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年,赵宋光、金湘、乔建中、谢嘉幸等四位专家学者在先辈提出“中国国民乐派”(萧友梅)、“中国乐派”(冼星海)口号的基础上,倡导建设“新世纪中华乐派”,并提出具体建设方略和“走出西方”理念,在海内外华人音乐界引起了不同反响和争议。
内蒙古民族音乐界虽然对“新世纪中华乐派”概念内容、口号方略以及“中华乐派是否能涵盖“草原乐派”等问题有着不同程度的质疑,但对于提倡“音乐文化民族自觉”、建设“新世纪中华乐派”和“草原乐派”的提议多是赞同,并在不同形式的学术研讨会或座谈会上,经常掀起自发性的热烈讨论。
笔者深受“新世纪中华乐派”倡导者的强烈民族音乐自觉意识和“登高一呼”之使命感的感染,在广泛征求老中青几代民族音乐人意见的基础上,写出提纲式浅见,以期抛砖引玉。
一、笔者欣赏“新世纪中华乐派”建设蓝图及其“四大支柱”方略,赞同“走出西方”的理念。
二、就地域范围而言,“草原乐派”应该有泛指蒙古高原和专指内蒙古草原之分。本文所提及的“草原乐派”是专指中国境内的内蒙古草原乐派,是对应于中华民族这一范畴而言的音乐文化概念。它既是56个民族之“中华乐派”的一个分支,具有“中华文化”的统一共性;又是自成体系的客观整体,具有“草原文化”的独特个性。放眼未来,与内蒙古“草原乐派”相对应的中华乐派少数民族分支中还将会有“中华·西域绿洲乐派”、“中华·雪域高原乐派”和“中华·延边长白乐派”等。
三、内蒙古草原乐派早已存在,并在中国现代音乐史上留下了深深的足迹,如一代胡琴艺术大师色拉西和孙良分别在潮尔琴(马头琴渊源乐器之一)、蒙古四胡领域内独树一帜。色拉西在潮尔琴演奏艺术中创立的苍凉遒劲、深沉悲怆风格,与孙良在蒙古高音四胡演奏艺术中创立的刚健明朗、热情奔放的风格交相辉映,共同把蒙古族胡琴艺术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峰,全面而深刻地反映出蒙古族人民丰富的精神世界。他们和以他们为核心的东蒙民间乐队,驰名中外,铸造了20世纪上半叶蒙古族传统器乐艺术的辉煌。他们的演奏技艺、编创的作品、几代弟子和学生,以及他们的音乐美学理念和所创立的科尔沁潮尔琴流派、蒙古高音四胡“孙氏流派”,曾在中华民族现代音乐史上异军突起、各领风骚。以帕杰、毛依罕为代表的民间曲艺大师的“陶丽”(英雄史诗)与乌力格尔(蒙古语说书)艺术,早在20世纪前半叶就已享誉国际学界。蒙古族乌日汀哆(长调牧歌)艺术大师哈扎布、宝音德力格尔、扎木苏的歌唱艺术,于20世纪50—80年代,均曾因独特的歌唱技艺和草原神韵而轰动国内外乐坛。改革开放后,在马头琴、二胡、雅托噶(蒙古筝)、蒙古四胡、蒙古三弦、笛子等民族乐器艺术中,以齐·宝力高、刘长福、娜仁格日勒、胡力亚其、赵双虎、李镇等为代表的演奏家和教育家们,从演奏技法到作品创作,从教学传承到乐器改革,均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他们同样在民族器乐领域中建设着草原乐派。
四、以色拉西为首的蒙古族“四大民间艺人”(色拉西、孙良、帕杰、毛依罕)以及赫勒琴(马头琴渊源乐器之一)艺术大师巴拉贡、蒙古中音四胡艺术大师苏玛、现代马头琴艺术奠基人桑都仍、锡林郭勒-察哈尔乌日汀哆歌王哈扎布、呼伦贝尔-巴尔虎乌日汀哆歌后宝音德力格尔等草原音乐文化的卓越代表,应视为当代“草原乐派”第一代音乐表演艺术大师。他们的最大功绩是:在新旧社会的的转型时期,作为蒙古族传统音乐文化的承载者、守护者和发展者,将蒙古族千百年的古老传统音乐文化,从草原民间带到城市舞台,从民间传承转入专业教学,成功地展现于中华乐坛和国际乐坛,并融入现代民族音乐教育体系之中。
