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老人院,映照的现实与未来

2012-04-29 00:44付雁南
党员文摘 2012年9期
关键词:老人院张扬福利院

付雁南

我们不得不直面强大而令人无奈的力量:衰老和死亡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组来自老人的梦想被放入了公众的视野。

一组老人的梦想显得有些胆怯。他们想要电视机,却没听过液晶和LED,只会着急解释“16英寸就够了”;他们最宏大的愿望,不过是拥有一辆三轮车,能让腿脚不灵便的自己离开福利院,“出去转转”。

相比之下,另一组老人的梦想要盛大得多。在养老院年复一年的生活中,一位退休公交车司机提出,大家组队去参加在天津举行的一场选秀节目。为此,他们排好节目,偷偷溜出养老院,开着报废的公交车,豪情万丈地欢呼着,奔驰在蜿蜒的公路上。

迥异的梦想来自两个不同的老人群体。前者是一群农村的孤寡老人,住在山东一家普通的福利院里,被清华大学学生房洪英记录于自己的毕业作品中;后者则是一群虚构的人物,生活在导演张扬的电影《飞越老人院》里。

在这儿干嘛呢,不明摆着是等死吗?

在《飞越老人院》里,那是一段动人的旅途。破旧的大巴车行驶在公路上,金色的牧草、旋转的风车、疾驰的骏马在两侧不断后退,在轻快的音乐中,老人们在车里大笑、欢呼、放声歌唱……

相比之下,房洪英所记录的另一群老人,生活则显得暗淡而冰冷。

不过,在“飞越”之前的日子里,两组老人的生活并没有太多不同。老人们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毫无希望的生活:扶着铁架走路,在沙發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瞌睡,按时吞下一把花花绿绿的药片,或者,自己给自己打针。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双手搭着拐杖,昏昏欲睡地度过一天又一天的时光。

“我在这儿干嘛呢,不明摆着是等死吗?”老周说。他由73岁的演员吴天明扮演,是电影的“男二号”。

75岁的“男一号”老葛甚至经历过更加绝望的时刻。在进入老人院的第二个晚上,他大便失禁,弄脏了床单。手忙脚乱地用卫生纸擦掉身上的污物之后,他抱着床单被罩悄悄跑进洗手间里清洗。最后,情绪崩溃的老人靠在洗手池的镜子上,压抑地哭了起来。“我这辈子怎么混成这个样子了?”他声音低沉地哭诉,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缓缓流淌下来。

为了拍摄这部电影,张扬曾经领着剧组在天津一家养老院里做了两个多月的记录。这些日复一日、毫无变化的生活,正是他所观察到的真实场景。

相比之下,20岁出头的房洪英则在家乡的福利院受到了更大的冲击。

在两个月的采访中,房洪英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位已经瘫痪的老人,每天窝在床上,死死盯着对面一个不断跳动的电子表——那是这个弥漫着霉味的房间里,唯一会动的东西。

老人的生命曾经充满希望。年轻的时候,他曾经到处跑着做小买卖,“一个轮、两个轮、三个轮的车都骑过”。现在他老了,住进福利院,又摔坏了腿,却仍然希望能骑上“更高级”的电动三轮车。尽管,他自己和在超市打工的养女,谁也负担不起这笔开销。

一位老人曾经告诉房洪英,自己住的地方名义上叫福利院,老人们自己对这里的称呼,则是“等死院”。

儿子孙子两年多都不来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住了

在张扬和房洪英之前,很少有人从梦想的角度关注老年人——他们中很多人所遭遇的现实,几乎已经残酷到让人不忍细读。

房洪英所关注的乡村福利院,居住者大多是无子无女的孤寡老人。他们生活困窘,一场疾病就可能给生命画上终止符。而在张扬所关注的城市养老院,被金钱扭曲的道德观,则展现着一种令人瞠目的力量。

电影里,老葛在老伴儿去世后,被继子很自然地“请”出了老伴儿的房子。而他本来的房子,早在20年前就拿来给儿子当婚房了。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突然间变得“无家可归、无路可走”。

还有老金,三个儿子都不管他,“只想分他的房子”,已经住进老人院的老金总会突然对着护工高喊:“我没有东西好分了!”

事实上,这样的故事不只发生在虚构的电影情节中,也发生在真实的养老院里。

张扬真实记录了养老院里护工与老人的一段对话:

“你的房子呢?”

“给闺女了,房子没有了。”

“钱呢?”

