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仕谋
科举亦称为设科举士。自隋文帝开科取士后1300多年的岁月里,科举考试的确为无数的士子文人走向达官显贵,铺设了一道金光灿烂的桥梁。于是,千千万万的士子文人,在拥拥挤挤抢过科考这座独木桥的时候,营私舞弊现象便五花八门,科场弊案频频发生,考生舞弊时惯用的手段也越来越巧,屡见不鲜,而官方采用的反舞弊规章制度也针锋相对。因而,“锁院”制在舞弊与反舞弊这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中应运而生,是是非非,各有评说。
唐时盛行公开“请托”、“投卷”
隋唐时期,科举初创,防弊措施不很严密,突出的特点是考试试卷不糊名,考生的信息,考官一目了然。因此,唐时科场盛行“请托”,“贵者托以财,亲者托以情”。应试考生往往借助达官显贵,事先把姓名通报给主试官员,然后是考生手持平素所作诗文,带上钱财,往谒考务官,求得场上照应,当时把这一套称作“求知己”。唐玄宗时,每当临近科考,豪门权贵互相串通,结为朋党,在科场之外形成多股势力,称之为“棚”,并推出声望最高者为“棚头”。以此迎合主试官的视听。因此,官场对科场的干扰极大。
唐德宗时,许多文化名人都卷入到科场“请托”、“投卷”之中。贞元年间的一次科考,主试官是权德舆,有亲信陆参在外为他“通榜”,即接受“请托”,通风报信。结果,有“唐宋八大家”之称的韩愈,私下里向陆参推荐了尉迟汾、侯云长、韦纾、沈杞、李翊、侯喜、刘述古等7人,这几位考生全部登第。就连杜牧、李商隐、卢肇、李益等有名的诗人,也是由于场外有梁肃、吴武陵、许浑、郑畋等高官的力荐,才中榜入仕的。
著名诗人王维,聪颖过人,9岁能作词赋,其诗在社会上广为流传,且和歧王李范关系密切。唐开元九年(721年)辛酉科开考前,王维得知公主预定名士张皋为状元,颇为不满,后求得歧王帮助,随歧王拜见公主,独奏琵琶,满座皆惊,公主称奇。王维又献上自己的诗作,歧王乘机语及解头(解元)之事,公主一口应承,后王维果然先后取解元、状元。王维虽为诗人、名人,也少不了要过“请托”这一关。
纵观唐代科场,以公平竞争选拔真实人才为宗旨的科举制度,一开始便走了样,虽然唐代“请托”、“投卷”之风盛行,但因此而被处分的考官、士子却极少,这固然是由于手法较为隐蔽及官官相护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科举初创,反舞弊的措施还没跟上,即使要惩处也无法可依。
针对“请托”,“锁院”应运而生
由于唐朝科举考试“请托”、“投卷”作弊现象严重,因而规范“考官”成了治理科场首当其冲的问题。唐末,“锁院”制初具规模,宋朝得以日臻完善。北宋开国后,宋太祖针对“请托”之风,又因考官是命题、阅卷和确定录取者名次的执行者,所以加强对考官的管理是防止科场舞弊的重要环节,因此,“锁院”这一制度便应运而生。锁院就是把考官们像坐牢一样禁闭在贡院里。
宋端拱二年(989年),“锁院”始为定制。据《梦梁录》卷二“诸州府得解士人赴省闱”条记载:朝廷在任命主考官和其他考务官员的时候,要求朝廷官员集中到大堂等候待命,命令下达后,“其知贡举、监试、主文、并带羞帽,穿执乘驭,同等考官,迎下贡院,然后锁院,择日放试。”考官们入住贡院后,直至考试结束,定出等第名次之后才能出来,少则三五天,多则四五十天。而殿试一般锁院3日。锁院期间,考官们不能会见亲戚朋友,也不得与贡院外有书信联系,主要是防止泄露考题、通关节等科场舞弊行为的发生。
暗通“关节”,巧对“锁院”
尽管历代统治者绞尽脑汁管理好科场中的关键人物“考官”,锁院制也不断得以修正完善,但终归还是不能从根本上杜绝考官舞弊。特别是考官在被“锁”之前,就与考生私自定下了暗号、暗语,这是很难用“锁院”来控制的。
