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辔扶桑
(一) 十首诗环环相扣
锋芒在字里行间
在李纨姐妹和“湘钗宝黛”七人的“大规模前奏曲”的导引下,终于推出“红楼理想人物”薛宝琴的十首〈怀古诗〉。而且这“前奏曲”也为十首诗找到解读原则:1-须沿用前面对“湘钗宝黛”的一词三诗的分析方法,才能确切解读之;2-须把这十首诗乃至“湘钗宝黛”的一词三诗,看成一个整体,来贯通解析思索。不如此,我们只能跟以往红学家和蔡义江等人对红楼诗的品评一样,除了在灯谜上转圈圈便是在人物谶言上打转转了。
其实,在这十首诗(灯谜)里,作者的艺术用心埋藏更深。这跟整部《红楼梦》从来没有一句骂皇帝之言,而实则对其针砭刻骨是同样藏而不露的;这也跟作者要读众在书中搞诸“假”里求“真”吻合。且分析这十首诗还必须与“前面卷36作者借宝玉之口批驳‘文死谏,武死战的言论”结合起来探研,这也是整部红楼的主体批判意识的一次隐现。
——当然,这十首诗你若单单从灯谜角度理解,那是另一回事。
下面,容我逐首解析这罗列着多位历史人物与多桩历史事件的“横坐标”:
第一首:“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
〈赤壁怀古〉,起句就十分微妙,“沉埋水不流”看似惯见的慨叹,实则蕴含一个问题——使江水到此不肯流去的“沉埋”是什么?岸崖坍塌、河道淤塞了吗?不是。是传说中那战事的激烈豪迈?还是曹操周瑜诸葛亮这些或胜或败的“英雄”太伟大呢?诗里也没说;却在承句用个“徒”字。该说这是作者有意选取的——“徒留名姓”,显然是说“这些‘英雄留下大名是‘徒劳的”,就是说“周瑜诸葛亮等人白白干了这么件大事”——这种说法让人疑惑,这明显超出人们现有认知,无形中加重第一个问号——“水不流”的“沉重”到底是什么?作者把答案落在轉句的“悲风冷”的“喧阗一炬”上——是那“一炬”点燃的大火才使“无限英魂”遭毁灭;而这“无限”(数不清)“英魂”显然不是说那几个“留名姓”者,是没留下名姓的小人物、士兵们——是他们“英魂在内游”才使得流水沉重。请注意:诗中称“周瑜诸葛亮等人”为“徒留名姓”,而称死难将士为“无限英魂”——这种明显的称谓之差,诗人绝不是无意搞出来的。因此,这诗的重心是“喧阗一炬悲风冷”,那“冷”字浸透着无限情感——显然曹翁是要明确这场战争的本质——是“悲风冷”,是因为一些人要“留名姓”,才使“无限英魂”死掉的。当有了这种认识,我们才悟出,原来这战争惨死的没名没姓的“无限英魂”是被那些“徒留”下“名姓”者淹没的、烧杀的。且这种结论越想越有道理。我们原来习惯认知总是“谁打胜就为谁颂赞”——成王败寇嘛。而这诗的意思相当于把“我们一向认知的赤壁战之豪迈之英雄气概”给打破;说“这种争战本身就不好”,又好像在说“该重新审定此类历史”。
其实细想,这赤壁大战就是“准帝王”之争;曹操说“统一天下”,孙刘说“保土求存”,皆属个人意愿。战后三大帝国不就成形了嘛。由此我们也才品出,曹翁“怀古”的第一选点“赤壁”,用心何其良苦。说来在现代,这些问题似乎早不是问题。然而我们再想想,即使是现当代一提到赤壁之战有几人不从心里先夸赞周瑜诸葛亮的才智呢?有几个人会先感伤“那场仗死人太多了”呢?这难道还不是我们认知上的“大错误”吗?
这样,我们才在这首诗十分心痛的“悲风冷”里,觉出其言外之意,觉出这首诗的真正作者的用心的卓越与伟大,觉出他对以往习惯性的历史误识的冷静,是何等的可贵。
这也会让我们油然记起同是怀“赤壁”之古的“大江东去”和“折戟沉沙铁未销”。
比照之下,苏东坡对赤壁战的“豪放”气派,是否太浅薄盲目些了呢?继续品咂,苏词里的“遥想当年”“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乐观肯定与赞扬,是否属于附庸于某种定势之说呢?太“将相大人化”了呢?甚至含有人云亦云的“误读历史”乃至“误导后人”的味道呢?至于杜牧那七绝就更显轻薄,因为他是用调侃笔墨担心“二乔”两位美女一旦落入曹操之手“锁”在“铜雀”台后,怎么办?这种思维岂不太低下无聊了吗?然而,多年来后人却把苏轼杜牧这一词一诗认定是“赤壁怀古”最隹作品。这岂不说明从古人到今人在对历史考量上有重大误区嘛。这也就是我曾多次说过的“曹翁红楼诗的思想性远胜于‘李杜苏辛陆”的根据之一,且又绝不仅仅是这一首诗。
然而再细想,周瑜诸葛亮打这样的仗——他们的“人生意义”到底该如何结论呐?
