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箱子

2012-04-29 10:27付晴
南方文学 2012年9期
关键词:箱子司机

付晴

箱子滚到尤东三路,留下了一条血迹斑斑的弧线。

是先去医院还是先去陈四路

箱子里到底有什么?张沃已经从事这个行业22年零45天了,捡到无数个箱子,但没有一个像这样使他惶恐。

22年零45天,他不知不觉已经在这个行业干了这么多年了,他自己都忘了,是陈思慧告诉他的。陈思慧认为最大的错就在这儿,他居然忘了。她对他说:“你忘了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三年内就可以有自己的车,可你开了22年零45天的车,即使三个轮儿的车我也没看见一辆。”张沃就坐在旁边,吐了个意味深长的烟圈。陈思慧上前来就把他的烟掐了,说:“你忘了,你忘了结婚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不抽烟不喝酒,可结果呢,就结婚那天你没抽。”张沃拍了拍身上的烟灰,拿起被掐断的半截烟走出去,他关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骂骂咧咧的陈思慧,说:“结婚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结婚的时候你他妈要是这德行,我才不会说那些!”他“砰”的一声把门带上了,然后听到陈思慧尖利的哭声和烟灰缸砸在地上的声音。张沃瘪了瘪嘴角,吵了这么多次,还是什么都不舍得摔,看来看去也只有烟灰缸最便宜,家中换得最多的就是烟灰缸。

张沃在开品路听到那女人说“去陈四路115号”的时候不禁窃喜,这一天总算有了一件顺心事,来了一张大单。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女人,吓了一大跳,多年职业经验迫使他问她:“是先去医院还是先去陈四路?”那女人捂住嘴,只露出一半苍白的脸对他说:“陈四路。”

张沃以前碰到过这样的事,一个老太太上车来,说要去城南看儿子,张沃见她脸色不太好,问她要不要去医院,那老太太很不高兴,结果才开了一半,那老太太就不省人事了,送医院,人说脑溢血,成植物人了。张沃为此被那老太太的家属好一番纠缠,赔了三万八才算完事,这事的细节他都忘了,他只记得陈思慧说:“张沃,家里老底儿都给搭上了,你要再这样,我不想离也得离。”张沃不明白这道理,偏偏那老太太就是在那一天的那一刻那一秒上了车,他有什么办法,他不明白这道理,至今也不明白。

但他怕这道理,他于是又绕了个圈子:“姑娘,陈四路远着呢,医院五分钟就到,要不我把您送那去吧,您要怕打不着车,没事儿,我的车就在下面候着。”

那女人看了他一眼,露出难受的神情,但仍旧用沙哑却又有力的声音说:“陈四路,你不去,我就打别人的车了。”

“好嘞,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谁让您是上帝呢。”张沃踩开了油门。

1点钟,他说1点钟必须到的

22年出租车生涯,让张沃他总结出一套自己的人生道理:对待自己的车要像对待儿子,呵护的同时不忘鞭笞;对待客人要像对待亲妈,举着供着,还要陪老人家唠嗑防止老人家无聊;对待自己,根本用不上“对待”这个词儿,就是一孙子,回家还得对待真儿子和亲妈一样的媳妇儿。

“师傅,现在几点?”那女人瞟了一眼皮箱,神色微微好了些。

“北京时间9点58分,您看,这会儿太阳都这么大了。”他又像对待亲娘一样絮絮叨叨了。

张沃把烟头扔出窗外,想起他之前和女人的这番对话。现在也才12点而已,9点53分他和陈思慧吵完架,9点55分女人上了车,9点58分那女人问他时间,他以为下午1点半他们可以准时到达陈四路115号,可是那女人却在11点03分下了车,接着他在11点10分发现了这个倒霉的箱子。

如果他没有为了多赚几块钱将车绕道那所学校门口,就不会遇到前方限速五公里,也许那女人就不会在11点03分就下了车,也许他就可以赚到几天的钱,也许就不用看到这只倒霉的箱子,现在也许就不用顾不上中饭满大街寻找这个倒霉的女人。

张沃记得那女人在接完那电话后惶恐的神情,整通电话她都没有说任何字,只是神色凝重地听着。挂了电话后那女人看了看表,用颤抖的声音问他:“师傅,还有多长时间能到?”

