度各种光线都上镜,是模特坯子。常有小鸟驻足花枝上,啾啾地鸣叫,微单中距够不着,无法拍成仿宋人画“杏花小鸟”。
到9日,杏花纷纷坠落,好像小雪片,方砖地面上星星点点白。再隔一日,树上树下的花就都稀疏了。谁将落英收拾起?谁将美色带去来?感时无语伫花前,影斜枝横叶迷离。
11日,杏树长出了很多草黄色叶芽。23日,叶色重了,却还有星点粉白高挂枝梢。30日,发现几颗青杏深埋在大片叶子之中。“花褪残红青杏小”,“枝上柳绵吹又少”,就是此时写照吧。杏树根底草丛里屡屡看见蒲公英,想是小鸟带来的,茸茸小毛球三两个,只半天就被风扯得散了架,如此短暂!纤毫间隙闪现的生命,纤毫间隙闪耀的美。
5月一个月,青杏缓慢地长。月底,见树梢上东一簇西一簇红,以为杏红了,或者杏花二度开?努力仰望,细观是叶子,禁不住阳光凶猛,它们就羞红了,红梢尖让绿树又生动起来。6月8日杏子黄,应该是大年,多得挤满树枝。11日开始落果,熟透的橙红色杏子掉在砖地上,碎裂,不能拾。园园姑娘说每年都这样,没有工具采摘,任它们自落光。杏是我们院的寂寞美人,生长成熟孕育结子,终而未尽其用,空怀了一腔抱负。
紫藤与月季
紫藤花架在整座大院的东北角,一个小巧的倒座四合院正当中。小院原是普通民居,它34号,我们36号,前些年才收过来修葺使用的。一直没有注意这小院子,4月25日清风习习,满院子乱转找寻新的花儿,有小伙子热心指点:东北小院的紫藤花开得正好呢,就一径跑过去看,淡紫色的花已经一串一串密匝匝垂满了架。传达室赵师傅说,开几天了香得很。确是香,浓郁扑鼻,十多只硕大黄蜂在花间上上下下徘徊,花蜜被它们圈占,个头小点儿的昆虫不敢抢。
每天往紫藤小院跑几趟,闻花香。紫藤的藤蔓藤须四下里窜着长,就像古希腊神话中海妖梅杜莎的头发乱奓着。《花经》上形容,“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我们的紫藤没有那么雄壮狰狞,草蛇蜿蜒游走而已。5月2日,藤花谢,咖黄的斑块侵蚀覆盖住了紫色,偶尔还能见到一串新鲜色彩,但寡不敌众压不住阵了。
紫藤花今春只看了后半期,海棠花看了前半期,月季花没有落空儿。每天中午去餐厅,从西至东要横穿三个院子两个夹道,在东花园假山石北边月亮门前,就是两片长方形月季圃,是假山院的两叶“花肺”,或者是蝴蝶的两扇花翅膀。月季花皮实,悟性好脾性好,是百搭花,自19世纪晚期使用新技术频繁杂交培育,月季、玫瑰、蔷薇和其他混融衍生出无数品种颜色,在北京,它们一开就大半年,是市花。
我们花圃里的月季去年开到了11月中旬。11月14日,卡片机拍了最晚谢幕的孤独一枝月季花,艳粉色,重瓣,叠层,大如手掌。而后,月季们就“猫冬”了。
今年3月底,月季枝干上开始荫发叶芽,叶芽像竹笋一样一层一层尖上去,精致秀巧,透明的深肉红色,颜色可爱极了。4月5日以后,叶芽舒展,越来越多,越来越绿,越来越繁密。 26日,枝茎尖儿生出花蓓蕾,满绿色,大者若中指指甲盖,小者若小指指甲盖,外形仿佛一枚微型洋葱头。
5月2日,“洋葱头”多起来,一根茎上顶着1枚、2枚、3枚、4枚、5枚,在春风吹拂时左摆右摇前躬后仰,有如蒙古族女子跳顶碗舞。7日,绽开了深红俗粉两种花,三四朵。到18日后,两片花圃里的月季总动员,赛花会一般,纷纷乱乱争先恐后登场,大大小小的朵儿,长长短短的茎,鲜红水红朱红、深粉淡粉婴儿粉、米白莲白象牙白、乳黄鹅黄雏鸡黄……各种色彩,熙熙攘攘拥在一起,好像幼儿园的小孩子闹闹哄哄。众声喧哗,月季花无调式大合唱。
现下6月中,月季已修剪了第一轮枝条,安静下来,酝酿着它们的第二幕戏码。
楸树
我在府院新结识的树亲,除山楂外,是楸。4月11日,见两棵山楂树对面的穿堂门西北角,有一棵高树上的新叶好似槐叶,树皮也像槐,树腰用绿漆铁箍架围住支撑着,树根部似有空洞灌注了水泥。疑,是槐吗?这么讲究? 24日下午雨未停,沿游廊散步,忽然发现高树上有许多浅粉色花,似海棠花大小,细看花瓣上有棱角和若隐若现的小紫斑点,肯定不是槐,却仍旧不认识。
