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沃克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探究

2012-04-29 15:06杨树芳
山花 2012年8期
关键词:鲁宾逊父权制沃克

爱丽丝·沃克是美国当代文坛著名的黑人女作家。一直以来,她通过书写黑人女性经验来探索和表现黑人女性的命运和精神世界,并尝试消解男女之间的二元对立,实现两性真正的平等和谐。《父亲的微笑之光》是沃克的第六部长篇小说,一经发表,就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评论家从女性主义、“妇女主义”、叙事学等角度分析作品的主要人物及艺术形式。本文试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视角,通过分析小说中父亲鲁宾逊的形象,探究沃克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

生态女性主义概述

生态女性主义这一概念首先由法国女权主义者弗朗西丝娃·德奥博纳在其作品《女权主义或死亡》和《生态女权主义:革命或变化 》中提出。[1]生态女性主义结合了生态批评与女性批评,强调女性与自然的根本联系,批判人类对自然的破坏,反对男权中心主义文化对女性的迫害。生态女性主义把对自然的破坏和对妇女的歧视直接联系起来,并将它们置于社会政治、经济权力等背景因素下考察,深刻剖析了“人类中心主义”的本质是“男性中心主义”,而父权制则是男性中心主义的集中反映。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与自然同处于被男性主体利用和征服的他者化和边缘化的客体地位。它指出男性中心主义以及其对自然、女性、有色人种的征服式、掠夺式的发展逻辑是性别压迫和生态危机的根本所在。也就是说,父权制不仅是女性问题的根源,也是生态问题的根源。因此,生态女性主义者把解放女性、解决生态危机、反对一切形式的压迫作为奋斗目标。生态女性主义同时指出自然造化中两种非常相似的现象:“一种是女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生儿育女,并把食物转化成乳汁喂养他们;另一种则是大地循环往复地生产出丰硕物产,并提供一个复杂的容纳生命的生物圈。”[2]女性和自然之间的这种天然的生理和心理的相似性,使得她们比男性更接近自然,对自然有更深的认同。由于女性的这种独特情感体验方式,所以她们更适合考虑和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更适合构建男性和女性、人和自然之间的和谐生态。女性、自然以及他们之间的联系不再是贬抑性的概念指代,而是理想生存模式的力量之源。[3]由此可见,生态女性主义既传承了尊重差异,倡导多样性,解构男人/女人、文化/自然、理智/情感等二元对立的传统女性主义思想,另外一方面又吸纳了解放生命、反对压迫、追求和谐的生态主义理念,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通过建构生态和谐和弘扬女性文化来解决生态危机的构想。

《父亲的微笑之光》中沃克通过描写父亲鲁宾逊的蜕变与成长,恰好表达了这种通过生态整体观和女性主义原则,打破父权制观念,颠覆男性中心主义,重建男性与女性、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

父亲的“鞭打”

在西方社会中的父权制世界观常常将事物相互分离和对立,并给予一方凌驾于另一方之上的更高地位和权力,强调价值等级思维、价值二元论和统治的逻辑。父权文化认为男性等同于“人”,属于精神世界;女性等同于生理和自然的领域,属于物质世界。等同于“人”、属于精神世界的要优于等同于自然、属于物质世界的事物,因而男性要优于女性。所以人类对自然的侵略、男人对女性的统治和支配都合乎逻辑。《父亲的微笑之光》中的父亲鲁宾逊反映了人类对自然、男性对女性的双重统治。鲁宾逊是位贫穷的黑人人类学家,为了研究濒临灭绝的孟多族部落,在教会的资助下违心地成为一名牧师,带领全家人来到孟多宣传教义。孟多部落是沃克想象中的由一小支黑人与印第安人的混血后裔构成的原始部落,他们保持着自己的部落文化,与自然和谐共处。可以说,孟多象征着没有受到人类侵害的原始生态。当父亲布道时讲到上帝说人类有统治整个地球的权力时,孟多人就断言这不可能是真的。在他们看来,“这就是阐明你们那个世界的那句谎言”。对于“女人是邪恶的化身”这一说法,孟多人认为是“阐明你们那个世界的一句最大的谎言”。[4]在她们眼中,女人一向被视为“五谷之母”。 是他们心目中的上帝,母亲保佑他们得到快乐的生活,妈妈(万物之母)和好运是一回事儿。[4]孟多文化推崇女性,认为人类来自母亲的身体。但是在鲁宾逊看来,这些想法都是荒唐可笑的,在传教的过程中,他已经认同了白人的父权文化,认为男人就应该独享对世界的统治权,而女性与自然就是他利用和征服的对象。因此他将自己的两个女儿——麦格德琳娜和苏珊娜视为私有财产,以爱的名义行使着对他们的“所有权”,妻子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发言权和独立性,他将她们完全“他者化”和“边缘化”。麦格德琳娜初到这里就非常喜欢自然,对孟多人充满好感,她与自然融为一体,像一个野孩子一样奔跑,自由快乐地在山间溪边玩耍。她觉得自己与马努列多一样“有着同样的褐色皮肤,同样大胆、冲动的黑眼睛”[4], 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脚上的那双美国皮鞋。但鲁宾逊却认为这威胁到了他的父权地位,他一心希望能够按照自己的规划把女儿培养成符合白人上流社会标准的淑女。女儿的一切都要听从他的支配,他人甚至是孩子的母亲也无权干涉。父亲尤其禁止女儿与孟多的“野小子”交往。当发现麦格德琳娜与孟多小伙子马努列多相爱并偷尝“禁果”时,他用马努列多送给麦格德琳娜的爱情信物——一条缀满银扣子的皮带狠狠地鞭打女儿,直到打得她“浑身血痕斑斑”。这次“鞭打”不仅仅是简单的体罚,而且它无情地阻止了女儿融入自然、找寻自我的进程,反映了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统治的一种强调,更是人类践踏原始自然的见证。

