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昂
1911年10月10日,谭延闿终于听到了武昌那一枪——革命如期而至。只是,后来的事实与他想象的,似乎不大一样。
革命脱轨
首义爆发,湖南革命蠢蠢欲动。谭延闿力促革命文明进行。
10月22日清晨,由革命党人焦达峰、陈作新等组织的武装起义爆发,谭延闿等谘议局人士策动的新军也加入了此次行动。由于之前的宣传得力,革命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仅有的一点反击来自于长沙布政使黄以霖的藩署,当时,焦达峰指挥军队用机关枪围攻,谭延闿急忙阻止说:“我们只取政权,不杀官吏。”随后派兵将黄以霖护送出城,总算保住了这位素有清誉的官员一命。
但是,还是有一些性命没能保住。谭延闿很快听到了巡防营统领黄忠浩被杀的消息,捶胸顿足。此人声望不在谭延闿之下,且对革命抱有同情,甚至一度被视为革命后担任都督的候选者。只是由于治军极严,人缘不好,便成为革命党诛杀的目标。如此草率的杀戮,为革命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不管怎样,湖南的革命算是成功了。按照谘议局和部分新军的既定计划,22日一早发表了革命宣言,签署了军政府都督谭延闿的名字——不论资历、声望,还是把握局面的能力,没人能出谭延闿之右。就拿革命前的宣传工作来说,当时革命党人去新军中游说,没有几个人附和,待到谭延闿提倡革命,士兵们才都欢喜地说道:“谭翰林且言之,大事可行。”现在,谭延闿就任都督一职,于情于理,都是一个合乎形势的安排。
然而,22日下午,情况陡然生变。革命党和谘议局部分人士开会时,焦达峰忽然宣布:“吾在湘谋革命多年,当为正都督,陈作新运动新军、巡防,功亦大,当为副都督。”于是,一幅哭笑不得的场景出现了,10月22日上午贴出的告示,都督是谭延闿,下午贴出的告示,都督换成了焦达峰。
这个结果,让大部分人都感到很意外,因为焦达峰这个人尽管是革命党领导人,但多年从事地下活动,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其来历。一些人对他当政很不服气,陆军小学校长夏国桢甚至率领全校学生,直接跑到谘议局表示反对,最后还是谭延闿亲自劝说:现在不是争都督的时候,“焦都督既举定,自以合力进行谋建国家为前提,某当与公等竭力维持秩序,保全治安而已”。他本人,则欣然就任湖南民政部长一职。
革命,究竟是什么?显然,这已经不是谭延闿所能把握的了。
夹缝生存
焦达峰本是帮会首领,如今做了都督,昔日的弟兄们颇有“鸡犬升天”的感觉。他们将焦达峰称为“焦大哥”,湖南都督府称为“梁山泊”,纷纷前来投奔。副都督陈作新更是任意行动,朝令夕改,让人无所适从。如此江湖作风,让人觉得革命俨然又是一次换汤不换药的改朝换代,不满情绪潜滋暗长。
不到十天,长沙局势已经失控。10月31日下午,新军标统梅馨发动兵变,先在文昌阁捕杀陈作新,又派兵冲进都督府,将焦达峰乱刀砍死。
焦、陈遇害,长沙城内市民惶恐,谣言不止。革命党人和立宪派在紧急磋商后,认为局面还是得由谭延闿出来收拾。
摆在谭延闿面前的形势令他寝食难安。一方面,他听到传说,会党兄弟们要为“焦大哥”报仇;另一方面,梅馨部下还在四处宣扬焦、陈“罪状”,冲突一触即发。他必须让各方都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11月1日,谭延闿发布安民告示,高度肯定焦、陈二人的贡献,称他们“厥功甚伟”,下令以都督礼厚葬。他甚至还“跪倒在焦达峰灵前大哭一阵”,决定铸竖铜像二尊,永垂纪念。接着他还明确宣布,“凡焦所任之人,一概照常办公”。至于梅馨,也没敢惩处。有学者认为,谭延闿此举,是考虑到梅馨兵变背后,毕竟代表了一些不容忽视的民意。
谭延闿的日子着实如履薄冰。
此时的他,是一个激进与圆滑并存的矛盾体。
冯道再世
革命至今的一切,让他早已懂得了两面讨好的重要。
身处局中的谭延闿体会自然更加深刻,在牵涉到各方利益的改革上,他往往不得不仰人鼻息。
此刻的谭延闿,当年那股豪气干云的叛逆劲头,早已飘渺无际,对于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安然无恙地走出革命之后,这盘纠缠不清的乱世迷局。
他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1912年,谭延闿在长沙见到律师贝元昕,问他,近来如何?贝元昕答:“混!”谭延闿抚掌大笑道:“好,鱼龙混杂是混,仙女游戏也是混,混之为用大矣哉!”
不管怎样,后世的民国政坛上,一个八面玲珑的“不倒翁”出现了。1913年,孙中山祭起“二次革命”大旗,面对革命党人的一再催促,谭延闿被迫准备通电独立,私下里却给黎元洪写信,说自己实在不得已,准备“服毒自尽,以谢天下”,从而取得了谅解。当讨袁失败,谭延闿一边协助革命党人及其家眷逃离,一边去北京“负荆请罪”,最终只得了个被撤职的轻罚。
袁世凯称帝失败,忧愤而亡,谭延闿借助黄兴的支持重任湘督;在被段祺瑞赶下台后,很快便在1919年的“驱张运动”中,成为各方均能接受的人选,第三次主政湖南;而当他阻碍了孙中山北伐大计,再次被颠覆下台,便立即投奔广州,成为了孙中山北伐的忠实执行者。孙中山既死,又大力推捧蒋介石独裁。凭着“相时而动”的骑墙策略,谭延闿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南京国民政府主席。
据说,每当开会时,他只是主持一下会议,宣布一下程序,便开始闭目养神,任凭别人激烈争论、对骂,直到散会,他才睁开眼,伸个懒腰,走人。
1929年1月,谭延闿50寿诞,亲友纷纷祝贺。一个叫张冥飞的湖南人送来篇文章,却暗讽他是一生侍奉五朝十帝的墙头草冯道。谭延闿看后不但不生气,还把他专门请到晚宴上,尊为上客。“冯道”这个称呼,他欣然接受。
1931年9月4日,谭延闿病逝。革命元老胡汉民对其一生的评价却与张冥飞大不相同,“谭先生的人格和事业,在我们革命过程中,总是不可多得的一人”。 (摘自《中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