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过雅安

王童曾在《戏剧电影报》、《信报》任主编助理、主任记者、社长助理及评论版主编，现为《北京文学》月刊社社长助理兼文学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其中中篇小说《美国隐形眼镜》获2001年中国小说学会文学排行榜中篇第七名。中篇小说《缰绳下的云和海》被评论家列为2004年最具阅读价值小说。散文《雨中的女人》获第二届冰心散文奖，评论《从北京文学的发展探索文学期刊的出路》获第二届北京市文联理论创作三等奖。还有一些摄影作品散见于《中国摄影家》、《人民日报》等各报刊，摄影作品《异化的人》入选日本、中国写真文化交流协会展，并收入在该影册。出版有《名人聚焦》、《好莱坞探秘》等杂书。担任编辑工作编发的优秀作品分获过《小说月报》百花奖；《小说选刊》奖；《中篇小说选刊》奖；蒲松龄短篇小说奖；连续四届《北京文学》奖折桂；中国小说学会文学排行榜连续三年的中短篇首名。编发的中篇小说《心爱的树》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中篇第一名并获责编奖。

穿出一条长约10公里的隧道就快到雅安了。而沿着这条深长的隧道再折回汉源，阴阳割昏晓的感觉就将两地的风情融汇贯通连接到了一起。这隧道是甬长、幽邃的，行进在里面似乎进入了爱因斯坦与霍金所说的光速时空。所谓洞内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瞬间，就随着那斗转的光景进入到了漫山花香、色彩斑斓的山坳间了。

赏花

三月里，北京终于盼到了一场喜人的春雪，虽说这雪转瞬即逝，但仍给人留下了润泽的气息。而在南国，则早已是山花烂漫之时了。行走在庭院、古舍和溪水旁，那些花团锦簇或点缀或联手，一直伴随着我们的视野穿过清溪古镇、九襄的贞节牌楼、茶马古道、大田乡、上里古镇及被誉为世界最美丽大渡河大峡谷的两岸和蒙顶山的山涧中。

春分时节，桃李芬芳，花夹两岸，从蒙顶山上边品茗边向下观望，但见在雾霭的缭绕中依稀可见那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梯田间隙中，流动的人织与车水。这是巴蜀大地的景致，是鲜花绽放，万物复苏的气韵。而满山遍野的花色与姑娘们鲜丽的霓裳起舞，真可谓是南国正芳春，触目交枝艳了。

作家阎连科曾写过，浓郁的花香也能把人熏晕过去的。但这里白色的梨花、粉色的桃花和环绕在路边不为人注意的金黄色的油菜花，香气则是淡雅的，色调是素洁的。诚如雅安这地名那般雅致。从九襄到清溪古镇，环绕在身边的依然是花、是迷离的色彩及出门赏花的人。电视报道，离此地不远的成都龙泉山迎来了50万人观赏桃花，从航拍的照片上看，那攒动的人流像溪水一样漫过了金山。我不知这是庙会抑或是赶集。古人在清风送爽中，吟风弄月、赏花掠美的闲情逸致，想必是不会涌现出的。孟浩然“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的泥土气息也会荡然无存的。

但我们雅安这里却是雅静的、诗意的，在上里古镇吃着雅鱼，芳景就在目距的二仙桥周畔。画写生的男女支着画架，寻觅着他们心中的山水，亦觞亦咏，花容也就在身边绽放。而行走在汉源大田乡玉树琼花搭就的满地落花的曲径中，春过长亭、飞花侵鬓，这阒寂的桃花源里，就在身边，人们却为何趋之若鹜地去舍静取闹呢？或许有人喜欢热闹吧！扎堆在一起，踏春观景，也许是在聚人气？但我是无论如何不愿凑这份热闹的，也想象不出50万人入花丛中的盛况有多壮观，有多少闲情在花香袭人中能尽兴而归呢？眼下，在春风拂面中寻着前面美人的芳踪，远近大小，尽可把花容月貌一览无余。现实中的“梨花仙子”徐彩女攀在梨树上边授花粉边告我，这授花粉等于是杂交嫁接，把普通的品种嫁接出硕大的鸭梨。听罢、咂着尚未嚼到的香梨味儿，登山望去，飞雪一样的梨花在山云的飘动中、在格子样田野旁尽情怒放着，花丛掩映的石桥，桥上行走的人都在李清照“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的诗句中融为了一体。