“这段路一直是这样的,本来1点可以到的,但前边有一所学校,限速五公里,所以得多开半小时。”张沃有颇不好意思,因为他绕了路。

“能超速吗?”女人说。

“超速?那可不行,这有电子眼,超速我这月可就养不活妻儿啦。”张沃将肥胖的身子不自然的往后靠了靠。

“来不及了。”那女人突然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张沃不明白怎么了,他看不得女人哭,陈思慧一哭他也没辙。“姑娘,怎么了?有事儿咱说事儿,您甭哭啊。”他一下乱了阵脚,速度更慢了。

“1点钟,他说1点钟必须到的。师傅,给您钱,我下车!”她递给张沃一百块钱,擦着眼泪走远了。

张沃想把她叫回来找给她三毛钱,但他没有,他怕他真把她叫回来就会心一软不顾限速开过去,在1点之前赶到陈四路115号,那样就会因为罚款被陈思慧骂个半死。他在11点03分做了这个决定,并掉头离开。

这年头,小心飞来横祸

现在,车内的广播不断传来寻物启事和招领启事,也许没人会注意到他发布的那一条,有谁会注意到“096号张沃在尤东三路拾获黑色皮箱一只,因故未能送回,请失主收到后联系张沃,他的电话是……”这条不足30秒的启事呢?因故,这两个字跟“有关部门”一样令人遐想无限。他的因故,不是因为无法将箱子送回公司,而是因为不能。那箱子很轻,只是他一下子没拿稳,一咕噜从车里滚到路面,并留下了一条血迹斑斑的弧线。张沃呆了。

报警?要是里面是人头或是残肢断臂,他给捅了出去,别人来报复他怎么办?又或者,万一里面只是刚杀的猪头猪蹄儿什么的,那不是闹了个大乌龙?

他打电话给他的老伙计林玉模,这家伙跟他是发小。张沃用一种近乎奇特的语气对他说了那个箱子,林玉模半晌才答一句:“真的假的?”

“说正经的,你要是没活儿就来一趟吧。”张沃忘了耍贫嘴。

“成,你在哪儿呢?”林玉模问他。

“尤东三路。”

张沃放下电话,又瞅瞅车里那箱子,闻到一股血腥味儿在车厢弥漫开来,他起身,拉开后门,把箱子扔进后备箱。就在这时他看见一辆出租车飞快地开过去,定睛一看,后座坐着的女人正是箱子的主人。

他犹豫了三秒,立刻坐进车里,跟在前一辆车的后面。

张沃踩实了油门,他有很久没有这么“放纵”过了,不是因为限速就是因为要省油,他从没想到自己45岁的年纪还可以体验一把电影里的场景。有句话不是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吗?他的人生演了45年枯燥的戏码,终于来了一次激烈的追逐赛,即使演员生得不太好看。

他记下了前面那家伙的车牌号,是不太熟悉的司机。那女人不是说一点以前要赶到陈四路115号去吗?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最高时速过去也是来不及的,张沃想到这点突然一个激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改时间要么是改地点。他看了看车后镜,林玉模还没有来。

前面的车突然转弯,向着广安路的方向去了,这下张沃可以断定他们的目的地不是陈四路115号,广安路在陈四路的西边。他连忙呼叫林玉模:“你现在在哪?”

