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鹏
(1.江苏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镇江212003;2.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理论博士后流动站 江苏 南京210093)
异化劳动理论是青年马克思研究古典经济学的初步成果。因此,要科学、准确地理解异化劳动理论,就必须深入发掘这一理论与古典经济学的内在关联性,尤其是要正确理解异化劳动理论与劳动价值论之间的复杂关系。同时,深入、科学地理解青年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与劳动价值论之间的关系,也是我们批判、理解西方马克思主义直至后马克思主义思潮在确认异化观念的同时否定劳动价值论的一个重要线索。对于这个问题,目前国内学界大多数学者的看法是:青年马克思对劳动价值论持全面否定的态度。正是由于马克思的这一态度,造成了马克思对古典经济学的误解,即一方面不能区分古典经济学中的错误与科学的成分,另一方面不能区分古典经济学与庸俗经济学之间的异质性[1]220-221。但如果仔细地考察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的论述就会发现,实际上马克思所反对的并非是整个劳动价值论,而是劳动价值论中的“反人类”和“反人性”的内容。虽然,这时的马克思对劳动价值论的责难是因为他对劳动价值论的理解还没有达到科学的水平,但如果仅因为这一点就说马克思全盘否定了劳动价值论则未免有些武断。以笔者之见,实际上马克思在《手稿》中恰恰是以劳动价值论作为异化劳动理论的立论基础的,只是这里所理解的劳动价值论是被人本主义的理论所折射过了的劳动价值论,既非古典经济学语境中的劳动价值论,也非科学形态上的劳动价值论。“马克思此时对于劳动价值学说的肯定和称赞,并不像后来那样是从客观经济规律的意义上,而是从哲学人本主义的意义上作出的。”[2]
异化劳动是马克思《手稿》中的核心概念之一,异化劳动理论也是马克思在哲学上获得的第一个理论制高点。这标志着青年马克思已经在经济学的研究过程中开辟了一条与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唯物主义不同的理论逻辑,只是这时的马克思还处于一种不自觉的状态。也就是说,虽然马克思已经与费尔巴哈之间有了重大的理论差别,但在显性逻辑上,马克思仍然以费尔巴哈的理论作为自己的立论依据,并用人本主义的言说方式展开自己的论述的。人本主义仍然是青年马克思的权力话语。深入研究青年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是科学理解马克思思想发展的一个不可避免的环节。正是在异化劳动理论以及以此为理论统摄的整个《手稿》的论述中,马克思不自觉地开辟了后来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逻辑,从而使《手稿》呈现出复杂的理论语境和复调逻辑。
正是从异化劳动出发,马克思第一次论述了劳动与人类的生成和发展之间的关系,并将之确定为人的“类本质”。这就将马克思与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区分开来,从而使马克思拥有了比费尔巴哈更为科学的出发点,虽然这个时候,这一出发点还不是马克思的自觉意识。
首先,马克思指出,“正是在改造对象的活动中,人才真正地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这种生产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3]274。同时,人的发展也是劳动的结果,“只是由于人的本质客观的展开的丰富性,主体的、人的感性的丰富性……才一部分发展起来,一部分产生出来”[3]305。同样,也正是因为马克思此时对对象化劳动的理解,使得马克思认识到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他指出,“理论的对立本身的解决,只有通过实践方式,只有借助于人的实践力量,才是可能的;因此,这种对立的解决不只是认识的任务,而是现实生活的任务”[3]306。如果撕开人本主义的话语外壳,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践观和劳动观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其次,正是马克思对对象化劳动的理解,使得马克思已经开始直面自然科学和工业对人类发展的现实作用和理论作用。关于工业在人类历史中的作用,马克思指出,“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3]306。虽然,此时的马克思还没有科学地区分工业与工业制度,但他对工业的这一理解已经为马克思对科学理解工业开启了一个方向。马克思也因此提出了自然科学在人类发展中的独特作用,“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做准备,尽管它不得不直接地使非人化直接发展”[3]307。正是工业才第一次实现了科学与哲学的结合,从而使得科学成为人的科学的基础。马克思此时对工业与自然科学的理解以及科学与哲学关系的理解,虽然还带着浓重的人本主义气息,但无疑已经开辟了一条不同于人本主义的科学逻辑。