据《邵氏闻见录》卷三十载:宋代翰林学士杨大年在没出任主考官、未被“锁”之前,有一伙想参加当年科考的同乡来拜访他,并对他说:“学士必持文衡,幸预有以教之。”其同乡们希望他能透露些考试的信息。杨大年一听,就起身离开,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于休哉”。当年科举考试,杨大年果然被钦命为主考官。考试的结果是“凡程文用‘于休哉者皆中选”。而当时在场的同乡一大半人,根本没在意杨大年说“于休哉”暗含的意思,回想起来,一个个后悔不已。
巧用“时间差”当枪手
无独有偶,名扬朝野的苏轼老先生,也曾利用主考官身份当了一回“枪手”,利用“锁院”来了一招“时间差”。
这“时间差”简言之,就是在接受任命到“贡院”被“锁”隔离之前这段时间里,要么挨时间磨磨蹭蹭,要么派人去通暗信、暗号。据《鹤林玉露》一书记载:元祐中,苏轼主持礼部考试,他在举行考试之前,托人将一篇自己写好的文章送往好友李方叔。而李方叔恰好因事外出,李的仆人将苏轼的文章放置书房的书桌上。送书信的仆人走后不久,李方叔的好友章悙的两个儿子——章持、章援来访,看见桌上的文章,喜出望外,就拿回家去认真揣摩。李方叔回到家后,不见苏轼的文章,心中怅惋不已。考试时,试题果然与苏轼所写的文章十分类似。章持、章援模仿苏轼的文章挥笔而就。
等评卷拆号时,章援夺魁,而文章与章援很相似的章持也得了第十名,李方叔又落第。这是苏轼任主考官利用“锁院”的“锁”,打了个“时间差”,可惜事与愿违,苏轼只能长吁短叹舞弊未遂。
明代名人解缙玩转“锁院”
打“锁院”时间差的远不止苏轼老先生一人,而且此人因“锁院”而如愿以偿。明永乐二年(1404年)的殿试,永乐帝特命主持殿试事务的学士们采辑礼乐方面的经文为题。结果,这题目难倒了许多人,全场只有曾棨的对策写得格外详明,近两万字的篇幅连草稿也未打,永乐帝看过之后赞扬备至。
为什么曾棨的答卷这么突出?原来,会试过后,主考官、翰林院侍读是江西人解缙,在殿试“锁院”之前打了个“时间差”。解缙很欣赏同乡刘子钦的才学,于是暗中与江西老乡刘子钦如此这般这般,并暗中鼓励:“状元肯定是你的,好好努力吧!”这刘子钦自恃才高,对解缙的“关照”不以为然,还漫不经心把这“关照的信息”,透露给了与自己一道来京殿试的同乡曾棨,曾棨于是倍加留心礼乐方面的知识,结果状元被曾棨夺得,后来还成了一代名臣。
这一科,由于解缙玩“锁院”的时间差,这年的状元不仅是江西人,而且榜眼、探花都是江西人,连二甲前4名也是江西人。总共录取的470名进士中,就有110人属江西籍,其中仅吉安府(今吉安市)就占了36人。这一科江西的人才之众是无与伦比的,事后,永乐帝大大嘉赏了这科三鼎甲。
然而,令永乐帝永远也弄不明白的,这一科殿试是主考官解缙做了手脚,利用“锁院”的时间差,斗胆跟永乐帝开了个玩笑。
完善锁院制,
严禁“师生”之称
此后,针对有人打“锁院”“时间差”的主意,从中作梗,于是明清时期对考官的限制进一步加强,清代会试对“锁院”入闱的官员实行严格的回避制度。入闱官员主要包括乡试和会试内帘的主考官、房官、内监试、内掌收,外帘的知贡举、监临、提调、监试、受卷、弥封、誊录、对读、供给等负责考务的官员。入闱官员还应根据规定自行开出应回避的考生姓名,由主考官核实以后进行公布,点名时须除去有关考生的姓名,不准该考生参加本科乡、会试。如果不主动开列姓名,而自己的亲属有被录取的考务官员,除自己要被革职查办外,该考生所获的功名也要取消。对于江南乡试包括江苏和安徽两省的考生,对分属两地的地方官员亲属的回避更为严格。清代科举回避制度涉及面之广、制度之严密是前所未有的,正如有的史学家所言:“清代科举因袭明朝,但其回避规定更加详密,可谓‘设法防闱、纤细具备。”
清顺治十四年(1657年)七月初四,清廷任命翰林院侍讲(正六品)方犹为江南乡试主考官,翰林院检讨钱开宗(从七品)为副考官,同时还任命18名同考官。方犹、钱开宗一经被点为乡试考官,即只身赴江宁(今南京),不得与家人辞别,一路之上不得与人交往,抵达江宁后即被迎入公馆,届时进入考场贡院。其余的18位同考官从宣布主持乡试后,连家亦不能回,直赴江宁贡院,从此便与外界隔绝,直到3场考试完毕(八月初九第一场、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