——这样,这首诗里的朦胧思索意向在下面两首诗里就有了答案。
第二首:“铜铸金城振纪纲/声传海外播戎羌/马援自是功劳大/铁笛无烦说子房”。
〈交趾怀古〉在这十首诗中,从诗味(艺术角度)品评,算是较差的一首,不如前首“赤壁怀古”那么强势隽永,似“叙事”类的。而联合观之,作者显然是由谈“历史事件”而转谈“历史人物”了;仅28字就提到两位名人——一文一武,极具典型性;马援是征战能将,张良乃治世良臣,皆属名垂史册的中华“楷模”。然而,这诗中说他们的“行为实质”不过是“振纪纲”“播戎羌”,进而使皇统社会“铜铸金城”“声传海外”。这诗中隐约着一种对其人其事的“嘲讽”与“否定”。同时,诗中又用了非恭敬性词语,含糊地给这两位大人物下定论——一位“自是功劳大”;一位“无烦说”。这“自是”按曹氏惯用的谐音暗喻当谓“自视”;“无烦说”该是“无须多说”。这与留传的赞扬之语,有意差。
这样,此诗虽显朦胧却泄漏出作者对“马援张良”及其所代表的华族历史所有的文臣武将的一种否定性的心识。这自然包括前首诗“诗背后”的两位最著名的“徒留名姓”者——周瑜和诸葛亮。这也就传递出作者在“赤壁怀古”中没能详述的一种历来被国人认可的、对“英雄治世和英雄造时世”的、社会历史观的、但又不愿明确说出的怀疑态度。
——可能有人会问:这薛宝琴的思想怎么跟贾宝玉类似了呢?
——别忘了,小说中的各种人物都是作者心声的不同角度的传递者。
——这也是探求艺术真实的“红学”与寻找生活真实的“曹学”的质的不同。
又要多解释几句。薛宝琴在红楼中既是“过场性”人物又是作者的“理想”人物,基本没有太多“个性”可言(她在小说中的“个性”还不如邢岫烟有特点),“她”的特点就是貌美、年少、有才情、游历地方多。曹翁赋予其这些形象特点就是为让“她”作这些怀古诗的,把红楼中别的角色不宜表达传递的“思想意图”补述出来,以完善红楼主题。
此外,我们也可以把〈赤壁怀古〉和〈交趾怀古〉看成是“承接互补”的上下关系,从前一首对历史事件的审视,到后一首对历史人物的微词,都是针对皇统历史批判的。
这样,此诗又留下问题:这“马、张、周、诸葛”一些有智慧的大人物,是怎么就搞成这种“连自己都不清醒”的被后人说三道四的人生之路的?他们人生之“错”在哪里?
——这样,第三首诗又继之做出相应的回答。
第三首:“名利何曾伴汝身/无端被诏出凡尘/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
〈钟山怀古〉更显微妙;作者选择的这位怀古对象更具“思辨价值”。
这位南齐时代的“周顒”——是位在“正史与野史”记载中不太相符的人物。作者经心选这样一位“有争议”的人怀之,明显有“借此论彼”之意。起句崭然直陈“名利何曾伴汝身”。这“名利”二字也一下点明前两首诗没能尽诉的“马、张、周、诸葛”等人的人生症结——说那“名”那“利”什么时候跟你们自“身”(生命本体)有关系呢?这话一听,就属曹翁愤世嫉俗之言——看似有些荒谬(名利跟人岂能无关),实则直逼人生终极——人的生命与那“名利”又是根本无关的。承句用“无端”(含“无理”)又属多解之词,来认定那“诏”(朝廷任命)的实质;而且从“出凡尘”三字拉音较长(七言诗后三字的本能)的语气里还潜隐着一股惋惜,而这惋惜也自然含带对儒家倡扬的“积极入世”的否定。这当然是潜台语。转句轻松些了——但说的却是那“出凡尘”(入世)之后的麻烦——说“因此受到的‘牵连便‘难休绝(无尽无休)了”。这“牵连”始动是什么?自然是起句的“名利”,乃至正史野史里的“扯皮”。于是,作者再次惋叹“莫怨他人嘲笑频”,这话既指周顒被野史记载(《北山移文》)之误,更是借此对前两首诗相关的几位“名臣”的人生之议论,告诫读众说“人生在世上争名逐利、一心想做忠臣良将、名垂青史,然而这在人生终极意义上是何等无聊没什么真正人生趣味”。
——此诗,显然是以幽默的意味,来让人品咂的。
这样看,这首〈钟山怀古〉又是对前面两首诗的一种承接“補述”。补述什么?告诫那些一心名垂青史(如马援张良)者,要把“名利”认清楚些。诗里隐现出一种对“忠臣良将”的同情;说他们“无端被诏”(也含“无奈”意),因而“受了‘牵连莫怨”。