品茗

到蒙顶山品茶，真可谓是寻着神仙仙踪过日子了，因这里可是茶圣陆羽钦点过的雅州茶的鼻祖之地。陆羽当年经剑门蜀道入绵州……越巴水，临夷波，伐枝掇茶，将蒙山茶列为精品，可见蒙山茶的魅力所在。到云蒙山顶，正是清明前夕，于是就赶上喝明前茶，因明前茶生长也就有一个月的时辰，产量非常有限，弥足珍贵。这样，当烫金的青花茶碗端上来泡水，那云叶毫尖般的黄芽就在茶汤中翻滚着，碧绿沁香，咂一口，口舌生津。这茶先是用少水浸泡一下，过个把时辰，再用滚水冲开。而且这茶碗的茶盖怎么扣也很有讲究，如斜着插是要上水，扣过来是要结账，里面正插在前侧是袍哥们要开斗了。当然，喝茶时，你还可观赏到手舞龙嘴大茶壶，翻颈抖臂的沏茶续水的功夫表演。川人喜喝茶，喝茶间大摆龙门阵，谈谈时事政治，聊聊风花雪月，一天的烦恼皆除。

北京的马连道茶庄前像蒙顶山上的茶博物馆里一样，也立有陆羽的塑像。但里面的真茶究竟有几何呢？现今的名茶、精茶似乎是个古镇都存有。如黄山名贵的猴葵，说是产量只有云尖那一点方寸，但茶市上每家茶行似乎都能挖地三尺找出你要的精品来，最后讨价还价一番，装进漂亮的包装盒带回京送给亲朋好友。武夷山的大红袍，长在半山腰上的茶株也只有那么三两棵，但茶村里到处也能寻到，作家汪曾祺当年品过也连连称奇，而蒙顶山上的茶更是名副其实的。坐索道上山，眼见茶山上标有北京八大处特供的茶园，对住在京城这山脚下的我来说，倍感亲切。想起来，茶作为礼品，是最可送人的，也是最能拿得出手的。但除了在办公桌每天沏上一杯外，或是来客时泡上一壶，有谁会像老舍《茶馆》中的茶客们，就着花生豆、黑枣一泡泡上一天，天南海北地吹上一个晨昏呢？

我到过位于北京王府井的裕泰茶馆，里面气氛高雅、古朴，茶香四溢，间或有丝竹和古筝奏《春江花月夜》及《雨打芭蕉》，但也许是价格的原因，里面的顾客寥寥。有钱人们宁愿去饕餮一顿烤鸭或是一锅涮羊肉，而不愿讨这碗清淡的不实惠。这或许是一种地域和文化的差异，南方的品茶到了北方就变成喝了，大碗茶曾是北京一餐饮业的品牌，可见茶的形态也有了质的变化。

但中国发源的茶文化被东洋人拿去，却真真切切地变成了古典主义。日本的艺伎穿着和服、露着雪颈，用繁复的茶道仪式，在古乐中请君啜饮，窗外樱花枝动，莺啼残月，茶叙衷情，情操也变得高尚起来，但中国人为什么会丢失了呢？

蒙顶山上的明前茶除了黄芽，尚有石花和甘露等品种，一一饮过,之后，精神倍增地去登山，丝毫也不觉得累。由于被山景所迷，我遁走到了后山，误入到了满目叠翠的风林中。真可谓山前不知山后事，轻雾薄云隔面至，蛇形的山道石阶布满了青苔，落花缤纷，雨润青石，加上香茶沁脾，只感到神清气爽，不知不觉就忘了下山的时间，在这只有树叶婆娑的空寂中，真能让人想起“空山不见人”的那句诗，而在这静谧中，又真想放开喉咙高歌一曲，以抒离别或相爱或留恋之情。

大峡谷

看到大峡谷，闭上眼晴，耳畔就会聆听到美国作曲家格罗菲那首著名的同名组曲，乐曲从日出到日落，共分四个乐章，格罗菲前后创作竟用了10年的时间，在乐曲的旋律中科罗拉多大峡谷景观一一呈现出来，其中在山路上的那一乐章，夹杂着摇滚的节奏，很有抑扬顿挫之落差，让人如骑在马背上行走。大渡河金口大峡谷的悬崖峭壁上，也有一匹马在觅草，若骑上去沿峡谷逡巡而去，该是怎样的浪漫呢？宋人陈造诗曰“几层苍翠拥烟鬓，连朝策马冲云去”，恰把大渡河畔这一景观的情怀侧笔了出来。当然，陈造不是题金口大峡谷，但胸襟则是暗通的。站在崖壁上，“尽是亭中望处山”的触目惊心之险，转身可见。当然，我是不希望在这古朴、苍健的山岩间，会有俗气的亭子出现。