五、“草原乐派”的正式提出,最早见于1998年出版的乌兰杰《蒙古族音乐史》,作者虽然没有对草原乐派做出十分清晰的理论界定,但已明确提出:“时至今日,内蒙古地区已经形成了一个以蒙古族音乐家为主体,由多民族音乐家而构成的‘草原乐派。”该著述中所列举的草原乐派成员中除了作曲家外,还有音乐理论家、音乐教育家以及歌唱、器乐、指挥等表演艺术家。这一观点恰好与当今“新世纪中华乐派”建设方略中提出的“四大支柱”(理论、教育、表演、作曲)之主张不谋而合。所以,当代草原音乐文化建设的实践已证明了“草原乐派”不应该受西方传统“乐派”概念——专指作曲家群体及其创作——的局限,而应该参照新世纪中华乐派的四大支柱方略内容,即视理论为先导,教育为基础,表演为展示手段,成果与作品为检测标准,从而使草原乐派得以更科学的历史梳理和现实构建。
六、现代草原乐派队伍早已形成,且硕果累累。
1.以乌日汀哆歌唱艺术大师宝音德力格尔摘取世界桂冠、哈扎布和扎木苏歌唱艺术被誉为“草原美声唱法”为标志,证明乌日汀哆歌唱艺术是在中华大地乃至世界歌坛上独具特色,并可以与意大利美声相媲美的草原歌唱艺术。以拉苏荣、德德玛、木兰等为代表的第二代蒙古族歌唱家,在继承前辈传统歌唱艺术基础上,成功地走出了一条长短调相结合的蒙古族歌唱艺术之路,开创了当代草原歌唱艺术的新风。
2.作曲家美丽其格《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通福《草原晨曲》、《敖包相会》,阿拉腾奥勒《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美丽草原我的家》,腾格尔《蒙古人》、《天堂》,乌兰托嘎《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呼伦贝尔大草原》等草原歌曲,不仅在内蒙古草原广大人民群众文化生活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而且作为草原文化符号,传遍祖国大江南北,享誉国际,受到不同民族、不同国籍、不同肤色人们的喜爱。
3.辛沪光交响诗《嘎达梅林》拉开了草原乐派交响音乐创作的历史帷幕,堪称“草原交响音乐的奠基石”。1989年在北京成功举办的“永儒布交响作品音乐会”,推出交响组曲《故乡》,交响诗《额尔古纳河之歌》,交响音画《戈壁驼铃》、《蜃潮》等交响音乐作品,为全国少数民族作曲家之首位。首都专家高度赞誉“是一场具有强烈个人风格和浓郁蒙古族音乐色彩的、非常精彩的高水平音乐会”(陈佐湟),“永儒布的交响音乐已将蒙古族音乐创作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标志蒙古族交响音乐创作已进入高层次发展阶段”(中国音乐家协会贺信),“达到了国家级水准”(王西麟)。以莫尔吉胡、杜兆植、阿拉腾奥勒、李世相、恩克巴雅尔、乌兰托嘎、王瑞林、好必斯、段泽兴为代表的老中青三代草原作曲家分别在交响曲、协奏曲、交响管弦乐曲、大型交响合唱、清唱剧、艺术歌曲、民族管弦乐等不同领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4.娅伦格日勒指挥的蒙古族青年合唱团与永儒布指挥的内蒙古广播电视艺术团合唱团的蒙古族无伴奏合唱,以及受其影响而建立或派生的北京“草原恋”合唱团、“新牧人”合唱团、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百灵”合唱团等,不仅成为我国合唱乐坛异军突起的劲旅,而且频繁走出国门,不断在国际乐坛摘金夺银。与此相应的莫尔吉胡、永儒布、辛沪光、阿拉腾奥勒、恩克巴雅尔等草原作曲家创作或改编的《圣主成吉思汗》、《四季》、《孤独的白驼羔》、《草原恋》、《美丽的草原我的家》、《八骏赞》、《陶爱格》等一大批融民族传统与现代技法于一炉的无伴奏合唱作品,在国际和国内频频获奖,享誉国际合唱乐坛。