“奇行大道。”他回答。

张沃一拍巴掌,对他说:“他们向着广安路去了,你掉头回去,往东边走,咱给他们来个肉夹馍。”

“好嘞。就是万一那箱子装的真是猪蹄儿,咱有点儿亏。”林玉模回答。

“得了吧林子,你说咱有多久没这么精神了,规定不让咱找二奶,没说不让咱截人吧。”张沃大笑起来,他也记不得憋屈了多久了。

张沃跟在那辆车后面,觉得自己像个侦探。他小时候是有过这样的梦想,但最后成了出租车司机。12点55分,他看了看表,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他竟然发现自己心里涌出一丝丝期待。正在此时,前面的车停了下来,停在广安路最北边那片即将拆迁的老旧筒子楼前。张沃看见那女人下了车,一步一顿地走向那片废弃的筒子楼。

把女人载到这儿的那辆车掉头往张沃这边来了,他开到张沃跟前儿突然停了下来,摇下车窗对张沃说:“哥们儿,我就知道你跟我好久了,没什么事儿就散了吧,别多管闲事,这年头,小心飞来横祸。谁家不有老婆孩子要养活啊,您说是吧?”

三万八,张沃只觉得这个数字很熟悉

张沃再次犹豫,但转瞬他想,都费了这么多汽油了,干脆一探究竟。他抬头看见车顶上的时间显示牌,12点59分,林玉模还没来,不等了。张沃拉开车门,“啪”一声关上,那缓缓前行的女人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嘿!姑娘,你东西落车上了!”他大喊一声。

那女人看了看筒子楼,冲他大喊:“不要了,你走吧。”

“不要了?您留我车上也没用啊。”他壮了壮胆子,往前走了两步。

“你走吧,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儿,旁人管不好。”她带着哭腔冲张沃喊道,“师傅,我知道您是好人,您走吧。”

“谁在那楼里?”张沃走到女人跟前。

那女人拦在他面前,不让他往里走。“师傅,我真是为您好,您走吧,那箱子里就两个指头,是他的。您不能把他怎么样的,只有我能说服他,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你错了,我不是警察,不抓坏人,我就是来瞅瞅热闹。”张沃这么说的时候就听到林玉模大声说:“我也是来凑热闹的。”然后小跑着过来。

这时的时间正好是1点整,筒子楼二楼跑出来一个男人,冲着他们大喊:“王玉琴,你还是不相信我,你叫上他们,你诚心让我砍死自己是吧!那好,你不拿钱来,我先砍了他!”

女人号啕大哭:“家里就剩这三万八的老底儿了,让你拿去赌光算了!”

三万八,张沃只觉得这个数字很熟悉,这也是他和林玉模听到那女人在广安路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小时后,他们在派出所里又一次听到这个数字。那女人哭哭啼啼地对警察说:“他说让我拿十万块钱出来,才肯放了我爸,可我家就这三万八的老底儿了呀。警察同志,我老公是一时想不开才这样的,他那是一时让赌给迷了眼,你们可不能把他怎么样……”

“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当庄严的大盖帽问张沃和林玉模的时候,两人他们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警察同志,我们可是做了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的好事儿啊。”张沃说。

“少贫!”大盖帽儿正色道,“为什么发现那箱子的时候不报警?知道吗?你们这叫个人英雄主义,当自己演好莱坞大片儿呢,碰上亡命之徒看你们怎么办。老大不小的了,连这道理都不懂?”

张沃和林玉模很不服气,那“亡命之徒”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但在大盖帽的威慑下,他们也只能一声不吭,面带微笑,把头点个不停。

现在张沃和林玉模并肩往外走,箱子被打开时那两根一半泛着死白一半又糊满了血的指头还漂浮在他们眼前,两个人不由得一阵反胃。

A

患有严重失眠症的越战退伍军人崔维斯在纽约开夜班出租车维生,夜夜目睹城中的堕落与罪恶,对此深恶痛绝。他试图追求总统候选人的助选人员贝茜,却在初次约会时带她看色情电影,贝茜从此不再理他。他结识了雏妓艾瑞丝,想帮她脱离皮条客的掌控回家继续学业,但却徒劳无功。深感无力与挫败的崔维斯买了四把手枪,自命为扫除人渣的复仇天使,展开了一连串疯狂的暴力行为。