“钱不知道哪去了。儿子孙子都不来,两年多都不来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住了。”

在两个月的实际考察中,张扬发现,养老院里很多老人的命运都大同小异,会被家人送来,无非是因为房子或者其他经济上的原因。一位参加演出的老演员沉痛地指责,这是全社会“道德的沦丧”。而在张扬看来,这只是时代发展给社会带来的众多变化之一。

“这个时代那么匆忙,金钱成了唯一的衡量标准,也成为很多人生活中一条最基本的线索。”张扬说。在这样的节奏和压力里,有人为了事业而忽略了父母,有些人甚至坚信,在挣到足够的钱之前,自己根本“没脸回家”,去陪陪自己的父母。

“我们正在失去一些最朴素、最宝贵的东西,包括传统的道德与亲情。”这位导演严肃地说。

他还记得,在天津的那个养老院里,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椅子上“哇哇”大哭,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在一旁解释说,因为她的女儿几天没来看她了,“想得慌”。“乖啊,别哭了。”工作人员蹲在地上,像哄小孩一样安慰着这个老人,尽管那张淌着眼泪的脸庞已经布满了皱纹。

对于我们的父母,我们还是前行得太快了

在电影《飞越老人院》上映的同时,张扬在真实的养老院里拍摄的纪录片,也在一家门户网站上发布。与电影的艺术表达不同,张扬希望纪录片能用真实的画面,渗透出自己的主题。

令他没想到的是,视频带来的,不仅是网友对老年问题的反思,也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其中一条备受争议的评论这样写道:“你老了需要你的孩子天天不过自己的生活陪着你吗?老年人要自重……特别看不起那种‘我累死累活把你带大你却没有孝心的父母,敢情你生小孩是为了让他伺候你?可你生他时,也不问问他愿意不愿意要你这样的父母?”这位网友还补充说,自己对于孩子的教育是,“父母不是你的负担,我们会为自己安排,你只需安排好自己”。

张扬承认,“从概念上来说”,父母和子女各自作为独立的个体当然是更好的,西方的家庭也大多是这样的理念,但在中国传统家庭观念中,这样的理性状态其实很难做到。

在电影里,那些挣脱藩篱,准备“为自己活一回”的老人,念想的依旧是自己的子女们:和儿子20年没联系的老葛,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儿子、孙子不再怨恨自己;连不断鼓励大家“为自己而活”的老周,也终于在舞台上承认,他参加选秀节目的原因,是希望能获得晋级,到日本参加决赛,“我唯一的女儿嫁到了日本,她和我断绝联系已经七八年了。如果参加这个节目,到了日本,也许她能在电视上看到我”。

在张扬看来,这是中国父母怎么也摆脱不了的特质,“所有父母的心思,他们的希望和寄托,都在孩子身上”。张扬觉得,自己所记录的这个群体,是“最辛苦的一代”,“战争、政治运动、自然灾害……他们经历的很多东西,我们都没有经历过,以后的孩子恐怕也不会经历。他们走过了所有的苦难,如今,却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时代的步伐正推动着年轻人接受更为新潮的资讯和理念,但老人们,却被隔在了鸿沟的另一端。“我们年轻人在适应新的东西,但老人们的生活、需求还在过去。”张扬说,“也许两三代人之后,我们会有新的生活方式,但对于我们的父母,我们还是前行得太快了。”

如果一切都不改变,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老无所依

看了《飞越老人院》,一位网友评论说:“父母给了我们享受一生的权利,在他们遭遇衰老和疾病的时候,我们能做的,难道只是留给他们孤独吗?”

一组被广为引用的数据凸显了现状的严峻:截至2010年年底,中国60周岁以上老年人达到1.78亿,占总人口的13.26%,其中失能、半失能老人达3300多万,80岁以上高龄老人超过2000万。

更何况,在独生子女政策的影响下,“两个孩子赡养四个老人”的现象越来越常见,关于老年的焦虑,也开始侵袭社会的各个阶层。

国外经验似乎也不足以解决问题。在日本推行顺利的老人院,对于中国的老人却并不是一个充满快乐的地方。

无论是房洪英所拍摄的孤寡老人,还是张扬所记录的有儿有女的老人们,“养儿防老”依旧是老年人唯一并且脆弱的依靠。

事实上,这焦虑已经扩散到了越来越年轻的群体。在互联网上,已经有年轻人开始思考,如何能够建立一个“良性的环境和制度”。

“如果目前的老龄化进度、养老体系滞后的现状和人口政策都不更改,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老无所依。”一位网友写道。

(摘自2012年7月11日《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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