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冰中国小说学会秘书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广东省当代文学学会副会长、广州市文艺批评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小说年度排行榜评委。曾为文艺评论杂志主编,报纸高级记者。现为广东商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目前主要研究“80后”文学与文化。入选新世纪本领域最有影响的35篇论文,入选中国作家协会新锐批评家,2011年入选“广东省十大优秀社会科学科普专家”。
两年前,亲爱的Y弟驾车带我去上海的郊县松江吃农家菜,突然他提到松江二中,那是韩寒当年就读的中学,我说开慢一点慢一点,同时把目光投向左侧高速公路下的县城,我们谈了一路,关于韩寒,关于“80后”、“90后”,关于韩寒为何会出现在上海的远郊——当我在微博上信手写下这一感受时,即刻有网名“松江交警”的网友问我:为何?又立刻有网友跟帖嬉笑:韩寒他老爸买不起上海的房子。随后,就有好事的网友将松江近年别墅的价格挂到网上。互联网神奇快速,真是交流无距离!韩寒为何出现在上海城的边缘?并非上海人的郭敬明为何发迹在上海的闹市区?韩寒的小说里为何总有一个孤独飙车的状如屌丝的青年?郭敬明的“小时代”系列长篇小说里却有着满身名牌的高富帅和白富美?无疑与上海的那座大城有关,不由地想到许多上海本土作家写的“上只角”和“下只角”,想到上海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亭子间”作家群,想到张爱玲笔下的十里洋场,想到王安忆著名的长篇小说《长恨歌》的开篇——那个既有气势又有情调,既有独特细致感受又入木三分深刻的老上海的情状描写……
今年初夏,Y弟又在上海请我,这次不吃韩寒地盘上的农家菜,改吃属于郭敬明地盘上的洋式菜。我和他们一家去了著名的锦江饭店。翌日,上海大学研究城市文化的×博士告诉我,锦江饭店相当于北京的钓鱼台,是吗?够高档。难怪餐厅的色彩就有西洋氛围,强烈的对比色不是中国风,菜系虽然中式,但西餐的装饰味道浓烈,怎么看都有西洋文明的元素。出门不远就是大名鼎鼎的红房子,上海最为著名的城市元素之一,千百次地出现在小说和影视中。新旧锦江饭店一高一低,一新一旧,反差构成一种传统。我诧异的是这种传统在上海有很强的承传力量,一个百年崛起的城市,虽经上世纪下半叶历次政治运动,大上海的承传岂止是薪火相传,简直是一脉相承,岂止是绵绵不止,简直是川流不息。为何有如此力量?合乎时代潮流?合乎世界大势?即便“文革”,上海的社区也是井然有序,奇特之地当有一种虚虚实实的精神支撑,是什么?一言难尽。这个问题,在上海滞留几天就想了几天,从大学公开课想到锦江饭店,从世博会大风景想到上海的里弄石库门的微风景……
如今,没料到在东方明珠、外滩、浦东大风景之外,上海还有1933、田子坊、新天地这样的微风景小去处。1933就是一处奇特的微风景:一座80年前的英国建筑,融合科技与艺术,携手工艺与产业,而今天时尚的小资去处竟然是从前的屠宰场,赶进去的是牛,运出来的是食品,仿佛今人协同创新。奇特的建筑,是罗马风格的门面吗?进去怎么看都像一座迷宫——现代加后现代,科技加艺术,那些弧线优美的三百根伞形柱子,那些地面光滑的斜坡通道、圆形的走廊、帽形的屋顶,近似宫殿的气度,又有几分诡异和古怪,但总是无法与屠宰场联系在一起。据说也是建筑的一种创新,属于无梁楼盖的结构设计,我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就是看不懂,神了!当然,看懂的是里面的酒吧和餐厅,牛肉面、卤肉饭,味道不错,价同茶餐厅,但装饰味道奇异,关键是大窗户,园堡式,小菜精致,一颗小豌豆用一瓣,留下两颗豆,啊啊,真是上海的精致啊,这座大上海与这瓣小豌豆,都是海派路子啊。
