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拿刀子的杀人恶魔
毕摩是彝语音译,“毕”为“念经”之意,“摩”为“有知识的长者”。是一种专门替人礼赞、祈祷、祭祀的祭司。是整个彝族社会中的知识分子,是彝族文化的维护者和传播者。
吸毒的小伙子木乃被铁链捆着痛苦地嚎叫的时候,毕摩沙马史体就被请来了,他坐在火塘旁边,急速地敲着羊皮鼓,晃着脑袋闭着眼睛,火塘的火苗映照着他的脸,他用哭腔朝着天的方向大声唱起:“归来吧,魂魄,别在大山森林里迷失方向了;归来吧,木乃……别再眷恋那黑暗无情的地狱了!归来吧,回到生你养你的故土吧!”
他越唱越快,越唱越快,一会站起来转圈,一会坐下来摇晃,鼓声也越来越急,越来越急。终于,毕摩沙马史体的声音慢慢小下去了,听不见了,他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过了一会,才用疲惫的声音说:“木乃的魂魄已经回来了,可是他的病很重,你们还是尽快让他到医院去看病。”
木乃的胳膊上全是针眼,肚皮上有很多腐烂的地方,医生说,这可能是艾滋病,如果真的得了这种病,就治不好了。木乃70岁的阿爸说:“我像一头老牛,什么没见过,可是从没有听说过这种病,我的祖先、父亲也没有得过这样的病,哪里会出来这样的病?”
《噩梦初醒的山寨》,在这出用彝族母语演出的戏剧里面,在舞台上,沙马史体扮演了寨子里一个驱鬼招魂的毕摩,在现实生活中,在他生活的四川凉山州喜德县落哈乡,他也是这样给那些吸毒、得艾滋病的人念经的,这是毕摩沙马史体在祖传的28代经书里从没有见过的病,传授他的太爷也从来没有提到过这种病。
在村子里,对那些吸毒和艾滋病的人,沙马史体用自己的办法教育和宣传,“吸毒和艾滋病是伤害人的,是不拿刀子杀人的,只有一条路,就是死。”沙马史体的法术是太爷沙马尼古教的,他的舅舅也是毕摩,“已经28代,一代一代必须有人做。”他9岁就跟着太爷学了,天天都跟着走,太爷到别人家做仪式,他就跟着走,太爷说什么,他就跟着说什么,“像唱歌一样,我的太爷不唱完我就不能睡。”他16岁开始自己做法事,70多岁的太爷把这些法器和经文都传给了他。
他记得,那时候这里还有吸食大烟土的习惯,睡倒用烟枪吃的。有钱的和没钱的都在吃,都拿财产去换大烟抽。烟土是悄悄卖的,有黑的和黄的。还有种植罂粟,那是土司重要的生意。抽大烟的人,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换大烟了。
那些吸食烟土的人,迷迷糊糊,精神不好,也会请我太爷去做法事。因为他们怀疑精神不好不是烟土的原因,而是认为冥冥中有鬼神缠在他的身上,只要是家里有钱的条件好的都会请毕摩做法事。做完之后,他的精神上得到一种解脱,“也许过几天病就好了。”
那时候吸大烟得病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也请沙马史体的太爷爷去用烧红的铧口放在水里面,烧了纸符也放在水里面,还让病人在加了中药的开水里踩,“可是没有用的。那样的人瘦叽叽的,只有骨头没有肉,只有死路一条,”
经历着炼狱般的痛苦
凉山州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数据显示:凉山州HIV/AIDS(艾滋病病毒感染者/艾滋病)人数占四川省发现HIV/AIDS总数的50%以上,列四川省第1位。静脉吸毒共用针具是此地最重要的艾滋病感染传播途径。1995年6月,凉山首次从云南遣返的静脉吸毒人员中发现了艾滋病感染者。据专家估计,拥有近200万彝族人口的凉山州实际感染人数不少于2万人。
凉山地区早期的艾滋病感染者正陆续进入发病死亡期,艾滋病也正从高危人群向一般人群扩散。2002年初,昭觉县卫生局防疫站在竹核乡的大温泉及木渣洛两个村随机抽取了1000个血样进行检测,就检测出H IV感染者96人。