科罗拉多大峡谷长达三百五十公里，宽六至二十九公里，是世界上罕见的自然奇观。而金口大峡谷比之毫不逊色，《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将其评为中国最美丽的十大峡谷之一，也是实至名归的。因大渡河金口大峡谷是四川境内最长、最险、最窄、最深、最雄、最齐、最幽的大峡谷，比科罗拉多大峡谷还深542米，最窄处两岸仅为10米，比原来公布的世界最窄的峡谷——虎跳峡还窄20米，红军当年若从这里渡河，就不会像在安顺场那么艰难了。放眼望去，刀切开的金口大峡谷，岩岫对映，涧溪互戏，有鹰鸟掠过崖顶，而月桥卧波，山夹两岸的景致也确让人有“荡胸生层云”，“一览众山小”之感。山岩间，可见成昆铁路穿凿而过的石拱桥，可以想象出当年开路者褴缕开疆、艰难前行的印迹。

气喘吁吁地蹬在穿涵洞、过危崖上山的青石台阶上，我常常想，当时的构筑者是怎样的有恒心，有毅力，有百折不挠的劈山开路的精神。在此精神的激励下，年逾七旬的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王宗仁拿出当年在西藏当兵的气魄，在峡谷旁古路村书记的搀扶下硬是登上了高差达1000米的崖顶，举目四望，他是否遥念到了阿里雪山？

峡谷间，让人心胸豁然开朗的是瀑布沟水电站，这水电站的建立，形成了一个方圆84平方公里的汉源湖，湖水袒露在崇山峻岭间，大开大合，煞是壮阔、缥缈而又凝重。称这是峡谷之门，也是生命火花之门，它发出的电力闪耀峡谷两岸，也造福着千家万户。在这千家万户中，就有在彝寨天梯小学任教20余载的李桂林、陆建芬夫妇。他们孜孜以求，把云梯架到了知识的殿堂里，让众多山区的孩子长上了苍鹰的翅膀，飞向了蓝天。他们是感动中国的迎春吐绿的使者，也是在这峡谷中感天动地的普通耕耘者，而中国的脊梁不就是靠他们撑起的吗？遥看峡谷两山之间彩虹桥紧扣双山的形态，真让人产生一种攀升的联想。大峡谷组曲浮想连翩的音符，也在脑海中起舞着。

功夫熊猫

在北京动物园看到的熊猫、在各地饲养园里看到的熊猫，几乎都是同一种神态：大多是懒洋洋地在呼呼大睡。熊猫憨态可掬，肥硕如弥勒佛般。但也许是体胖吧，其嗜睡也是久负盛名的。人们围观熊猫，常常会因它久睡不起而叹息。它的睡姿也颇有人的风范，阳光下，掌遮双目，另一掌则搔搔下体睾丸，安然入梦。

然而，在雅安碧峰峡和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我却见到了好动好吃好玩的熊猫。这熊猫有的似绅士般地迈着四方步，从别墅内出来；有的在美国出生后，按租借法案又送回来的名称苏琳的皇后。特别是那出生仅三个月的小熊猫，见到穿着护士服般的饲养员进来，便活蹦乱跳地在其身边打滚。女饲养员手挥一招呼，树上还有一只，哧溜地滑下来，扑到饲养员身上疯闹。两个小家伙欢打戏耍，翻跟头，让人笑破肚子。这熊猫觅竹，也是千姿百态的，有的靠在渠旁，旁若无人抽丝剥茧地在啃嚼，有的则如掰玉米棒子样在贪吃。而她的主餐却是在饲养员种立的竹树下，安身一躺，贪婪地饕餮一番。见此情景，有游客用四川话叹呼：这熊猫好可爱呦！

熊猫嗜竹，但几十万年前却是食肉动物，有报道称，现今在野外，仍发现了偶吃肉的熊猫。但这熊猫还尚能舔食铜铁，让人匪夷所思。如《尔雅·释兽》就有记载：“似熊、小头、痹脚、黑白驳能舔食铜铁及竹骨。熊猫在同期动物都相继灭绝后，尚能顽强地以活化石生存，或许同它改吃竹，孑遗至今有关。熊猫觅食如此挑剔、娇气，难培育，但能食铜铁，让人觉得它成变形金刚了。

