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处看见美

2012-04-29 00:44梁凌
南方文学 2012年9期
关键词:闲章篆刻家俗气

梁凌

多少光阴的诉说,都在那个缺角里,喑哑地响着。

篆刻家朋友给我刻了枚闲章。

椭圆形的花乳石,粘了红泥,于雪纸上轻轻一压:“闲花淡淡风”,红泥底,突起的白字,古意盎然。

这是我第一枚高品位的闲章,因太喜欢,便不停地把玩,在纸上按了看,看了按,看着看着,就瞧出问题来了——在“风”字的左边,竟有个缺口,因了这个缺口,“风”字的一撇看不到了,印下的椭圆形,亦有了小小的缺损。

自觉这发现非同小可,惊呼篆刻家朋友:“快看,你是不是出错了,把风字敲掉了一块?”

他忙停下手头活,跑来一看,笑:“这不是出错,是故意留下的缺口,篆刻上讲究的留缺,就是此意。你仔细看,如果没有这个缺口,是不是就俗气了?唉,又遇上一个……”他说了半句,停下来,笑。

“又遇上一个外行,是吧。”我补充他的话。他呵呵地笑,当是默认。看来有许多求印之人,跟我一样菜,会提出相同的问题。

留缺?如果不留缺会怎么样?我在想象里把那个缺口加上——一个完整的椭圆,果然是,不美!它的不美,恰恰是因为它太圆满,太圆满就没有遗憾,没有遗憾就不足以回味。就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美人,她的美,八面玲珑,无可挑剔,但我却总感觉有点俗气,我想,如果她嘴巴再大点,也许不太美,但笑起来会更灿烂。

除了我的椭圆型章,朋友还刻了不少方章,不规则章,而且大部分章都是有“缺”的。比如那些方章,缺口往往在某个角上。因为少了角,使人很自然地想起古代的碑刻拓片,那个缺角,是岁月的风吹掉的,雨蚀掉的。多少光阴的诉说,都在那个缺角里,喑哑地响着。

同样破损的,还有挂在墙上的瓦片。两片青瓦,被朋友篆刻了字,涂了松石绿,一块完整,一块缺角。朋友说,他把这两片瓦发在博客上,被网友热捧。“最被喜欢的,仍然是这块缺角的。”他说。

我也喜欢那块缺角瓦,它似乎蕴藏着汉魏的风,沾着铜驼的雨,在斜阳画角里,荡荡而来,洇洇地生长着绿苔。

断了的印章,破损的瓦片,在艺术家眼里,是一种风雅,一种品位。

突然断了的,还有光明。

一个朋友,老是喜欢跟我抱怨工作不好,房子太小,老公懒,儿子不听话,突然有一天,她在我面前说起了她的幸福。我很诧异,怎么几天不见,一切都阳光灿烂了?

她说,这一切,都缘于一次失明。

失明?我吓了一跳。

她说,那一天特别忙,商场新进了一批货,搬来搬去头晕眼花,当她又一次弯下腰时,什么都看不见了!她使劲地揉揉眼,还是看不见。莫非失明了?这么一想,吓得她眼泪都下来了。

她坐下来,在黑暗里大口地喘气,在心里默默祈祷:上帝呀,让我的眼前亮起来吧,为此,我可以忍受更多的辛苦和清贫,而且不再抱怨,安之若饴。

她这样默念着,眼前突然就亮了,天哪!

第二天她去了医院,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太劳累了,血压又有点低,休息一下就好。但她感觉不是这么简单,她宁愿这是上苍给她的警告——其实自己拥有的已经很多了:有耳朵,能听到鸟鸣;有眼睛,能看到阳光绿叶;有健康的双腿,能去想去的地方……感谢上帝,相比起一些可怜的人,自己是多么幸福!

她最后说,感谢那次失明,让我懂得了珍惜。一些东西,你拥有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而当突然失去,才知它的好。

她的话,又让我想起那断了的章,那破损的瓦。在艺术上,太完美会显得俗气,不真实;而生活里,也一定要有残缺,才能让人感知到幸福的存在和珍贵。美的体验,往往在断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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