沙马史体也经常警告自己的孩子,离那些吸毒的年轻人远一点,“后来这样的病人我们就不去,这些人治不好的,看样子都害怕。我们毕摩都愿意做好事,做干净的事情,他们是不干净的,我们就不去。”
“我在昭觉县日哈乡瓦依村见到一个吸毒得病死去的年轻人,身上的注射口腐烂了,在小肚子那里和胳膊都开始腐烂了,生虫了,火葬的时候,我看见白色的小虫子从他的鼻孔钻出来,内脏都坏了。那个村子得病的有70多人,村子里一共只有1000多人。”
父母只知道这孩子病了,是鬼附身了,做了法事的话,家里人会高兴一点。可是沙马史体看到,心里是明白的:“他们死的时候不好受,人的灵魂也会疼的,我念了经,做了法事,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走。”
74岁的老毕摩沙马克古从六年前开始看到得“奇怪病”的人:“他们是吸毒注射到这个地方以后,不晓得把什么打进去了,咋个治也治不好。肚子要胀。在肺里、肝里面得了病,我做法事没有用,得了艾滋病的人,做什么都是救不活的。”
一直留心这件事的老毕摩沙马克古观察火葬时的尸体,烧的时候,他看过这些人的内脏,“根本就不一样,村里有个小伙子得了这个病,我去看的时候,肺的一半好像都没有了,心也有点缩起来了。”村里另一个得艾滋病的人,肚子胀起来,肉就开始坏,别的地方瘦得只剩下骨头。
沙马克古的小儿子也得了一模一样的病,这里的医生把他的脚杆看了一下,扎了一下,化脓的就全部流出来了。他说:“爸爸,看我的病情,我也活不了了。”说了这么一声,他就吊死了,自己吊死了。“小儿子吸毒的时候,我亲手打过他,但是没有用,不听话,劝不了。他上吊的时候才24岁。”沙马克古说,“他死去了,我请了别的毕摩来做法事,但有的毕摩不愿意做这样的事,因为这样的死是不好的。”
由于感染者已进入发病死亡期,在这些毒品泛滥和艾滋病流行的村寨,出现了数量越来越多的孤儿和无人照料的孩子。这些儿童严重缺乏食物和营养,大多数失学和辍学,沦为社区中最贫困、最脆弱的群体。此外,由于当地人习惯早婚早育,每个家庭普遍生育2~4个孩子(政策允许少数民族生育2~3个孩子),据不完全统计,全州有孤儿8000余人,孤儿在凉山已成为最为严重的社会问题之一。
毒魔催生的人道主义危机
如今的年轻人已经不晓得罂粟花是什么样子,却晓得海洛因是什么样子,包括彝族的孩子们。
“一包一包的,有黄的,有白的。”喜德县艾滋孤儿组成的爱心班里,12岁的小男孩说,“电视上就有,”他开始惟肖惟妙地模仿用鼻孔吸海洛因的动作,“我爸爸就吸毒,我恨他。”
“他们在水稻田里打针,还在赶集的地方,在路上,我看见就赶紧跑回家去,锁上门不让他们进来,我怕他们把我卖了买毒品。”美姑县爱心班8岁的女孩说。
另一个女孩犹豫了半天才说:“过年我回家去(11月21日是彝族的新年),我们村上有两个人吸毒得‘病死了,就藏在家里,我不敢去他们家拜年,过完年他们才把死人抬到山上烧了。”
1998年,家住在美姑县大桥镇阿居村的阿如石且才3岁,母亲因病去世,吸毒成瘾的父亲抛下孩子,常年在外游荡。只有年迈的爷爷和奶奶照顾他们姐弟俩。因为经常吃不饱肚子,阿如石且养成了天天到乡上的垃圾堆里找吃的东西的习惯。
2008年,喜德县10岁的吉克呷呷和7岁的吉克木呷,姐弟俩一直跟着奶奶在喜德县两河口镇附近的铁道涵洞里住,都是周围的好心人给他们穿,给他们吃,他们才活下来的。涵洞里到处滴水,十分潮湿。
当记者在布拖县特木里小学的教室里见到13岁的吉克沙黑时,这个倔强的男孩子一直用数学课本挡住自己的面庞。3年前,吉克沙黑的父亲吸毒死亡,母亲带着他住在一户人家的羊圈里,偶然摔伤之后无钱医治,吉克沙黑的腿严重溃烂。妇儿中心的调查人员发现他们时,吉克沙黑已经恶化为骨结核的伤腿上仅仅裹着一块塑料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