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孩
人生就像一次漂流。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最终你都要被推进生活的漩涡。或许你顺流而下,一路欢歌;或许你屡遇险滩,险象环生,甚至是中途付出生命的代价。直到你抵达生命的彼岸,你才能上岸,你才能对整个里程做出终审般的裁定。
所以发出这样的感慨,是我在呼伦贝尔草原阿荣旗查巴奇乡阿伦河参加漂流后的一次思考。在旅游区漂流,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以前在京郊密云、承德的塞罕坝、银川的黄河滩都曾经进行过。至于小时候在乡间的河流里漂流的次数和花样就更多。但只有这一次,我似乎真正地悟到了什么。是因为我已经人到中年对生活的经历丰富了,还是我更善于思考了?
阿荣旗位于内蒙古东部,背倚大兴安岭,与黑龙江交界。这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抗日战争时期,东北抗日联军曾三进呼伦贝尔,其主要战场就在阿荣旗。1965年7月14日,一个响彻华夏大地的名字——王杰,就是阿荣旗人民骄傲的儿子。2012年6月21日上午9时,当阳光洒满阿荣旗的大街小巷,我来到位于旗政府对面的王杰广场,肃立在高大的英雄雕像前,去凭吊这位我不曾见过的兄长。看着雕像背面的碑文,我的心里不由轻轻地叫他一声大哥。自从我的胞兄19年前去世后,我已经多年没有叫大哥的习惯了。王杰牺牲的那一年,我的胞兄刚刚出生。我的胞兄不是英雄,王杰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们都将记忆在我的生命里。大哥你好吗?这样的问候,我想绝不属于我一个人。
阿荣旗不是呼伦贝尔最大的旗(县),人口只有32万。但这里却聚集着20多个少数民族,满、蒙、鄂温克、朝鲜、达斡尔、鄂伦春等,他们宛如一家人,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长期友好和睦地生活着。在查巴奇鄂温克民族乡,我们来到一个猎户家里。猎户姓杜,全称应该是杜拉尔。我记得有个女作家的名字就叫杜拉尔·梅,不知道她与这个猎户家有没有关系。鄂温克族人过去以狩猎为生,现在提倡生态保护,他们便把猎枪交给了公家。他们的生活主要是种地,种上百亩的地,地里有小麦、大豆和玉米。他们的房子虽然是平房,但功能很全,窗台上堆放着主人昔日曾经用过的猎枪手套,扣扳机的地方明显露着一个大窟窿,边缘早磨得没了棱角毛茬,想必主人过去是个不错的猎手。屋外的窗台下有一大一小两个瓦缸,上面罩着塑料布,当地朋友让我猜是什么。我说是酸菜,东北这个地方盛产酸菜。朋友笑了,说都快七月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酸菜,即便有也会沤坏的。那里边装的是家制的大酱,也就是黄豆酱。东北人大都是山东移民,有爱吃大葱蘸大酱的习惯。电视里经常看到东北一家人坐在炕桌上,吧嗒一口小酒,撕拉一把大葱蘸酱的生动画面。那感觉真是诱惑人啊!
猎户家的孙女叫杜娜,奶奶78岁,一张圆脸红通通的,讲起话来很稳重,像经过大事的人,也很慈祥。杜娜房间的写字台上有一副麻将牌和一台电脑,这一古老和现代的东西放在一起很让人联想。杜娜告诉我,麻将是供奶奶玩的,电脑不能上网,只能打打文字、玩玩游戏。我说别急,上网很快就会解决的。我又问,村里的年轻人还多吗?她说,很少,大都到外地打工去了。杜娜家的大门口有一大垛柈子,用于烧火取暖。柈子的材料主要是白桦树和柞木。由于从小对白桦树产生很多浪漫的想法,也听兵团战士说他们当年的爱情就是通过白桦树皮传递的。所以,见到用这么多的白桦树烧火,看着真是令人心疼。当地的朋友说,出于生态保护,汉族人已经不让随便上山砍柴了。而对于鄂温克人则网开一面,可以适当采伐一些,大概是为延续他们狩猎民族的习惯。
杜娜家房子的西侧,是一栋破旧的茅草房,里边黑洞洞的。当地的乡长说,这房子是鄂温克人最早居住的,现在这样的房子已经不是很多了。十几年前杜娜家盖房子时,曾一度要把旧房子拆了,乡长听说后给制止了。他说,还是给后人留点念想吧。
是的,留点念想给后人。不知怎地,我还是希望在杜娜家的墙上能挂上一杆猎枪,旁边再挂上几张狍子、野兔甚至是狼的皮毛。