实际上，这熊猫除了贪竹外，尚能吃胡萝卜及瓜果，我便亲眼所见一边偷吃苹果边偷窥棚内饲养员发现无的熊猫，让人忍俊不禁。

熊猫看上去又笨又傻，但它却是高智商动物。经研究得知大熊猫共有21对染色体，基因组大小与人类相似，约为30亿个碱基对，包含2~3万个基因。记得小时候看过一组相关图片，经培训后的熊猫，能洗碗、善打秋千，还能穿衣洗澡。

学名应叫猫熊的这熊科动物，因早年阴错阳差的报道，称谓变成了熊猫，台湾今还有媒体沿用旧称，送去的团团圆圆，有幸就有名正言顺的机会。

熊猫睁着那双漆有黑眼圈的眼晴成了国际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会的标志，成了世界各地的宝贝，成了亚运大使、奥运大使、世博会大使及国宝。有一半因素却是得益于法国传教士戴维的发现，中国的许多好事，都是出口转内销的，如仰韶文化的脉胳是借助德国人的慧眼。戴维将熊猫标本带回法国博物馆展出，轰动世界，引来了包括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富两个儿子前来寻踪觅迹。最终，当活的熊猫出现在西方时，黑眼圈与那些金发碧眼碰撞在一起，立刻碰出了生命的火花，它成了万物的宠儿、上帝的使者。而在这之前，它在环保意识一贫如洗的国内，却成了人们捕杀的猎物。成为被保护者，是在民国后期才颁令的。记得几年前，看过一则报道，有一唯利是图的刁民竟捕杀一只大熊猫，剥了皮、烹了肉，结果只判了一年左右的刑，让人气闷。对比之，雅安作协主席赵良治在《震不垮的熊猫家园》一书中则详尽记述了人们在“5·12”大地震中怎样奋不顾身、抛家舍业地去救助大熊猫的事迹，有哺乳的妇女，献出人奶去抚慰熊猫受震伤的心灵。熊猫不吮牛奶、羊奶，却喜人奶，可见与人的水乳交融关系了。

自好莱坞拍了《功夫熊猫》一二集的动画片，熊猫大智若愚、武艺超群的鲁智深形象就妇孺皆知。但竟有好事者，前去装模作样地抗议，认为片中污辱丑化了熊猫，进而又丑化了中国人云云，真令人啼笑皆非。这类弱智的民粹主义者，知不知熊猫已属于全世界、全人类的宝石花了。《功夫熊猫》的出现，让世界各地的人们更艺术地喜欢大熊猫、热爱大熊猫了。如此，当有人追问雅安地区的文化氛围时，赵良治脱口而出：我们有大熊猫。是啊！任何一位文化名人能比得上这天之骄子吗？

雅安的熊猫比之福州与成都和上海北京的熊猫，食竹更粗糙一些，通常是抡起硬竹竿就啃，其态真如片中耍棍弄枪的阿宝那般，据说，这也是在培育熊猫的生存适应能力。也许物以稀为贵，各国各地有条件饲养熊猫的，都把它洗得干干净净、黑白分明，惟雅安毫不在意，让这宝物不修边幅，任意戏耍。据了解，受世界各地资助的雅安大熊猫基地，财大气粗，熊猫众多，为保护野生状态，并不喜游人过多前来。但我想，将熊猫收拾干净一些，惹人怜爱，还是应该的。

感遇

从雅安归来，满目的花香，大峡谷的雄奇，如葛丽泰·嘉宝与索菲·玛索一样大熊猫的黑眼圈，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唐岑参边塞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否写的是这一地域呢？因岑参最终客死成都旅舍，生前一定见识了这催春促绿的万千之花。雅安人把自己的骄傲凝括为到雅安住雅舍、吃雅鱼、看雅景、赏雅女、观熊猫。雅鱼学名叫石斑鱼、刺少味鲜，台湾也产有并输往大陆，雅安野游的这鱼更有味道。雅安的雅女确也雅致，娇美，随行的小欧、万菇、张珊、钟春燕、周友容等都是那般的花容月貌，楚楚动人。因被春景所迷，我未能去看汉源的广电大厦及五峰起祥云、蒙山施甘露的永兴寺。赵良治言，留些遗憾也未必是坏事。我则觉得这是一种残缺的美，斜月一楼，云遮落日，却令你浮想连翩……

朱熹“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的感叹，这刻读之，已“感遇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了。想到的、看到的与未曾谋面的景致与人，一切的一切已融为一体，变成了雷诺阿笔下的一幅令人回味的油画。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