25日,风,拿了卡片机当放大镜,终于看清树上贴的小铁牌上面的小字:“古树(二级),紫葳科:楸树,编号:10010100481,2007年北京园林绿化局制。”哈!原来这是我们院的挂牌古树。穿堂门前东角还有一棵,与西角那棵遥遥相对,如同两个威风长存的武士把守着院南门。西角树高大,名它大武,东角树矮些,为小武。小武也匝着腰箍挂着牌浇了水泥固定根基,编号是“10010100482”,11位数,比居民身份证编号少7位。
4月26日,大武矮枝上的花见衰,软软地耷拉着,花瓣散乱。叶子却长得飞快,长到巴掌那么大,而且巴掌顶部一个尖,左边右边各一个尖,记得叶子幼小时好像是3个双尖。28日薄纱云,大小武精神抖擞盛装而立,树冠处处粉色一片,新花叠旧花,繁如锦,密如云,风掠过,唰唰地鸣响,高谈阔论一般。“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徐丽女士走过来说,楸树是有等级的,寻常宅院见不着。又言,今年花开特别多。想,与山民村夫山楂树同住一院子,它们是觉得身份有失,还是为物种平等相安共处而欣欣然呢?
查百度百科,楸树材貌双全,自古有“树王”美称,最长寿一棵在安徽林泉已600多岁,古人视楸为财产遗传子孙后代,它们用途多多,消声消尘还吸毒——能吸收二氧化硫与氯气,叶子能喂猪。查王云五主编1936年版《植物名实图考》,内中广引典籍,曰:楸為外科要药、为棋枰、为棺木、为车板,作琴瑟……真良材也,宝树也。
4月30日,两棵宝树的粉花开始暗淡陈旧,却掉落不多。大武根脚生出一簇极微小的深紫蓝色花,与微小叶子一起生得完整无缺,仿佛巨人脚趾边的蚂蚁,一往无前我行我素。5月2日小紫花小叶子都萎靡了,缩蜷着,尽管它仅仅有3天生存期,也“来过了活过了”,让人见过了它微小的美貌。
众生共存。这所园子,是心中渴望的理想国。
石榴与柿子
小时候常常念一首歌谣:“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七个阿姨来摘果,七个花篮手中提,七个果子摆七样,苹果桃子石榴柿子李子栗子梨。”从小我们就常见——有时常吃有时吃不起这7种果实。
柿子是中国土生土长树种。石榴原产小亚细亚,据记载是西汉时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的。石榴柿子在京城四合院属必种的,可赏可食,如诗如画,不拘等级。我们府院有4株老石榴树,在中路正厅后面的垂花门内外各有2株,另4株年轻石榴散植在假山院、东外院、中南院。石榴出叶迟,花期晚,4月间院里群树纷纷穿绿披红了,它们依然淡定对春风,从容不迫地枯黄着自己。4月23日,阴有雾,石榴终于现了新叶,淡褐黄色,边缘泛暗红,稀稀拉拉的几片。假山院里一棵年轻树叶子多,鲜黄绿色,招来小雀们欢愉地在枝叶上跳来跳去,唱赞歌。
立夏之后,5月9日,假山院里的石榴树开出通红4朵花,叶子翠绿了。而老石榴,叶子拖拖沓沓才长半树,上头却突兀生出一枚花蕾,倒悬在枝干枝间,像闲人挂上去的小红灯。30日,假山院那棵喜兴的年轻石榴,已然把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花虽单层瓣,苞也如火苗,开也如火焰,一树独红亮,别处几棵还是沉闷着,偶尔开个花。 6月1日去看红鱼,发现鱼池边的竹丛里冒出一朵石榴花,又以为是闲人挂着玩儿,近观,竟有一棵小石榴树,和竹子纠缠着长在一起,树干细瘦也和竹竿差不多。谁种的?猫吗?院里收养了不少流浪猫,乖巧的阿黄总喜欢卧在老石榴树下晒着太阳睡午觉,曾拍过一张颇为得意的“睡美猫”。
6月8日,垂花门外两株“中老”树开了10余朵花,花围比年轻树的大,复瓣的,几层花瓣交错摞着,火红一团。年轻树是急先锋,已经结籽见了石榴。最年长的古老“西宫”则始终漫不经心,斜倚着3副深绿铁臂杖想,曾经沧海除却巫山爱谁谁。吓得同院“东宫”不敢造次竟然一朵花也不开。复杂的石榴们啊。
