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群
那年,报坛名宿张友鸾去世,在南京石子岗殡仪馆参加向遗体告别仪式,我站在画家刘元身旁,在摇晃的哀乐声中,刘元的悲伤似乎也在摇晃……
我内心的思潮一直涌动不息,想到刘元与“新闻界三张”的深厚友谊。
刘元,字象乾,1914年1月26日生于南京,其父乃金陵名儒刘辑之。刘元自幼酷爱绘画,14岁即进入刘海粟任校长的上海美专西洋画系学习。他学习西洋画却痴迷于幽默风趣的漫画,并与同学组织“黑猫漫画社”。1931年毕业后就开始为南京《朝报》、《南京晚报》作漫画。当时他的漫画《我们的南京》在“第一届全国漫画展”上引起轰动,崭露头角。他与“新闻界三张”的友谊,正是由漫画凝成的。
“新闻界三张”,即“章回大师”张恨水、“办报全才”张友鸾、“副刊圣手”张慧剑。三人皆安徽同乡,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结为莫逆之交。张恨水早在《世界日报》时即以连载小说《春明外史》蜚声报坛,继以《啼笑因缘》等名噪全国。张友鸾系李大钊学生、新闻名家邵飘萍的得意门生,20岁开始新闻生涯,22岁即担任《世界日报》总编,李大钊又任命他为《国民晚报》社社长。他先后在14家报纸工作,编、采、评论以及经营管理无所不精,被誉为“新闻奇才”、“办报全才”。张慧剑先后主编南京《朝报》、《南京晚报》、《新民报》副刊,内容博洽多闻,兼纳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雅俗共赏,为读者喜闻乐见。其文笔犀利而富文采,有“副刊圣手”美誉。
“惨绿少年”来了
1935年,张友鸾、张恨水应报业大家成舍我的邀请,分别由南京、北平去上海创办《立报》,张友鸾任总编,张恨水编辑副刊“花果山”。但二张都嫌上海嘈杂,只答应唱“打炮戏”,帮忙3个月。期满,他们正欲“打道回府”,张恨水连续两次接到家中电报,警告“暂勿返平”!因冀东成立日伪傀儡政权,正欲加害北平爱国抗日文人,张恨水也上了黑名单,不能回家。张友鸾乘此建议他移家南京,合作办报,张恨水欣然同意。报纸定名为“南京人报”,由张友鸾筹措一切。
当时刘元20岁出头,风华正茂,为张慧剑主编的《朝报》副刊撰稿,同时还为《南京晚报》创作连续漫画《王小二列传》,已声誉鹊起。张友鸾见他年轻有为,便请他为《南京人报》设计刊头,要求突出南京地方色彩。刘元不负这位名家所托,经一番煞费苦心的构思、琢磨,别具匠心地以南京地名纹样为背景,以修长椭圆为边框,将稍带行书的楷体“南京人报”4个字嵌在框内,显得高雅隽秀而不失端庄,别开生面地契合报纸的旨意与格调,张友鸾、张恨水都非常满意。
《南京人报》社址选在被喻为“南京华尔街”的新街口——八条巷口。由张恨水任社长兼编辑副刊“南华经”;张友鸾勇挑重担,任副社长、经理和总编,兼编辑具南京特色的副刊“聚宝盆”。两位名家联手办报,果然精彩!报纸于1936年4月8日在一片喝彩声中创刊,引起轰动。为活跃版面,张友鸾又请刘元为《南京人报》作连续漫画《五爷外传》,更是锦上添花,生气勃勃。发行量在当时南京的小报中首屈一指。