5.传统音乐开始全面复苏,蓄力待发
(1)阿拉坦其其格、扎格达苏荣、乌日采湖为代表的第三代乌日汀哆歌唱家连续在国际比赛中摘取桂冠,再次把乌日汀哆艺术魅力展现于世界舞台。
(2)断流数十年的陶丽(英雄史诗)、色拉西潮尔琴艺术、潮林哆(带有持续低音的潮尔合唱),以及在内蒙古草原上早已失传的浩林潮尔(呼麦)、冒顿潮尔(胡笳)、托布秀儿(马可·波罗曾描绘过的二弦乐器)等蒙古族传统(民间、宗教、宫廷)复音艺术,均得到不同程度的复苏,蓄力待发,在国际乐坛和学界引起广泛影响和高度重视,其中乌日汀哆、呼麦与潮林哆均“申遗”成功,被我国或联合国列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3)以齐·宝力高为代表的马头琴艺术走出国门,将精湛的马头琴表演艺术展现在国际舞台;旅日青年演奏家李波在日本从事马头琴演奏和教学已18年,期间多次赴美洲、欧洲、大洋洲进行演出和文化交流,并出任美国华盛顿大学客座教授已两年余;青年马头琴演奏家赛音吉雅在日本开办了马头琴国际艺术学校……
6.现代蒙古族音乐教育体制初步确立
20世纪50年代始,以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为代表的艺术院校,聚集了色拉西、宝音德力格尔、昭那斯图等一批蒙古族传统音乐优秀传人,开创了蒙古族专业音乐教育先河,培养出以阿拉腾奥勒、德德玛、拉苏荣、白达瓦、李镇、腾格尔、娅伦格日勒等为代表的优秀民族音乐人才,以及希日莫、敖特根巴雅尔(潮尔、马头琴)、赵双虎(蒙古四胡)、胡力雅其(蒙古三弦)、娜仁格日勒(蒙古筝)、刘兴汉(蒙古笛)等现代蒙古族传统器乐教育奠基人,同时也锻炼和造就了内蒙古现代民族音乐教育的缔造者、领军人物莫尔吉胡。
内蒙古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开办本科双语(蒙汉)音乐教学三十余年。截止到目前,已培养硕士研究生一百三十余名,其中蒙汉兼通者二十余名;已取得博士学位的18名,为草原乐派培养了研究领域的中坚力量和后备人才。
7.民族音乐学理论研究有了坚实的基础
内蒙古“基础型民族音乐理论研究”(开始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向“学理型民族音乐理论研究”?穴形成于20世纪80年代?雪的转型,标志着内蒙古民族音乐学队伍民族自觉意识增长,开始走向成熟,学术意识和水准大幅度提高,由此成为现代草原乐派的一支劲旅。其主要标志是在蒙古民族音乐学主要领域内有了经过历史考验的奠基之作和老中青结合的民族音乐学梯队。
(1)蒙古族音乐形态学奠基之作:吕宏久《蒙古族民歌调式调性初探》(1981);蒙古族音乐史学奠基之作:乌兰杰《蒙古族音乐史》(1998);蒙古族音乐美学奠基之作:满都夫《蒙古族美学》(2000);田野调查取得重大学术突破的典范之作:莫尔吉胡《追寻胡笳的踪迹》(2007);学理型研究突破性新作:博特乐图《胡尔奇:科尔沁地方传统中的说唱艺人及其音乐》(博士论文,2007),《表演、文本、语境、传承——蒙古族音乐的口传性研究》(博士后论文,2012年出版),博特乐图、哈斯巴特尔《蒙古族英雄史诗音乐研究》(2012)等。