麦格德琳娜从此以后逃避了整个世界,她通过“无性”生活和暴饮暴食来表达到对那可怕的男性世界的憎恨与弃绝。她无法原谅,也根本不愿原谅父亲。麦格德琳娜冷漠地拒绝每个想与她接近的人,包括自己的妹妹,最终她一手拿着啤酒瓶一手拿着一大块巧克力蛋糕,悲哀地离开了人间。妹妹苏珊娜则“从锁眼里窥视我们那间朴素的闺房,亲眼看见她那温情脉脉、富有同情心的父亲变成了一头大怪兽……那难以置信、令人恐惧的一刻,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多么严重的创伤,好像一颗小树的树枝被折断了”[4]。“鞭打”改变了她对父亲的爱,面对父亲她渐渐发现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抵制,甚至是敌意。鞭打的那恐怖一刻永远印在苏珊娜的内心深处,于是她固执地拒绝了与父亲的和解。即使在父亲的葬礼上,她也面无表情,态度冷漠。对父亲的拒绝导致了苏珊娜对整个男性世界的厌恶与怀疑。后来尽管她经济独立,依然担心在“异性恋”中失去自我,因为“异性恋”是父权社会中的一种包办强制性的“性政治”。沃克通过描写苏珊娜、波琳和艾琳的同性恋关系,号召黑人妇女对父权制文化中心的“异性恋”进行质疑和反抗,并尝试在新的性秩序中获得“主体性复苏”,从而加强黑人女性内部的团结与友谊,实现自我意识的觉醒,帮助女性重新思考,加强以妇女为中心的认同,并在父权社会中保持独立的基础上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继而构建健康和谐的两性关系。

父亲的“微笑”

沃克认为父权文化不仅压抑了女性,也扭曲了男性。父亲鲁宾逊本来是个人类学者,一个无神论者,为了得到教会的资助进行文化考察,违心地以传教士的身份来到孟多。“当我拿到教会的钱去考察你们的时候,当我为了得到教会的资助,答应尽力帮助你们坂依上帝的时候,过去的我就已经死了”[4]。鲁宾逊这句话足以说明当初这一决定对其精神世界的摧残。从那刻起,他的思想和生活已经开始渐渐扭曲了。他在传教中的心口不一、言不由衷极大地侵害了自我的完整性,在真我缺失的情况下,鲁宾逊渐渐明白,“我好久才明白我失去的原来是自我! 我曾经以为,只要穿戴上黑帽子、黑袍子和黑裤子,我看上去就是个牧师——人类灵魂的保护者。我错了。我好久才明白我失去的原来是自我!其实我的自我早被奇怪地删除了。我成了一个装腔作势的口头上的‘巨人,一进入自己的生活便‘瘪了。”[4]父亲鲁宾逊生前手握“用来拯救人类灵魂的黑本本”,花费了一生的时间找寻与女儿和解的方式,最后不得不承认失败。“我读的是我们那里最好的学校,但是我最想学的东西——譬如如何比白人更好地安排人生,如何自己活得好,也让别人活得好——教授们却无法教给我。”[4]。鲁宾逊带着遗憾离开人世,由于灵魂不得安宁,他变成了天使,窥探两个女儿的生活,试图弥补自己生前的过失,重新恢复被他生前毁掉的亲情。