清朝的“锁院”制在当时可以说是够完善的了。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作弊者还是挖空心思在“锁院”之外做手脚。由于进士及第的第一名称“状元”或“状头”,同榜之人谓之“同年”,当时流行大家要凑钱举行庆祝活动,同年们要一齐参拜当年的主考官,酬谢主考官,称主考官为“座主”,自称为“门生”等。起初是一般的“师生之称”,随着礼尚往来,酬谢“礼品”的含金量不断加重,到了后来,“主考官”与被录取后考生的关系发展成变相的“金钱”关系。于是乎,“督学之门竟同商贾”、考官“行私市恩”泛滥。
为此,顺治帝严厉训斥饬道:“制科取士、课吏荐贤,皆属朝廷公典,原非臣子可借以罔上行私市恩报德之地。至于师生称谓,必道业相成,授受有自,岂可攀援权势,无端亲昵,近乃陋习相沿,会试、乡试考官所取之士,及殿试读卷、廷试阅卷、学道考试优等、督抚按荐举属吏,皆称门生。往往干谒于事先,径窦百出,酬谢于事后,贿赂公行……以后内外大小各官,俱宜恪守职掌,不许投拜门生,如有犯者,即以悖旨论罪;荐举各官,俱照衙门体统相称;一切读阅卷、考试等项,俱不许仍袭师之号;即乡、会主考、同考务要会集一堂,校阅试卷,公同商定,惟才是求,不许立分房名色,如揭榜后有仍前认作师生者,一并重处不贷!”这是清统治者整饬科场弊端,防范考官以“师生”之称舞弊的又一措施。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清初轰动全国的丁酉乡试案、顺天乡试案、江南乡试案,都与主考官、同考官有关,与“锁院”有关。
违反锁院制,差点丢纱帽
嘉庆十四年(1809年),曾被乾隆提拔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的阮元,后任浙江巡抚期间,御史陆言揭发浙江学政刘凤诰代理乡试监考官时违反“锁院”规则,从而以“枪手”导致舞弊,嘉庆帝颙琰责令阮元认真调查,严肃处理。
阮元考虑到刘凤诰是与自己同榜进士,感情甚笃,又在同一省为官,若按实情上报,刘凤诰不仅保不住官,还会挨参劾,于是没有据实上报,而且还替刘凤诰打了马虎眼。说刘凤诰是因为考场规则过于严格,引起落第士子怀恨,致使舆论蜂起。嘉庆帝接奏后,命人再查。
查的结果,证明刘凤诰违反“锁院”制属实,而阮元“止知友谊,罔顾君恩,轻重倒置”,受到了撤销巡抚职务的处分,还要严加议处违反“锁院”制的其他监临官、监考官。因逢嘉庆帝50寿辰,大赦天下,加上阮元任两广总督时,整饬广西乡试有功,结果调他去翰林院当个编修。
科举奇闻——“下气通”
陕西临潼有个读书人姓夏名器通,此人生性愚钝,不学无术,却也想走科举之路。顺治帝颁行的“锁院”制经康熙、乾隆朝后,以“座主”、“门生”之称的考官“行私市恩”现象虽大大减少,但也不可能完全杜绝,而且有时还是相当具隐蔽性的。
陈初哲,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中状元后,授职翰林院编修,后为陕西学政(相当于教育厅长),乾隆四十二(1777年)年为陕西乡试主考(修撰衔),奉命出发前,去向他的座师兵部尚书王杰辞行。兵部尚书王杰是陕西韩城人,为官清廉正直,朝野闻名。陈初哲主考官估计老师定会有所嘱托,就千方百计的探询其口气。无果,陈主考以为座师不好明说,沉思着想法打破沉默局面。又过了一会,王尚书偶然要放屁,当着学生的面憋了一阵,实在憋不住了,就稍稍抬了抬屁股,慢慢放了。陈主考以为这动作是暗示点什么,就再三探问。王尚书只好直说:“没有什么,下气通耳!”陈主考连说:“啊!啊!”他以为座师是嘱托他照顾一个名叫“夏器通”的人,就牢记在心。
当陈主考从北京到西安时,命监考一查,果然有个考生叫夏器通。考过之后,关门阅卷。夏的考卷异常荒谬,答题牛头不对马嘴。尽管如此,因为座师有嘱托,他只得勉强加以评点,定为第一。考试结果一公布,诸考生哗然。接着大家分析:陈主考是有名的翰林,看文章自有他的眼力和独到之处;而夏考生只是个贫寒之士,绝对不可能通什么关节,然而,他的文章那么差却居榜首,奇怪?!