这里,关于“名利”还须多说一点:“名”几乎是所有文化人爱惜乃至追求的,而“利(益)”的最大化也是“名”。因此,这二字是所有知识分子和大智大勇者逃不脱的。
——然而,忠臣良将们的人生仅仅是些“尴尬”的际遇吗?不。
第四首:“壮士须防恶犬欺/三齐位定盖棺时/寄言世俗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
〈淮阴怀古〉是写韩信——这位华族史册上一流军事家。他成就了无赖皇帝刘邦的帝业后被杀,留下血的教训。而这杀身之祸就不像周顒仅遭人“嘲笑”,那么无所谓了。
而此诗之妙在于,除“三齐位定”四字是写韩信的功劳、人生转折点,乃至冤情的;其余三句都是写他“出世”前的一件小事——“一饭之恩”的,即韩信穷困时向漂母(洗衣妇女)讨饭的情节。而作者就是要把这“英雄穷途”之事与英雄“三齐位定”的伟业之后,做个比照,借此体现出人世间的“冷暖善恶”。因此,起句那“恶犬”显然不只是韩信闲逛时遇见的看门狗,而是指刘邦这类皇帝及皇室之人(吕后)的。这“欺”字尤为沉重,令人由衷愤懑。这能让人想起清代唐甄的一句话“自秦以来,凡帝王者皆贼也”※1。这“恶犬”比“贼”更甚,非人类。只是这28个字也不可能说得太明白,只能用“一饭之恩死也知”作为答案;这“死也知”三字的意味十分沉重,既是说“韩将军到临死的那一刻(“盖棺时”)可能才想到,还是当年慷慨给他一碗饭吃的漂母是最有人情味的,而他帮着打天下的皇帝一家却是些没人味的家伙”,是“恶犬”。而且,这“死也知”还谐音暗喻“史也知”,意为“历史也应该对这件事做出正确结论才对”;反思之,就是说眼下的历史并没为这样的事件做出正确结论。“寄言世俗休轻鄙”是说那些“世俗”之论对此事的看法,不足为凭。这样,这首诗的浩叹之重,岂不凝重千古。
——由〈淮阴怀古〉再回头看前面那三首,我们该有一个局部的逻辑考评。
那就是作者非但否定了中国如“赤壁之战”这样的重大史实的意义,也否定了如马援、张良、韩信,乃至周瑜、诸葛亮这样的忠臣良将的人生意义,接着又否定了如汉刘邦这样的皇家的品格。这样,作者所要否定的传统的“人”的生存价值,岂不十分明确了。
——这“否定”之后,该看看作者要“肯定”什么。
第五首:“蝉噪鸦栖转眼过/隋堤风景近如何/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得纷纷口舌多”。
〈广陵怀古〉写一位中国历史上被否定的著名“无道昏君”——隋炀帝的。这首诗更“别具意味”——对这位名声极不好的皇帝表达出一种让人思索的、隐约的同情。
——这再一次展显曹翁对“人”的终极关怀和他艺术思维的超常绝妙。
这首诗手法上也与前四首不同——避开对人事功过成败的议论,而用“蝉噪鸦栖转眼过/隋堤风景近如何”这样引人“观景览物”的问句,“拉开距离”缓入思索点——这样更像“观景怀古”。这既显出寻古迹应有的轻松,又暗含时光流转俯瞰历史的冷静。而这种“冷静”显然是对下面作者亮出的自己对历史定论性事物的不同看法,是一种隐约的铺垫——那就是转句的“只缘占得风流号”。这句的关键词在“只”(无其他)和“风流”三个字上,也就是说,作者对于隋炀帝其人,只是说他“风流”,且是“占得”那名声的。这“号”是含糊概念,“占得”更有“舆论概念误人”之意;于是“纷纷口舌多”也就顺理成章;而且“纷纷口舌”的言外之意,似乎说那些历史的记载和历史判断未必是那么准确正确的;这样也就为那“只”“风流”做了佐证或说圆场。于是,这也就表露出作者对隋炀帝的名声与历史定论的怀疑。进一步说,就是作者对历史上否定的“风流皇帝”不是持否定态度的。同时,作者在诗中提到“隋堤”,又让人联想到通济渠工程和“隋堤杨柳”对后人的福泽,从侧面彰显隋炀帝的历史功绩——言外之意:不能以一个皇帝的个人成败、江山掌控情况而论之,因为那不属于他人生的终极意义。于是,这诗里也含带对杨广的赞许——因为“开渠游幸”是他典型的生命张扬之举。另外,这“只缘占得风流号”里还泄漏出对历史记载的杨广的其他罪名(事实)的一种怀疑。
