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洵
从我家门前的公路出发,沿蜿蜒的盘山公路往上走,行不到五里的样子,有一个隧道,叫西安岭隧道。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是因为隧道所在的岭叫西安岭。西安岭差不多是我们这一带最高的岭了。站在山脚往上看,西安岭就像一条昂首的龙,天气晴好的时候,尚能看得见龙头和龙脊。天气一不好,西安岭就整个罩在了云雾中,有一种缥缈的感觉。
西安岭隧道是209国道卢氏通往西南山的唯一通道,通过这条隧道往西南走,沿老灌河往南可进入西峡。若一直往西,经铁索关,过箭杆岭,可进入陕西地界。
西安岭隧道能并排通过两辆大车,隧道两壁砌得十分光滑,两边留有下水道,下水道很少有水,时间一长,里面滚满杂物。多的是树叶,有时候也能见到一个方便面盒子或一个矿泉水瓶子,但很快就会被岭西的闲人拣了去。隧道的长度我至今不知道,站在洞口隐约能看见那边一片白亮。
西安岭北属黄河流域,岭南则进入长江流域,也就是说,西安岭隧道联结了两个流域,这种现象据说放在全国也不多见。隧道以北和以南有不少区别。岭北较干燥,隧道南则相对湿润一些。北边的公路都是沿着山往上走,猛一看,像缠在山腰的一条粗绳,南边公路则夹在两山之间,沿着河沟一路往下走,越走离河越近。北边的水质多少有点发黄,南边的则有点发青。站在隧道北边往下看,一座山挨着一座山,连绵起伏。隧道南边山一直往下走,越走山越低。开始山上还有树木,越往下,树越稀少。
隧道北边靠公路边有一道洼,现在已被荒草和杂树占领了,已经看不出洼的形状。我是后来听父亲说,当年开小片荒的时候,他们一度带着镢头开到这里,还在这里种了玉米。我看着这道洼,怎么也和父亲说的联系不起来。
隧道南边紧靠公路边也有一道洼,不过这道洼要深得多,里面好像还住着人家,但我一次也没进去过。只是见有人从洼里出来,又进去,我猜想他们可能住在里边。
洼口有一间小平房,进屋有一个柜台,柜台后竖着一个货架,架子上摆着方便面、饼干等吃食,还有矿泉水和果汁。这些都是为过路的司机和乘客准备的。售货的是一个女人,好像还带着个孩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她后来在代销点门口开了一个修车铺,专为过路的各种车辆补胎。多年以后,我在省报上看到关于她事迹的介绍,才知道她只有一只胳膊。她守在那儿,一干就是几十年,不知道帮助过多少司机摆脱了困境。
我到现在已经记不清我第一次钻西安岭隧道是在什么时候,我隐约记得,大概是在七、八岁的时候,我和班里一个同学怀着好奇心鉆进了隧道。好像是没走多远,我们就开始后悔了,因为里面实在是太黑了。我们刚从外面进来,眼睛还来不及适应。周围黑洞洞的,我感觉黑暗中好像藏着无数双手和眼睛,那些手一直在我面前乱舞,我本来就有点心慌,那些手好像挠到了我的心里,我的心一下子就跳开了,咚咚咚地。更可怕的是,我感觉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的后背,我不敢回头。想退出来,又怕同学嘲笑,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又一会儿,我干脆闭上了眼睛。
就在我们往前走的时候,迎面忽然来了一辆汽车,我远远地听见它过来了,轰隆隆的响声特别大,我感觉它好像是冲着我来了。我想躲,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心跳却越来越快了。我已经看到了车前面的两盏灯,昏黄的,只有两束光,在黑洞洞的隧道里面显得异常的诡秘。正在我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我那个同学忽然跑了起来,他跑得很快,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老远,我一下子慌了。
我也跟着跑,使出浑身的力气去追他,我那时候真担心他撇下我一个人独自跑了。好在我很快就追上了他。我没有问他,那会儿,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我感觉他比我更害怕。我们继续跑,那辆车忽然到了我们面前,一大团光一下子射到我们眼睛上,我又忙着用手去遮。我像受到了攻击一样,身子一激灵,同学也猛然站住了。就在我们愣神的当儿,那辆车轰隆隆地过去了。不过,那声音太响了,我在后来的跑动中,感觉它一直追着我,我就越跑越快。我没有再换第二口气,一口气跑到洞那边,同学紧跟着也出来了。我们互相看了看,什么也没少,过了一会儿,心才安下来。
以后,我又独自一人穿过西安岭隧道,那时候,我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和害怕,但我还是提着一颗心。
再往后,我经常坐着汽车从西安岭隧道里穿过,正常情况下,汽车在隧道里要走一分半钟的样子。我曾在心里默数过。西安岭在我心中已不是那么神秘和可怕,我渐渐习惯了它的黑。有些时候,父亲骑摩托车带着我穿越西安岭隧道,我坐在父亲身后,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有父亲在,我什么都不怕了。但在奔跑的过程中,风呼啸着从我耳边吹过,我仿佛听见我七岁那年的脚步声,这么多年了,它好像一直也没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