在小说中,沃克不仅批判了建立在二元基础上的父权制世界观对女性和自然的压迫,也通过想象中的孟多原始部落构筑出了一个崇敬母亲、尊重女性的精神乐园,展示了一个男人和女人、人类和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世界。“孟多”是西班牙语,意为世界。这是一个崇尚生命,崇尚自然,崇尚和平、爱和高尚精神的原始部落,这里“没有犹太教、基督教或伊斯兰教意义上男性上帝的概念,也没有种姓的说法,甚至没有复杂的仪式程序。他们所有的艺术都体现在他们的单纯之上,在这种单纯的映照之下,世界变得更明亮,更圆满。”[5]孟多人认为“未来的大教堂将是大自然,人们最终将不得不回到树林、溪流和光秃秃的岩石那里去。孟多人坚信这一点。”[4] 孟多人还认为,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相互联系在一起的,就像他们的启蒙歌所唱的那样,“树木是人类的近亲,风也是人类的亲戚,它在不断抚摸所有的亲属。”所以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类与自然应该相依相携,共同繁荣。沃克借此寓意只有回归自然,才能实现内心的平衡,最终建立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健康生态。

小说中父亲鲁宾逊的形象是动态发展的,沃克没有将他永远定格在鞭打女儿那一狰狞时刻,而是更关注他死后做出的积极主动的改变。沃克认为当女人不再甘心扮演父权制要求她们扮演的角色时,男性开始重新审视他们与女性关系的时候,正是男性开始改变、真正蜕变的开始。沃克深刻地认识到其实男人本身也是父权制社会的牺牲品,只有当男性认识到自己并非世界的中心和生来的占有者时,他们才能解放自己,获得真正的自由。同时沃克主张女性应该相信男性有改变的决心和能力,自由的女性世界应接纳重新归来的男性,因为女性的解放和自由不能仅靠女性独自取得,还需要男性自身的解放和积极参与,正如孟多族老人所说的,男女有不同的美,任意凸显或偏废一方都是不完美和不和谐的。只有解放了的男人和女人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父亲鲁宾逊正是通过求助孟多人马努列多,尊崇孟多人的信仰,重新审视他与女儿和妻子的关系,认识到过去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与狭隘,明白男人并非这世界唯一的占有者,并开始积极地改变自己,实现艰难的蜕变与成长。他以孟多人的仪式为麦格德琳娜祝福,同时也尊重小女儿的人生选择,最终赢得了女儿的宽恕。这个最初带着教化孟多人的目的而来的“白色黑人”,最终却皈依了孟多人的信仰,摆脱了束缚他的“黑袍子”,找到了真正的自己。可以说,父亲“赎罪”和蜕变是对父权文化下饱受压迫的女性的忏悔,也是人类重新认识自然和男女两性走向和谐的开始。面对父亲死后真诚的忏悔,沃克主张女儿重新认识父亲进而接纳父亲。女儿们最终接受了鲁宾逊的父爱。

沃克通过塑造鲁宾逊这一父亲形象,展现了父权制文化对自然和女性的压迫和伤害,反映了她通过颠覆父权文化观念,崇尚女性主义,尊重生态规则,重建男女平等、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

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项目编号为:2009QW23。

参考文献:

[1]金莉.生态女权主义[J].外国文学, 2004,(05):57.

[2]〔美国〕C.斯普瑞特奈克著.秦喜清译.生态女权主义建设性的重大贡献[J].国外社会科学,1997,(06):62-65.

[3]周铭.威拉·凯瑟小说《啊,拓荒者!》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J].外国文学,2006,(03):53.

[4]〔美国〕爱丽丝·沃克著. 周小英译.父亲的微笑之光[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5]Francine Prose.The Lie that Unraveled the World: The Relevance of A lice Walker, the Mundo and By the Light of My Fathers Smile[J].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Vol.148,(Oct.4,1998).18.

作者简介:

杨树芳(1976— ),女,山西大同人,中国矿业大学(北京)文法学院外语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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