那么,什么是皇帝人生的终极意义呢?作者没说,让读者自己去想。
——这首诗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前面几首诗的一种“补充说明”。像在说“守住江山的成功皇帝不一定是好的(如漢刘邦),而败亡了江山的坏名声的皇帝不一定坏”。这让我想起秦晖先生文章里的一句话“有为之君未必有德”※2;反思,无为之君未必无德。
——这不能不说是我们重新认识审定中国皇道统历史的一条新准则。
——而且这里的“纷纷口舌”与上一首诗的“寄言世俗”形成一种呼应。这是针对那些附庸于正统历史观的文化人的文化之论而言的,这是作者否定既定历史观的延续之论。
好,十首怀古诗业已过半,而且基本都是在“否定中华业已定论的历史观”上说事——这显然不是曹翁的红楼艺术旨归。那么,下面的怀古诗里将有什么样的新事新意呢?而且,曹翁予以“肯定”的事物,也不会只在杨广的功过上吧?下面一首又做了回答。
第六首:“衰草闲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
谈完皇帝,作者把笔锋转到文化名人及一女子。这是红楼整体意韵的追求。且此后五首,几乎都是谈女性或说以女性为诗的表层叙述。此中暗含一种“历史话语权”的转换。显然,谈能臣谈皇帝不是红楼作者的笔墨常态,只是在这“各地怀古”中才显多些——这也是曹翁选“薛宝琴”写这十首诗的缘由。于是,这〈桃叶渡怀古〉就显得别具情味。且又是继前首诗里“风流”的意绪发轫的,直接来写王献之和小妾桃叶的风流情事了。
此诗几乎也是以写景为主要表现——“衰草闲花”表现时过境迁,带悼念之感;“浅池”表达出“现在远不如当年这里发生的故事,那么情浓意切”;“桃枝桃叶总分离”——“桃枝”显然喻王献之——这句既含人生的离恨,也融进些人间的普世之理,可意会无须诠释。下面的转合两句是此诗的重心——当然,表述得也是素朴而明白的——“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就是说“六朝那一时代国家的‘梁(良)栋之才,多得很,可哪一位也不如‘桃叶的一帧小小的题字画像留在那空壁之上更有意义”。而这“题字画像”既表现出“桃叶”的美丽温柔又表现出王献之的审美人生。这“题字画像”的有与无,并不重要,其潜台语“让人深深牵挂怀念”之意浓切。而这“空悬”二字里,既有人去楼空的悼念之情,又有“这样的事,往往被人忽略或不理解”的怅惘之感,余味无穷,全在咂摸。这里,也暗含一种对中国历史素来无女性话语权的遗憾与不平。
——这显然又回到曹翁的以女性为文学主旨的“情种”思维感觉里。
——无疑,这是作者认定的生命的、真实的、真正的意义价值所在。
——当然,作者也是用如此诗意与前面诗中的大事件大人物来做比照的。
此外,就十首诗整体说,〈桃叶渡怀古〉似乎别致出一种“怀古的轻松”;前面是名臣、良将、皇室皆属政史事件,搞得阅读不轻松,须在整组诗的结构和“诗料”上做翻新调配。这符合怀古体材的游散性,又减轻审美疲劳。由此可见,曹翁作为一流小说家的思维的周密灵动。且这首对“桃叶”的怀念,也为下面要写的四位女性做了渐变的前导。
第七首:“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汉家制度诚堪叹/樗栎应惭万古羞”。
作者此时再起气势非凡的神奇笔墨——虽然薛宝琴在红楼里属阳光女孩、理想人物,但作者也没忘记自己写红楼的悲剧意旨——所以,把中国历史上的一大女性悲剧“昭君出塞”隆重推出。而这“隆重”又是与前首〈桃叶渡怀古〉的“轻松”及“批判力度弱化”形成 “反差”的;这种情绪节奏的把握,只有曹翁这大文学家的艺术感觉才可能具有。
这首诗一举三得:1-写皇统政治下女人命运之惨悲;2-进一步表现皇统政治的虚伪龌龊;3-进一步表现皇家的无情无义。当然,作者这些意向在诗里仍是“多藏少露”潜隐着。
还该注意,前五首诗里曹翁对皇室的痛斥意犹未尽,下面显然有所加强。
