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游记

2012-04-29 12:21娉婷
辽河 2012年8期
关键词:芦花白洋淀水道

娉婷

从山东到河北,一路平原辽阔,翠色苍茫,我们在青纱帐中穿行三个小时后,到达白洋淀。

没有去景区。朋友说,景区人比荷多。

此行专为荷来,于是找一僻静未开发的村落停车,再沿曲曲折折的小巷走向渡口,想着一抬眼便见无际的映日荷花,一颗心竟战栗起来。

乘了船去淀里,并不见莲叶接天,倒是芦苇,密密匝匝地长着,热情地召唤着我的眼。

忽然想起小时候,放学之后不回家,三五结伴去村里的水湾边。那里散长着一些芦苇,苇荡里不时传出鸟儿好听的鸣叫。还有蒲草,生出一只只可爱的棕色棒槌,选鲜嫩的采来,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茸茸的,有淡淡的甜味和清香。

不见白洋淀有蒲草,只芦苇,铺天盖地。

而且特别。不是那种惯见的放纵生长,而是被切割了的绿豆腐似的,巨大,方正,稳立水中。方与方之间,是细长的水道。水道清幽,顶上被两边的芦苇遮成棚,成深邃可直行的水洞,令人情不自禁地要钻入去看个究竟。

头上苇叶相接,水底的苇鞭竟老死不相往来么?

问船公,他说:“一块是一家,一家一家的,就分开了。”

原来,这水淀是淀里人家的田。人们侍弄田里作物,于埂上行船,这水道,自然是不可以有芦苇再生的了。

船公又说:“以前,鬼子来的时候,我们就从这里躲进去,鬼子傻乎乎的,怎么也找不到。”他抬手指一指水道,一脸得意。

是了,这芦苇,这水道,曾经是淀里人家的保护神。孙犁的《芦花荡》里,老头子举起篙来像敲打老玉米一样砸着鬼子的脑袋时,苇塘里的芦花正像一片展开的紫色的丝绒,迎风飘洒。

在孙犁笔下,那芦花是胜利的旗帜。

我们来得早,芦苇正借着夏日的阳光努力拔节,还来不及绽开自己最美的容颜。

秋天才是赏芦花的最佳季节吧?西风一紧,芦花似雪。这时候的淀里,水澄如镜,苇叶苍黄,芦花飘飘扬扬漫天飞舞,如果于黄昏里泊船静坐,啜酒赏景,将淀里色彩尽收眼底,当是妙极。

还有苇眉子。《荷花淀》里,柔滑修长的苇眉子绞缠在女人的手指上,月光下,在女人怀里跳跃着,无限诗意。

可惜我不得见。上一年的芦苇倒见了,只有几捆,被剥了叶,金黄金黄的,挺立在淀子边上,淡定地遥望着满淀里新生的碧绿。

蒹葭苍苍。此刻,水的那一方是什么呢?

我们穿过苇荡才和一片荷花相遇。

荷花是被芦苇环抱了的。莲是女子,是禅,正该享受这样的呵护。

荷叶硕大,水都藏到叶子底下乘凉去了,于是荷叶便翠生生放肆地铺展开去,一大片陆上田野似的,亦是生机勃勃。摇船贴近,撩水洒去,水在叶上迅速聚集成珠,白亮亮的,温润生辉,忍不住伸手去捡,却不小心碰了荷叶,那珠便顺势滚进水里去了。

红莲亦硕大,亭亭玉立的,在一片碧绿之上灼灼地盛开着,如于碧海之中燃着无数灯,光芒四射。

想起《汉乐府》里的句子,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此刻,莲与叶俱在眼前,只不见嬉戏的游鱼,也许,鱼儿们躲起来自享荷下的悠闲去了?

莲子还没成熟,在得到船公的允许之后,我们采了几朵花,握在手里,心里亦有了莲的馨香。周敦颐说莲之性情在于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其实,心里若有莲,远近又有什么关系呢?禅意亦是心头好,是流经血脉深入骨髓的。

再前行时,我悄悄伸脚于水,脚趾立刻在水面犁出朵朵细碎的浪花,快乐如莲的盛开,刹那漫过身心。尘世的烦恼喧嚣便隐遁荷田无影无踪了。

白洋淀的夜很安静。暮色刚伸一只脚过来,几缕炊烟就迫不及待地从村子里升起来了。

小船被这炊烟唤回家来,泊在码头。有人站在船舱里整理采来的莲蓬,三五个捆做一束,说是明天清晨好赶早市。还有人洗螺蛳,一大筐一大筐的,刷拉刷拉,很有节奏,仿佛浪花吻岸。

没有月。我在住宿的小岛从这边走到那边,都不见。

也无风,空气里有淡淡的荷香。夜深了,风都回到芦苇荡的家里睡去了。

我依着水边的栏杆,心里有些许遗憾。朋友短信过来问候,明月千里,朋友恰在塞上望月呢,我这边独独不见,眼眸望穿,情思怎寄?

一片漆黑。隔水的村子里亦不见灯光,仿佛时光亦停了。

忽然间,一片虫唱从夜的帷幕后传来,大弦小弦,琴管笙箫,锣钵鼓板,粗细高低,妙音齐来。仿佛一台音乐会,专等这一刻才鸣锣开场。

我呆住。一天天闷在钢筋水泥的城里,如果不到白洋淀,这样的天籁,可怎么听得到?

小时候,是夜夜可闻的。躺在床上,蟋蟀的欢唱就在墙角响着,院子里豆架上的胖肚子蝈蝈也不示弱,还有猫头鹰,咕咕咕咕的,叫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久违了的音韵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又听见了似的。

忽然想起不闻蛙声。白洋淀这么宏大的水,那些趋水而居的蛙呢?

燕赵自古多侠义之士,伯夷叔齐,荆轲廉颇,赵云张飞,说起来都响当当的,令人心生敬意。

光阴随风,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是一方水土一方人,骨子里的一些,却是永远的。

也许是荷香熏陶的缘故?

我忘不了在白洋淀遇到的那些人。

指挥停车的小伙子,抱着孩子帮忙找人的中年人,拉着我们去家里参观的大姐……你都不必说话,他们便看得出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便都伸出援助的手。忙好了,也都是转身便走,一句谢谢都不要。

但是,每个人转身的一刻都面带笑容。

还有船公。八十岁的老人了,一桨一桨的,淀里摇一路,汗流满面都不肯歇,我们再三要替换他,他只笑着说:“怕你们掉下去。”

遇见可采摘的莲蓬荷叶,他也勉力将船撑过去,说:“摘吧摘吧,好吃着呢。”

交谈中得知,这老爷子一女二子,都在北京做生意。

我们说:“您可以去北京享清福呀。”他却直摇头:“只会摇船啊,去了那里还不成废物?这里才是我的家。”

是呀,外面的世界可能丰富多彩,但这白洋淀才是他内心最坚实的依托,最暖最舒适的家。岁月,被老人家一桨一桨地划走,尽管他脸上刻满沧桑,臂上青筋暴出,可他怎么舍得不守候这水、这芦苇,这荷呢?

老人家心里,分明也有一朵莲开着,芳香馥郁。

侠义二字是活在他們心里的,我们为此感慨万千。在商品、经济这些词汇的冲击下,我们的心已经裹了一层厚薄不等的铜臭,且霉斑点点,遇到他们,忽然就被那份浓郁的淳朴擦亮了。

于是我知道,此行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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