夜晚,在一处偌大的场院上,鄂温克族乡亲们为我们准备了“瑟宾节”表演。本来这个瑟宾节是在前一天举行的,为了迎接我们采风团的到来,他们特意推迟了一天。瑟宾节是为了祈福、庆祝丰收的意思。这一天晚上,周围一二十公里的鄂温克族乡亲们老早就从四处赶过来,他们穿着节日盛装,载歌载舞,特别是围着篝火群舞的样子,使任何围观的人都会被感染,都会情不自禁地起身离座置身于这欢腾的人群里。
说实话,这一次我没有真实地漂流,也不曾在瑟宾节上舞蹈歌唱,我只是在稍远的一隅,静静地看着想着。我知道,此刻我的心一直在随着这高山、河流、草原以及鄂温克人家一起漂流着。漂流着的,一定是充满活力而有生命的。我喜欢这种漂流的感觉。
克尔伦河畔的情思
夜幕降临,克尔伦河畔的思歌腾博物馆门前的知青广场上响起了欢快的舞曲,奔波劳碌了一天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来到这里漫步、舞蹈。我所居住的宾馆就在知青广场的斜对面,走着也就五六分钟的样子。下午五时许,从牙克石市一路观光过来的我们赴呼伦贝尔作家采风团一行三十余人,刚到达新巴尔虎右旗城区,接待办的同志就招呼我们稍事休息后立即到思歌腾博物馆参观。
思歌腾是蒙语,意为知识青年。就是说,思歌腾博物馆该是知青博物馆。知青这个词,在我们国家有特殊意义。对于三十岁以下的人,知青的含义他们或许还真的无法弄清,有的连听说过都不一定。1971年,我家所在的京郊农场,就曾接收过大批的知青插场插队。我清楚地记得,在这一年的秋天,我们家突然搬进来三个漂亮的女知青,从此我们家与知青便有了四十余年的不解之缘。
我不知道在全国其他城市是否还有知青博物馆和知青广场,反正在呼伦贝尔的新巴尔虎右旗,我是被这个知青博物馆和知青广场震撼了。据文字记载,从1968年到1978年,全国共有1780万人响应国家号召成为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而在新巴尔虎右旗就有1020名天津知青来到这里。在这千余名海河儿女中,女知青张勇因抢救落水羊只而牺牲,一时成为全国知识青年中的先进典型。
张勇1969年从天津42中毕业来到新巴尔虎右旗额尔敦乌拉公社白音宝力格生产队,她因为无限忠于毛泽东思想,曾起了一个蒙古族名字——乌思琪(忠诚的意思)。在思歌腾博物馆,我看到了从《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到《天津日报》等几十家报纸对张勇先进事迹的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报纸已经变得发黄,唯一不变的是张勇那张英俊的脸庞。位于知青广场与知青博物馆之间的张勇雕像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十分的完美,特别是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晶莹透亮,充满着那一代年轻人才具有的理想。
在思歌腾博物馆参观后很多人都匆匆而去,见我一脸的凝重,工作人员打开留言簿对我说,您給留个言吧。我拿起笔想了想,写下:难忘的知青岁月,无尽的文学之源。陪同参观的女导游见我写下这样的文字,说:“您对知青真有感情啊!”我说:“是的,过去的许多事我们怎么能忘记呢?这不仅由于有的人献出了宝贵的青春和生命,这其中还有着一代人无法忘记的青春记忆。”
我想到2010年的8月,我曾到过北大荒燕窝岛知青烈士陵园。那一天,燕窝岛晴空万里,夕阳映照在碧绿的湖面上,片片的睡莲黄灿灿地焕发着青春的气息。而在此不远的烈士陵园里,却是静悄悄的,像死亡一样的安静。我和东北作家阿成、赵国春、于德北、袁炳发等人默默地为罗海荣、张德信、陈越玖三名烈士敬献上了花篮,他们的年龄分别为26、32、24岁。这显然不是按顺序排列的,其中的一名知青于1975年患上了癌症后仍然坚持工作,他在临终前写下遗言:我是北大荒人,死后请把我的骨灰埋在北大荒。
我是北大荒人,我是北京知青,我是天津知青,我是上海知青,我是杭州知青——我是中国知青!这样的声音不是我喊出来的,它就镌刻在中国地图的知青分布图上。你懂得什么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吗?你若看到中国地图上的知青分布图,你就会明白,你就会发人深省地明白。
夜深人静,我躺在舒适的宾馆客房里怎么也睡不着。远处克尔伦河的流水肯定依然在欢唱着奔涌,它能知道今天有个从北京来的年轻人在这里沉思冥想吗?我想它会的,我相信克尔伦河是一条有情有义的河。(责任编辑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