〈青冢怀古〉起笔的“黑水茫茫”四字骤然把王昭君面临环境之恶写了出来;“咽不流”是由景及人、由客观及主体加重了渲染。“咽”字有声有情且具像;与下句的“冰弦”形成表与里,物态与心态的深刻对映。且“冰弦”二字让人感到冷煞浸骨,也表达出作者动情之切;“拨尽曲中愁”是继之的说明,反倒平缓些了——这第二句,无论在诗的情、景、理上,还是归纳昭君人生经历上都极精辟,深入灵魂的。“汉家制度诚堪叹”,说得坦白、无遮掩,这是此事件的本质力度和前两句的深厚铺垫之功;“汉家”是借“汉”来说历代皇家、皇道统的;“汉家制度”表面是指“西汉和亲政策”,其实是指整个中华皇道统的虚伪内质的,与后面的“万古羞”形成呼应——强固之时,攻城掠地称王称霸;败弱之际,便装孙子甚至拿一弱女子出来消灾免祸。“堪叹”是诚恳的否定,“诚堪叹”的“诚”字听起来很缓、不激烈,实则加重了否定语气。“樗栎应惭”,那“樗栎”一词形象、确切、微妙,既指无用之大树,更喻指那些大人物的无用。其“万古”之“羞”明确表达出曹翁对皇道统社会的愤恨与轻蔑——作者把其否定到了不容置疑的地步。
——该说,这诗的批判力度和同情心都比较充分,无几许遮掩。这也是上首〈桃叶渡怀古〉锋芒“下抑”后的必然的“昂扬”奋起,是这整组“交响诗”一段最高昂的乐句。
同时,这诗还可跟杜甫的“咏古迹”做比较,杜诗中著名的“明妃”也是一首优秀的诗作,但它只写出昭君的“分明怨恨曲中论”,而对汉皇室之恶之丑毫无感知;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意识上的沉滞僵化——这又是曹翁的红楼诗超越“李杜苏辛陆”诗的又一明证。
第八首:“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
然而,正是因为前一首诗写得太“痛畅悲壮”了,这首同是写历史大事件和历史著名女性的〈马嵬怀古〉才显得婉约委致起来——这是作者对整组诗的情绪节奏的把握。
同时,这首诗又可与上首〈青冢怀古〉形成姊妹篇的格局。
其实,这首诗作者是再度为主题加码,承接前一首的“樗栎应惭万古羞”的批判角度和力度的,再度表现皇家的“万古”之“羞”。只是这一首在形象表达和情绪表现上改变或说低调些了,但内在的批判力度并不弱。作者在具象处落墨——这也是红楼诗之所以有意味、不低俗的诗品之一。“寂寞脂痕渍汗光”是一个近距离又意境微妙的“特写镜头”;你既可以想像成杨玉环身体发胖脸有“汗光”,也可想像成她在马嵬坡被人勒死,已经“寂寞”(平静)的脸上满是冷“汗”的模样;因为紧接着就“温柔一旦付东洋”——人已死。因此,想像她被人勒死的情景是合理的。要知道,这美女被人勒死的特写镜头在现代影视中都不多见。这种“惊心动魄”不正是对皇道统的无情鞭打吗?“只因遗得风流迹”的“风流”跟〈广陵怀古〉里同样具多歧解意。这两字在红楼中并无贬义。就是说,在红楼里从来没把因男女情爱而“风流”当成多么大的罪愆——这是曹翁和他的红楼梦与传统文化认知的分野之一,是相关红楼主体意识的。诗结尾的“此日衣衾尚有香”是委婉含蓄的赞美与怀念。因为杨玉环的故事家喻户晓,无须多说,一“香”字足矣。
——总之,此诗看似对杨玉环的赞美悼念,其真正意义要结合前面〈青冢怀古〉一起思索,其言外的针砭向度仍是“樗栎应惭万古羞”。否则为什么把这两首诗放在一起呢?此诗虽没外溢出几许怨气怨言,但联想空间“营造”出来了。因为无论王昭君还是杨玉环,不是皇道统的挡箭牌就是皇帝的替罪羊,而她们的青春生命却是那么可贵且美好。
——那么,作为一个女性哪种生命归宿才算好的呢?这显然是顺势的必然启问。
第九首:“小红无骨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
这首〈蒲东寺怀古〉和下面的〈梅花观怀古〉是这整组诗的结尾。从行文结尾的规律论,该有对全文带归纳性的“豹尾”似的表达。这组诗结尾的新奇是“所怀古人”类别的“变格”——《西厢记》崔莺莺和《牡丹亭》杜丽娘,均属无史实考据的艺术性人物。