(2)老中青民族音乐学梯队已经形成。
第一代:以莫尔吉胡、王世一、达桑宝为代表;第二代:以乌兰杰、满都夫、吕宏久、赵星、白衫、柯沁夫等为代表;第三代:以白音吉尔嘎拉、阁日勒图、松布尔、胡格吉勒图、李世相、好必斯、邢野、李宝祥等为代表;第四代:以包·达尔罕、杨玉成为代表。
七、草原乐派的文化特征
1.共同的思想基础与美学理念
守护游牧文明,坚持以“天人和谐”、“天地万物和谐同寿”为核心的绿色文明传统;遵循蒙古族传统美学理念,崇尚大自然和英雄题材;热衷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之创作手法;追求深沉博大、苍茫辽阔、雄浑激越、崇高壮美、“心灵歌唱”、“人与自然自由完美统一”等最高美学理想和境界。
2.总体思想特征
广袤无际、神奇无比的蒙古草原,天人万物共谐的理念,是草原乐派热情讴歌的永恒主题;根深叶茂、绚丽多姿的北方草原文化,是草原乐派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因此,不遗余力地热情讴歌草原大自然(视草原为母亲)的绿色情结;珍爱草原万物(以骏马为万物生命之代表)的生命情结;赞颂为保护草原土地、为草原苍生和民族利益而战(以神话史诗中的英雄格斯尔和江格尔,现实生活中的成吉思汗、渥巴锡汗、嘎达梅林等为代表)的英雄情结;尊重传统文化、崇尚圣洁(以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为代表)的宗教情结;以及渴望和谐共处、广纳一体(以乌力格尔、漫瀚调、二人台艺术等蒙汉族交融文化以及汉语歌词的现代草原歌曲等为表象)的融合胸怀等,是草原音乐的总体思想特征。
3.美学特征
寓深刻于淳朴,蕴崇高于自然,着意反映草原时代精神、民俗风貌和人民内心世界,因而蕴意丰富深遂,格调苍茫雄浑,旋律优美深沉,形象鲜明挺拔,意境超然高远。
4.作曲技术特征
深深扎根于草原传统音乐文化沃土之上,坚持“旋律万岁”(莫尔吉胡语)、“旋律永远是音乐的灵魂”(永儒布语)的美学理念和技法宗旨。同时,兼收并蓄、广取博收,为我所用。在多声部创作中,植根于民间音乐传统,多喜用二度、七度碰撞,四、五度和音与和弦重叠,三和弦加和弦外音及其重叠,多种形式的调式交替与旋宫转调以及西方大小调与民族调式的巧妙结合、下属和声功能的连续开发拓展,全音阶、多调性的慎重运用等,创作出融蒙古族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于一炉,具有鲜明草原风格和独特艺术神韵的现代蒙古族音乐。
八、结语
草原乐派“以他们的美学境界和巨大的艺术魅力展示了草原民族乐派人性、人情、人本的情怀及其本质力量,展示了草原民族乐派发展的深厚底蕴和广阔前景”。(满都夫语)
在当今世界传统与现代碰撞、交融,古典与新潮并存的多元格局音乐文化中,草原乐派要屹立于世界之林,既要站稳脚跟,坚持传统,又要与时俱进,广蓄博收。当前,特别要提升理论先导意识、强化力作创作意识和提高创作能力,铸造具有强烈民族文化自觉意识的表演队伍,建构突出草原特色的民族音乐教育体系和成功模式。
草原乐派任重道远!
柯沁夫 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一级艺术评论、教授
(责任编辑张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