——《出租车司机》 导演:马丁?斯科塞斯/主演:罗伯特?德尼罗 朱迪?福斯特

B

四年前,李米和方文因李米父母反对而分手,方文负气离开。四年来,李米总能收到方文写给她的信,却从来没有寄信地址。这个城市到处都漂浮着他们的回忆,李米每天开着的士,在路途中不停地寻找,在希望与失望间挣扎。她把方文的照片夹在杂志里,给每一个乘客看,期望能够等到一丝线索。只是,当她真的遇到那个朝思暮想的男人时,他还记得她吗?

——《李米的猜想》 导演:曹保平/主演:周迅 邓超 张涵予

C

风声与车声 闯向耳边

街灯与车灯 闪过再闪

夜冷中不见路人截车 只好再兜圈

所经过的街 怎记得清

登车每一位 从来模糊像黑影

的士中闪过每个片段 仿似一生不少变迁 再想也倦

怎知身边每个片段 竟悄悄抹掉每一天

默默望着远路 怎么可以再打算

顾客教我方向 叫我一生都兜圈

望着望着去路 但未讲怨言

因我觉得终会跳出这圈

——《的士司机》 曲:芹泽广明/词:潘源良/歌手:谭咏麟

C

你再播这歌 突然提示我

背后唱歌的 用短促的一生

给这世间 开心太多

不要问我 志愿是什么

是场游戏 就陪伴你 莫名地交心到解构自己

介绍自己 在明日大概再记不起你

是场游戏 地球上与你这的士司机

能相处几里 陌生的知己

很高兴认识你

——《的士司机》 词:林夕/曲:蔡德才/歌手:杨千嬅

E

大多数的士司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一辈的人,因为年龄大经历多,聊天很有意思。

一次去看高尔夫球赛,结束后,跟一个沙田的的士司机聊天,他说他能打80杆左右,俺很诧异何以香港的士司机可以有钱打高尔夫时,他说他其实曾是高级督察,退休后拿着高薪,闲来无事时开出租当消遣,每年还会去台湾和以前的同行打打球。

另一次去荃湾,司机说他最早在内地开厂,但也退休了。最自豪的是手上有好几层楼,供完三个子女港大中大毕业后,他三天开的士两天打麻将,想想香港还真是个和谐社会。

另一次过海,经过海港城,看到LV店外面排着长队,跟的士司机聊天,说内地人真有钱,但在那种地方排队买奢侈品,不可理解。香港人大多数也觉得内地人太疯狂了。他说他曾经载过四个内地的年轻人,两男两女,其中一个女的闹情绪,哭着要去买包包,男的被吵得不耐烦了,就拉开一个大手提包,里面全是千元港币,随手拿了五六叠给女孩,让车停下来放她们去逛,司机说那几叠起码有几十万,手提包里几百万肯定是有的。

——摘自网帖

F

广州开亚运会之前碰到个要准备考英语的司机,抓狂焦虑得一路嚷嚷“我要会读英文我不就读博士了吗”,我生憋着笑连连说别急别急,反正不及格也不会吊销你的驾照对吧?下车的时候他看起来就高兴多了。

印象深的是一个清早,坐进一辆干净漂亮冷气凉爽音响出色的车里,车头有一小把白兰花,香气扑鼻。人登时就清醒透了。司机笑口晏晏心情极好,一路开一路说他平日是跑长途的,车收拾成这样完全是对自己好。

以前曾听不少同事说,本城还有一辆出租车,车上全套卡拉OK装备,在漆黑的晚上遇见这车,可见司机乘客一路高歌疾驰。真的吗?你有没有上过那辆车?

——《的士司机》 作者:黄爱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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