——这颇有点像眼下全世界人都到巴黎圣母院寻找“钟楼怪人”一样。
其实,这里作者要表达的意向是“艺术理想融聚着人类美好追求,是大于现实存在意义的”,即“艺术真实大于生活真实”。我们也由此透视出曹翁的文化文学的自信力。同时,这也给那些只在曹家史料上煞费神思的曹学家们一记莫名其妙又极脆亮的耳光。
作者用这短短两首诗把崔莺莺和杜丽娘的故事,再次复述乃至议论之——指示着人生向度的一种必然,生命生活的一种必然,艺术真实大于生活真实的一种必然。当然,这也是作者用这结尾诗给这十首怀古诗的前八首的“相关对历史的社会的主流人生的批判”做了一个最终的艺术性指引——是在说:人生的终极意义是在“审美层面的情感”上,而不是在“生存层面的‘利”上,更不在所谓“创造层面的‘名”上——这其实是红楼重要的潜主题。诚然,直到现在可能还有人否定这种人生终极意义,但那只能说明你老先生还活在皇统意识的阴影里;同时说明,时下的社会意识并没完全跳出中华旧道统。
对〈蒲东寺怀古〉应用“倒置解析法”:
“已经勾引彼同行”这一尾句是十分稳定而有趣的。这是作者明白地把一种“既定事实”袒示出来。“已经”是说“事情就这样子啦,你老‘夫人、老家长瞧着怎么办吧”。这样,对首句的“小红无骨一身轻”就造成一种无声的支持,像说“小红,你这丫头干得蛮好嘛”。于是,这“无骨”应是谐音暗喻的“无古”“无辜”,意在“没那么多传统观念,做得蛮对”;只是“古”与“辜”用在此诗字面上——语意不准又显浅薄,不如“骨”字形象感好。这“无骨”恰反衬出小红“身轻而人有主意”;有人把其改成“小红骨贱一身轻”——这是歪曲曹翁原意的。“私掖偷携强撮成”遂成一种在封建礼教下必然的自由恋过程。“虽被夫人时吊起”的“虽”在詩中起到跟“已经”同样的作用,既是转折(含“重新审视”意),也引出尾句“已经勾引彼同行”的稳定的男女恋爱的结局。
——该说,这诗更是含而不露,貌似如实叙述一件非正常爱情故事,实则暗含一种应允与赞许之意,对封建礼教遂成嘲讽之势。同时又为后一首诗的“娓娓道情”做准备。
这里,还有些“意向”须指出:
作者在这首诗里所表现的爱情方式与心理意向,跟红楼文本中“宝黛”柏拉图似的爱情带点嘲讽意味,起码要引导读众做比较考评的。当然,作者肯定不会扩大这种意绪。因为那样就破坏了红楼的悲剧宗旨。“紫鹃”永远成不了“小红”;“宝黛”也不可能是“张崔”。“紫鹃”名字的谐音暗喻就是“只能捐躯”。这就“从旁画定”了黛玉小姐只能为爱而死。于是,《西厢记》就只能是爱情故事;而《红楼梦》却是痛彻千古的伟大悲剧。
此外,这诗的心理向度也与卷77晴雯死前说“早知如此,我当日……”的话呼应,这是出自作者同一心理。这是一种暗示读众要大胆冲破世俗枷锁,追求爱情的心理动向。
第十首:“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梅花观怀古〉一看就很像为上一首〈蒲东寺怀古〉做注脚——使这两首诗形成了前后承递与呼应的况味。这是十首怀古诗始终保持着的一种相互补释联通的叙述手法。
可能是因为这一首处于结尾,作者在此诗中的“说理性乃至情浓意味上”都显得更执著些。这样在手法气势上骤然显出“隽永的翘尾”。这也是前首“明朗”叙说的对比。
首句的“不在梅边在柳边”是比较明白地告诉读众“这种男女爱情之事,无论是在傲视冰雪的梅树边还是在春心易动的柳枝旁,都随时可能发生”。这里“梅”喻指高傲的知识女性;“柳”喻指百姓家女孩儿——其潜台语是:这样的事无论高低尊卑都是有的;譬如,通“灵”的黛玉小姐和仆人家的女孩儿小红,她们都是在追求自己的爱情。而“个中谁拾画婵娟”意为“关键是这里面(“个中”)谁能认识到(“谁拾”)这女孩儿的美好和娴雅的内质(“画婵娟”)”——这句的潜台语是“男人和女人的‘私掖偷携那只是一种隐私形式而已,不是实质;而对这女孩的青春生命的爱墓与认同(拾画)才是最重要的”。这“拾”字谐音多义,其中含“识”(认识)与“失”(失去)——“谁拾”,你既可理解成“是谁拾起了(那张画)”,也可理解成“谁能认识到(那女孩儿)的内质”,又可理解成“谁失去了(那女孩儿)”——足见曹翁炼字之妙。