田子坊是第二个微风景的去处,小小窄窄的弄堂,立着小小精致的石库门,买着小小的各色商品,密集的地域文化符号,中国传统家居的底色,衬着西洋斑驳的色彩。在那里喝一杯上海的清咖,邻座就是三五成群的老外,男的高大,女的丰满。晚餐以后,走过长长的街道,夜色之中,进入中共一大会址,如今是赫赫有名的第三处微风景“新天地”,周末夜晚,享受夜上海的人群川流不息。装修豪华现代的街道,嵌入原来的石库门住宅区域,大概是豪门之地,有小洋楼隐藏其中,石库门也变得高大华丽,到处是酒吧和演出,好似外国的酒吧街,仿佛置身纽约、芝加哥、好莱坞、悉尼大街。有一半是老外,白人居多,满街是餐桌,满街是游人。夜色迷离,香槟摇弋,红男绿女,其乐融融……
石库门是上海最有代表性的民居建筑,是上海近代都市文明的象征标志之一。 早期的石库门产生于19世纪70年代初,脱胎于江南民居的住宅形式,一般为三开间或五开间,保持了中国传统建筑以中轴线左右对称布局的特点。20世纪10年代以后,老式石库门逐渐被新式石库门取代。新式石库门受西方建筑风格的影响,常用三角形、半圆形、弧形或长方形的花饰,类似西方建筑门窗上部的山花楣饰,这些花饰形式多样,风格各异,是石库门建筑中最有特色的部分。有些新式石库门还会在门框两边使用西方古典壁柱的样式,作为装饰,西方化的趋势尤其明显,显然与上海城急速的西方化同步变化。“老年人看来很怀旧,年轻人看来很时尚,老外看来很中国,国人看来很洋气”——在上海新天地一处石库门实景庭院展览牌上看到这几句评语,印象深刻,抓住了上海殖民文化的要害,也抓住了魅力所在。
遥想我居住的广州城,有西关小姐和东山少爷,有西关大屋和东山洋楼,也有上海城类似的历史文化背景,如今也有旧城改造后的创意园之类的微风景去处,但上海的做法依然大有启迪,无由地在脑海里冒出一句——“有一种城建,叫延续”。意思就是城市改造,需要保护和延续传统,上海几处的石库门改造都很成功,值得学习,值得琢磨。
《全球城市史》的作者乔尔·科特金说过:“一个伟大城市所依靠的城市居民对他们的城市有别于其他地方的独特感情,最终必须通过一种共同享有的认同意识将全体居民凝聚在一起。”每一座城市,都有其精神,都有其风貌,都有其认同意识,方方面面,主流支流,虚虚实实,抽象具象——你又分得清哪些是实,哪些是虚,哪些又是虚实相间?我以为上海的石库门建筑,就是关于城市精神虚与实的最好参照物之一——这是初夏上海之行的印象和感受。另外,上述三地文化旅游,人气极旺,令人羡慕。岁月往昔,有一条文化链,其实也是文化创意产业寻找的黄金链啊!
此期郭楠写的人物访谈,对象是法学家马进保教授,他48岁来广州,找到了自己事业和生活的第二故乡,舒心惬意,爱意浓浓。可见这座城市的包容度:“作为一匹来自北方的‘狼,一腔正忱,它容纳了我,极其和蔼地。这座城市不甘埋没任何一个怀揣宏大理想的‘小人物,这是我的最初印象”。马教授的城市批评,同样怀有一份爱心。来自郑州的小说家田双伶,路过广州两小时,短短时间却体悟出一份别样的感受:“当一座城市以庸常的生活内容,凡常的烟火气息,或以种种具体的境遇,和人的心灵融会贯通从而完成一种衔接时,它也给人以向往、沉缅和回忆,那么无形中就消除了陌生感,它也不再只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标示和符号。”颇受启发,安心处即家园,是吗?似乎又不完全是。新客家人,关于“梁园虽好,不是我家”的喟叹也是不绝于耳,中国国民大迁徙,一年胜过一年,田双伶的笔触无意中触及了一个普遍的隐痛,无论北漂南漂,无论蚁族屌丝,他们都在不懈地寻找新的家园,寻找马进保教授感受惬意的第二故乡,他们可以找到吗,他们还要寻找多久?一个短时间无法消失的中国主题啊!期望还有文友写下这样关于城市寻找的文字,我们期待真实与真挚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