报纸办得有声有色,蒸蒸日上,张恨水春风得意,高兴时坐在编辑室扯开嗓子唱他心醉神迷的京剧。刘元画《五爷外传》也非常积极,亲自送画稿到报社,有时一次送3至5天的画稿。一个夏季的夜晚,张恨水又高兴得戏瘾发作,手摇折扇唱起《乌龙院》中“大老爷打罢了退堂鼓……”这段四平调。正唱得得意忘形,忽见刘元送画稿来,他眼睛一亮,唱腔戛然而止,改用京剧韵自念道:“啊!‘惨绿少年来了,哈哈哈萨克……”原来,刘元喜欢象征浓浓春意生机勃勃的绿色,这天正穿着一身黑绿色西装,洁白的衬衫领口又系了一条浅绿色领带,风度翩翩。张恨水赞赏刘元的韵白和笑声顿时引得报社楼上、楼下工作人员出来喝彩,一片欢笑,弄得刘元尴尬,腼腆地丢下画稿“逃之夭夭”。从此刘元有了“惨绿少年”的雅号。
刘元潜心于漫画艺术的追求,与“三张”配合默契,兴趣正浓,不想好景不长,1937年7月7日卢沟桥响起了日寇入侵的枪声,中国军人奋起抗击,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当战火逼近南京,《南京人报》被迫停刊。张友鸾、张恨水、刘元都怀着“愿将肝胆酬国忧”的一腔热血,愤然投身抗战救亡的斗争。“二张”先后来到重庆,与张慧剑聚会于《新民报》,各以副刊作“阵地”,为抗战到底效力。刘元则携全家辗转到武汉、桂林,以画笔为刀枪投入抗战。他接受徐悲鸿建议改攻中国画,参加“抗日国画展”。举办“国画人物个人展”时,徐悲鸿、田汉、熊佛西都为他的画题写欸识。其中国画《广西农妇》参加“全国美展”后,被徐悲鸿带往美国展出。
1944年刘元从桂林来到重庆,又与“三张”重逢。此时张恨水、张友鸾皆因敌机轰炸被迫迁往郊区居住,张恨水陋室因漏雨取名“待漏斋”,张友鸾草屋命名“惨庐”,刘元常以同仇敌忾的抗日激情为“三张”插图作画,甚至冒着敌机轰炸的危险到张友鸾“惨庐”送画作客。
艰难办报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战胜利。之后,张恨水去了北京,张友鸾、张慧剑、刘元都先后回到南京。张慧剑主编南京《新民报》副刊“夜航船”,张友鹤(张友鸾胞弟)继续出版《南京晚报》,张友鸾则独自复刊《南京人报》,刘元又成了他们的特约撰稿人。
此时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南京腥风血雨,一片黑暗,办报艰难。张友鸾不遗余力呼吁和平、民主,反对内战、独裁,在揭露国民党当局专横腐败和社会黑暗的同时,为保持报纸的南京特色,也为报纸的生存,他自写连载小说《沈万山》,又写反映黑暗社会底层生活的《魂断文德桥》。他原本也是写章回的高手,连载深受欢迎,并出版单行本,被誉为“南京的左拉”。刘元义不容辞地为张友鸾绘画插图,设计单行本封面。此时刘元与张友鸾、张友鹤兄弟及张慧剑过从密切,偶尔也以打桥牌聚会。张友鸾写的《汗把滥五爷》即以桥牌为题材,而张慧剑排行第五,就有“五爷”称号,故有人说此作是以张慧剑为原型的。这又使人联想到刘元当初为《南京人报》作的《五爷外传》,又何尝没有张慧剑的影子呢?这些都成为当年报坛、文坛的佳话,也是他们艰难办报的插曲。
刘元此时为《南京晚报》作连载漫画《小克日记》,深得读者喜爱,争看小克,风靡一时。有趣的是刘元笔下的小克,形如他本人圆头大耳,不留头发。故又有人称他“小克先生”。诚然,他像小克宽厚善良,但又和张友鸾“心心相印”,坚持真理,甘担道义。在那腥风血雨的黑夜,特务横行的古都,他笔下的小克往往以非凡的胆识、辛辣讽刺的言行,针砭时弊,期盼黎明。如小克面对民不聊生的物价暴涨,背一捆金圆券去买一根油条;又如解放前夕,我百万雄师如待发之箭,即将渡江之际,小克正在下棋,棋盘上大批棋子过河,直逼对方老将,寓意蒋家王朝即将崩溃,何等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