转句的“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句,既明确又有深意——是在说“即使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聚到一处,也不要只在她体香(肉欲)上痴迷”;这里的“忆”字很微妙,带一种“你不要拿‘她(这一个)跟别的女人做比较”之意——因为那个时代一夫多妻,一个男人接触几个女人是很平常的事。这样,尾句“一别西风又一年”就更含蓄有深义了;是说“时光流逝得很快哟,岁月催人老”——其潜台语是“要珍视你们的每次相逢和你们相聚时的每寸光阴”。
——我以为,这样来解读这首诗才是正确而完整的。
应该说这首诗,既是诉说爱情又是告诫人们尊重和珍惜爱情,完全体现了曹翁的“红楼情种”的情怀,把人的情感(尤其男女情感)作为人生的一种倡扬的终极目标。尤其曹翁把此诗放在这十首的结尾,更显示出其价值的持重与至关性。这一点应该意识到。
(二) 瓦釜雷鸣 势夺黄钟大吕之声
蔡义江先生说“这〈赤壁怀古〉是总说……封建大家族的衰败过程中,死亡累累”※3。这话似乎也有点道理,红楼符号学里本来就有“死亡学”(史王薛)这一概念,这是明摆在那里的——文本仅到卷51就已经死了十几口人啦。用得着在一首诗里重复述说,还搞什么暗示?蔡先生把曹翁估计得比自己的水平还低。又说“〈交趾怀古〉是说贾元春的”※4,这连边儿都沾不上。试想,贾元春的命运早在卷5卷18卷22向读众“传递”过,用得着以更隐讳的方式不断“赘述”吗?由此,也足见蔡先生不懂得小说艺术也是有含蓄性的,而他只求一种活报剧似的直白交代。他还说“由于元春之死详情莫知,诗末句隐义,也就难以索解”※5;这样一来,蔡先生又把自己谬释不通的原因推卸掉。
——这是学术上的一种“油滑”,属不负责任。
蔡先生说“〈钟山怀古〉是说李纨的”,说“她不曾为‘名利所系,她后来‘被诏出凡尘”“所谓‘枉与他人作笑谈”※6。这简直是“拉郎配”。且不说李纨“不为‘名利所系”这话不准确;那她又是被谁“诏出凡尘”的?她领那多“津贴”(见卷45),让她管管姐妹“针黹礼数”就算“被诏出凡”吗?李纨在红楼里是个最无悬念的人物,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出现与存在就是红楼的哀音伴奏。惜墨如金的曹翁有必要动用一个新人物(薛宝琴)来再度写一个“活死人”吗?这种三流小说家也不玩的伎俩,蔡先生却品咂个没完。蔡义江先生说“〈淮阴怀古〉是说王熙凤的”;说“‘恶犬也许是指贾琏”※7;这“也许”二字显然是蔡先生连自己也糊弄不过去了。如果说贾琏是“恶犬”,那王熙凤就该是“恶鬼”吧。贾琏不过搞几个女人,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且良知未泯,敢在父亲面前替“石呆子”说话,贬损贾雨村(卷48)。而王熙凤害死人命三四条,还不包括尤二姐肚里的胎儿。这,蔡先生作为红楼专家不会不知道吧?蔡先生说“〈广陵怀古〉是说晴雯的”“〈桃叶渡怀古〉是说贾迎春的”“〈马嵬怀古〉是说秦可卿的”“〈蒲东寺怀古〉是说金钏儿的”“〈梅花观怀古〉是说林黛玉的”※8——蔡先生也不管这些人是先死的还是后亡的,是金陵十二钗不是十二钗,一概拉郎乱配。且牵强到“沾边赖”“赖不上也硬要赖”的程度,不顾及诗中给出的那么多较明显的“条件”,一味在他认定的草丛里死钻;同时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论点是否成立。他说“〈青冢怀古〉是说香菱的”,说“‘汉家制度的‘汉,在这里是作‘汉子,亦即‘丈夫解”※9——他对“汉家制度诚堪叹”如此明确的“点示”竟毫无敏感,对曹翁委婉地抨击皇道统竟然到无知的程度,倒不惜把其解读成山村悍妇嘴里的“汉子”,端到“红楼诗词评注”的高台上,这简直是蓄意歪曲。可谓,瓦釜雷鸣势夺黄钟大吕之声。这样的红学研究怎能不缘木求鱼指鹿为马?