柿子简单。4月9日出叶子,23日叶浓碧。5月2日,见窄小榆树院里两棵柿树叶子阴面,紧紧贴住叶茎根儿,长出扁平绿色小花蕾。一周后,小小柿子花就贴满树了,像柿蒂一样,4个瓣,花色淡橘黄,花蕊更淡些,花朵面向地面,如同一只一只张望地面的小眼睛。这样长花,哪个来授粉?把13棵柿树都巡视了,没见有一棵环绕着飞虫。风为媒?自为媒?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柿子树在花期。玉兰院的黑枣花和柿子花生得一模一样,只是花蒂还要袖珍,花的密度大,树皮相貌也不像枣而接近柿树。奇怪为何不称它们小黑柿子。
又一周,柿花不见了踪影,变成青青柿蒂。5月30日天净云白,仰面望,青柿蒂上结了玲珑小柿子,蚕豆大,嫩青绿皮上面4条棱线凸起,有暗红色叶片挂在树上,小而椭圆,若秋天之叶。6月8日,榆树院里的柿子已有鸽子蛋大了,绿生生的,绿灯笼一样。
我们院的柿子品种好,非常甜,11月立冬以后等它们在树上脱了涩,再摘。摘也是就摘低枝儿上的,高处的留给喜鹊乌鸦麻雀斑鸠们、南飞路过的候鸟们当丰盛大餐了,走在柿树底下若不小心,就会被鸟嘴叼落的柿子块儿砸中。石榴同样是鸟雀美食,未啄干净的石榴柿子残骸,仿佛鸟儿为来年刻意遗存的标志,直到冬尽春醒,还存储在高枝儿上。
海棠
府院的海棠都是西府海棠,据说“西府”为晋朝地名,前半程花期跟下来,我觉着如果依它的颜色应该叫作“胭脂海棠”。跟海棠想不跟紧都不成,从我的西厢房每次如厕,迈过西院垂花門,就看见7棵正值青春海棠树,南四北三,娉娉婷婷七仙女。于是口诌四句五言:屋顶见杏花,厕外观海棠,竹梢觅黄雀,墙角追黑猫。既是“打油”又是写真。
对海棠花期待已久,东厢房的丹江先生早早就介绍过院里的海棠花之美,说邻院——东内院两株高龄海棠开花时尤其灿烂,故名之海棠院。今春玉兰一动,就开始留意海棠。老海棠树3月26日开始绽叶,细小得不易发觉,像树皮上的丘疹,带些唇红色。到了中午阳光充足,展开了,像花骨朵,比豆粒略大,红色变得鲜些,仿佛婴儿的小手指头尖尖,但骨朵底盘是绿的,绿配红。28日,“七仙女”也发叶了,叶芽长得像小莲花,薄玉一样的莲片,镶一道红玛瑙边儿,微微透光,如一只只小手捧接春天的温煦阳光。30日,狂风,“七仙女”莲花叶几乎长满树了,漫天灰霾中它们摇动点点绿,愉悦着跑厕所的人。
4月6日,渐阔渐壮的海棠叶簇中,有深红色花茎顶着深粉红小骨朵儿,是真花蕾了。9日那天见所有13棵海棠树都长出了花蕾,一个个小圆球变成胭脂红色,犹如古典美女们嘟起的一个个樱桃小嘴。而叶子,新树繁密,老树稀疏,年轻,总是勇猛满溢,反显得枝条不及老树婉约妩媚。11日海棠渐次开,早上才见一朵,下午就有几十朵,内层花瓣颜色粉白,如女孩儿皮肤柔柔嫩嫩的,外层花背仍是胭脂红,浓淡深浅相互映衬,姿丰色盈。如此魅人之花,引骚人墨客竞折腰,浪漫风雅经多见广如苏东坡也要秉烛夜照为海棠,“只恐夜深花睡去”,惜花怜影不舍昼夜。
西府海棠开到盛,万千红唇化作万千粉腮,一时间无数红颜聚会树冠,柔声曼语风韵无边。想,如果选秀,这府院的花魁便是海棠。可惜出差去曲阜,没有等到那美景高潮,再回院子时,绿肥红消,海棠花仅仅残存些花丝花梗和一朵略微完整的小花。可怜价的!花魁的花期错失了后半程,只好继续期待明春吧。
这大院里我的花植亲还有不少草本的、野生的,月季以外,有玉簪花、百合和卷丹百合、黄野菊白野菊、大蓟小蓟、蒲公英和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草花,在从春至秋北京的温暖季节它们会不停地生生谢谢,谢了又生,没有太多特别精心的照料,芜杂之地自然生命力无穷旺盛,它们自由自在繁衍,装饰着府院的悠长岁月。
责任编辑宁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