陈初哲在陕西任满回朝,高兴地将完成嘱托之事告诉王杰尚书。王尚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头反复回忆,忽然恍然大悟笑道:“你搞错了!那天我肠胃不好,偶然有气,所以当你再三探问我时,说了‘下气通,我何尝有什么嘱托!”陈初哲这才醒悟,大笑不止。这真是罕见的科场奇闻!此奇闻传出后,陈初哲受到冷遇与歧视,其最高任职只为道员。
高风亮节的“回避制”
尽管有了“锁院”还是出了不少舞弊现象,不过回避制还是有其闪光点的。
明代张居正当权时,他的两个儿子考取了进士,不过凭心而论,他这两个儿子还真是不折不扣的才俊,这点举世公认,可照样评议汹汹。他死后王锡爵当首辅,为避嫌疑,干脆等自己退休后,才让儿子参加会试。王锡爵这一高风亮节之举,一时在朝野传为佳话。
清代乾、嘉二朝重臣王杰,官拜兵部尚书军机大臣东阁大学士,是一位生前、死后都享有重誉的“状元宰相”。活了81岁,共有4个儿子、9个孙子。他们读书都很用功,有才华。其中小儿子更是才华横溢、聪颖过人,是一块读书的料子。王杰为官期间前后掌文权12次,其中会试总裁官就当过3次。但是,他从不允许儿子、孙子参加乡试与会试,怕的是有人借录取他们来讨好他。他对子孙们说,在我当政期间,你们都不得参加考试,免得坏了国家的规矩。
有一年,小儿子见在京城考不成,颇不甘心,便悄悄回家乡陕西去参加乡试,而陕西主考又正是王杰的门生。王杰知道后,立即写信给陕西主考,不许录取他的儿子,不然就不认他这个门生。主考官只好下令监考官们,在弥封前从众多考卷中把王杰小儿子的卷子挑出来放一边。这简直有点不近情理了。但王杰也有苦衷,他与当朝的和珅是死对头,一个廉、一个贪,针锋相对,为官40年中有14年是与和珅同朝为官,自己的言行如果稍有一点不过硬就会被对方抓住把柄。再说小儿子嗜酒,当了官难免易出事,所以王杰一再阻止小儿参考。
功过是非,自有评说
锁院制虽有弊端,不过一直到了20世纪30年代的民国高考,也还沿用不衰。
1931年7月,国民政府举行了第一届高等考试,考试院院长戴季陶聘请了30多位名流学者及政府部门的高级官员为典试委员和襄试委员及监试委员。襄试委员协助典试委员,负责命题、阅卷、评分等工作,监试委员则负责在整个考试过程中的保密、防弊及监考工作。委员的名单事先绝对保密,在接到国民政府的聘书后,各位委员立即集中举行宣誓就职典礼,由国民政府主席授予梅花章和黄绶缎,以示对考官的礼遇与尊敬,然后致训词,勉以秉公取才,为国求贤取士。最后由院长亲自欢送到“宁远楼”(即考试院内办公大楼),戴季陶亲自将楼门加锁,并以加了印章的红纸封条加封,美名曰“入闱”,即“扃闱”。说白了,即为“锁院”。从这一天起,委员们的饮食起居都在宁远楼内,不得与外界有任何来往,不能同家人通任何音讯,形同禁锢。此举是为防止考官作弊、泄露试题,并保证委员们专心进行命题、阅卷、评分等工作。这种“锁院”生活,至少要等到两个月后正式发榜时,委员们才得以出“锁院”,参加发榜仪式。
解放后,这种“锁院”制还在我国的中考、高考中沿用,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国家实行“考题库”后,中、高考的命题者才从“锁院”中解脱出来,而考试卷的印制也不必在锁院里完成了,不过,阅卷的老师得以解脱是在21世纪初的电脑大众化后,阅卷老师在电脑上改卷,效果更公开、更公正,录取工作也在电脑上完成,透明度更大。阅卷者在电脑联网的监督下,作弊的机会几乎为零,中、高考的阅卷与录取的旁门左道从此已牢牢关上。这样“锁院”制才彻底失去了他的功效性。如今,“锁院”在电子高科技面前已成为历史,从历代科考到民国高考再到当今的中、高考,锁院制经过1300多年的漫长历史,如今才真正地寿终正寝,画上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