遍观蔡义江先生的《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蔡先生对曹雪芹诗词的高深造诣理解得不深不透,对红诗中尤其“拟作林黛玉诗”中的“倡扬灵魂、高标人本”的独特意韵,他更是毫无知觉。由此可见,蔡先生对整部红楼梦的理解也是比较低下的,乃至朦胧不确的。于是,他只能一味在人物谶语上转圈圈,没话找话。至于对潜隐在薛宝琴十首〈怀古诗〉中曹翁痛斥皇道统、相关红楼主题的重大深义,他更是一窍不通。当然,他有些初浅的感觉也对头,但却不能沿着这些“感觉”追踪到红楼潜涵的“真”意,一定程度是《脂评》误导了他。这是中国红学的一段历史性的悲哀,不予匡正难以面对广大红楼爱好者。
——文中为明确观点,言语有冲撞处,还望蔡先生谅解。
(三) 最后的归纳
此次由贾母(“史”)指示,以薛(“学”)宝琴十首〈怀古诗〉为主体的“灯谜之谜”是由三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以李纨三姐妹的“非诗体”灯谜组成的“灯谜链”为引子。其谜面谜底及相关典籍直指“皇统政治”,这暗示出此番制灯谜的暗喻向度和意境所在。尤其“李纹李绮”的姓名与“萤~花”一谜,点示出此番制灯谜的“文理之奇”。
第二部分,是整个红楼文本的真正叙述者“灵”,借“钗宝黛”做人类生命生存的总述说,这一述说相当于此次“灯谜之谜”的底色或叫纵坐标轴——这三首诗从纵深,高度地概括了人类的三种生命形式,是稳定的中轴线。这就支撑或说映衬出“薛宝琴用十首〈怀古诗〉罗列出的华族人在皇统社会的十件生存事例”的横坐标轴;最后完成了曹翁在红楼里绘制的极具代表性的“华人两千多年的生命展列图”。当然,也可说这是一次绝妙的伴奏配合或底色布陈——自然也是一种思维的交织碰撞,以使“钗宝黛”的三首生命之歌与薛宝琴的十首皇统社会人间哀乐,构成了一阙精妙绝伦的东方人文交响诗乐。
第三部分,自然是薛宝琴的十首〈怀古诗〉了;是以回顾古代的人与事为形式,从横向展列出社会生存(皇统政态与个体生命的潜流)的。归结起来这十首诗有7大特点:
1-链状结构——虽看似写十处景观及十桩人事,但整个十首诗是不可支离的整体——前后有内在的呼应联系,往往后一首的意境是对前一首的继承,有“顶针”的味道。
——这从形式到内容,在中国诗歌史上是空前的,甚至绝无仅有。
2-剥笋似布局——十首诗布局从政事大事、政治人物、男性大人物谈起,像那笋的外叶;逐步谈女性名人、传说中的艺术作品中的性情女人——这种排列既符合中国人的现行认知习惯,也是有意展示并提醒读众思索;同时,这种导向又说明一种认识过程的必然。
——最后的笋心是“史实未必是生命之真,非生活真实的审美是人生终极”的结论。
3-搭配的节奏变化——这十首诗每前后两首形成一种不可分割的紧密关系——这已说过。而从情绪、选材、写作触点、人与景、直陈其理与引人思索等方面均有变化,展显错落。譬如,“强势隽永”的〈赤壁怀古〉之后,就是“淡而直平”的〈交趾怀古〉,接下来是“说理性强”的〈钟山怀古〉,再接着又是“强势明晰”的〈淮阴怀古〉,接着又是“观景嘲讽”的〈广陵怀古〉,再接下来又是“情致新雅”的〈桃叶渡怀古〉,等等。
——十首诗各有变状凸显,异彩纷呈。
4-基调的沉黯——这组诗总的基调低缓沉黯;无论“喧阗一炬”“黑水茫茫”还是“小照空悬”“温柔赴东洋”以及“恶犬欺”“死也知”皆有痛彻千古之悲。而“自是功劳大”“无端被诏”“惹得口舌多”“汉家制度诚堪叹”又是让人冷凝思索的;只有最后两首,由于是人们熟知的故事才变得“缠绵”些,其余八首诗几乎都是这种的低冷色调的。
——这既与整部红楼悲剧的情调吻合,又与红楼诗词尤其黛玉诗的情调和谐。
5-“史政”之论——这十首诗与以往的红楼诗最大不同即是,“宝黛钗湘探”的诗里,很少含有对“史政”的议论,而这十首诗(尤其前八首)基本都含有对史政的议论,而且其中七首是直接或间接指向皇家帝王的。即使后两首,也暗含对传统意识的冲击。
——这在红楼诗里不能不说是一种“反常”或叫“奇观”。
6-结尾诗的至重意义——前八首诗仅224字却高度概括了华族人两千多年的生存史,这针对整部红楼形成了背景图案。后两首是奇异的“翘尾”——点示出人生终极意义既不在“生存层面(利)”上,更不在“創造层面(名)”上,而是在“审美层面(情感)”上。
——这两首诗,该说是此十首〈怀古诗〉的重中之重。
7-就诗的纯艺术品评,这十首诗比“钗宝黛”的前三首诗,稍逊一筹。但“她”却十分符合“薛宝琴”这一人物的年少直观无忌的心态和诗(思)维灵巧多变出奇的性格特征。
至于这十首诗里各“隐俗物”到底是些什么?我想就没必要煞费苦心去确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