最后,马克思从异化劳动及其扬弃的角度提出他的共产主义理论,尽管马克思此时对共产主义的理解和论述遵从的是异化史观。他认为共产主义是对异化劳动的扬弃,但其对共产主义的论述还是具有一些不自觉的科学性。由于私有财产是人的类本质的异化,因此,对私有财产的扬弃就是向人的类本质的复归,是人作为人的过程。共产主义“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范围内生成的”[3]297。这就明确了共产主义与人类历史,尤其是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关系。换言之,共产主义是人类全部历史发展的产物,它是对整个人类历史发展成果的继承与丰富。同时,共产主义在扬弃了私有财产的异化性质之后,也就将人造就为社会存在,从而实现人的类本质。“在被积极扬弃的私有财产的前提下,人如何生产人——他自己和别人;直接体现他的个性的对象如何是他自己为别人的存在,同时是这个别人的存在,而且也是这个别人为他的存在。”[3]298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预告的那个“自由人联合体”的最初萌芽已经开始破土了,虽然此时的马克思无论是在理论基础还是在理论话语上都没有实现其自觉意识。也正是因为马克思对共产主义的这一不同于其他人的理解,才使他把共产主义看成是完成了的自然主义而等于人道主义,看成是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而等于自然主义,它是六大矛盾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3]297。
劳动价值论是古典经济学的核心内容之一,也是古典经济学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在古典经济学那里,劳动价值论的内容非常丰富,既有科学的成分,也有非科学的因素。但不管劳动价值论的内容如何丰富,就劳动价值论的基本内容而言,就是确认劳动是价值的源泉,社会财富是由劳动创造的。在早期,古典经济学对劳动创造价值的理解还和土地联系在一起,即所谓“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恩格斯在《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中通过对古典经济学的批判,得出“我们就有了两个生产要素——自然和人,而后者还包括他的肉体活动和精神活动”[4]454的结论。随着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的发展,土地在创造社会财富的过程中日益退居次要的地位,以至于到了李嘉图那里,劳动就成为创造财富唯一的、能动的因素了。因此,李嘉图明确提出了商品的价值是由生产商品的劳动时间决定的观点,实际上是工人的劳动时间决定商品的价值。李嘉图在《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中论述了商品交换价值的源泉后指出:“说到商品、商品的交换价值以及规定商品相对价格的规律时,我们总是指数量可以由人类劳动增加、生产可以不受限制的进行竞争的商品”,而这些商品的交换价值“几乎完全取决于各商品上所费的相对劳动量”[5]8。因此,既然“体现在商品中的劳动量规定商品的交换价值”,那么“就应该认为一切商品价值的大小和它们的生产过程中所投下的劳动量成比例”[5]9。而李嘉图在分析了生产商品的劳动的不同性质及其与商品价值之间的关系后,几乎正确地指出了商品价值与劳动之间的关系,即“生产出来的商品的交换价值与投在它们生产上的劳动成比例;这里所谓的劳动不仅是指投在商品的直接生产过程中的劳动,而且也包括投在实现该种劳动所需要的一切器具或机器上的劳动”[5]19。正因为商品是由工人生产的,从主体的角度认为劳动者即“工人”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说工人的劳动时间决定了商品的价值,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如果沿着这个线索继续向前推进,就会有如此推论:既然社会财富是由工人的劳动创造的,那么作为社会财富的创造者,工人也就应该是这种社会财富的占有者。因此,恩格斯指出“认定人人享受自己的劳动产品的权利或不播种者不应有收获”[4]455本身就是古典经济学的公理之一。从哲学意义上说,这就是主体占有自己的对象——自己的创造物。笔者认为,马克思此时提出的“异化劳动”理论就是以这一哲学意指为基础的。这也是李嘉图立论的主要依据。当然,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没有上升到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论高度。
首先,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推演是以劳动价值论为直接前提的。只要仔细地解读马克思“异化劳动”的基本内容,也就是他在第一笔记本的第二部分中所论述的劳动在四个层面上的异化,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在对异化劳动的论述中,马克思首先指出的是,工人创造的产品不属于工人,工人创造的价值越多,工人就越贬值、越贫穷,这与由劳动价值论出发得出的直接推论正好是相反的。用马克思的话说,就是劳动产品被异化了,即应该归工人占有的产品从工人那里被剥夺了(被非工人占有了)。马克思进一步指出,产品与劳动的异化是由于劳动本身即生产本身是异化的,产品与劳动的异化是劳动活动本身异化的物化表现①青年恩格斯也认为,“由私有制造成的资本和劳动的分裂,不外是与这种分裂状态相应的并从这种状态产生的劳动本身的分裂。”从《手稿》中我们可以看出,当马克思论述资本与劳动的对立时,他和恩格斯一样,都把资本看成是“劳动的积累”即劳动产品。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57页。。正是由于工人的劳动不属于工人,不是工人自觉自愿的活动,而是为别人劳动,是一种基于生存需要而被迫的劳动,这种劳动的结果即产品也就不再属于工人,而是属于那个占有工人劳动的他人。这两个层面是异化劳动理论的基础层面,第三和第四个层面是由这两个层面推导出来的结论。马克思认为,正是由于劳动产品和劳动活动与工人的异化,造成了工人与自己的类本质的异化,最终导致人的全面异化即人的总体异化[3]267-277。很明显,马克思这个思路的推进本身只能以确认劳动价值论的基本内容为前提。如果没有劳动价值论关于劳动与财富关系的基本观点,马克思就不可能从劳动与产品的分离出发,得出劳动被异化和工人被异化的结论,也不可能从劳动的角度出发,用异化史观对资本主义社会和古典经济学展开哲学上的批判。马克思这里的深刻之处在于,他不是简单地指认和批判这种“是”与“应该”的颠倒和异化,而是力图在此基础上分析这个现象背后的深层原因,即本质上的异化。虽然马克思此处的分析仍然是非科学的,还只是一种哲学玄思而不是科学的揭示。
其次,马克思把劳动作为人的类本质,既与黑格尔有着内在的关系,同时也是以承认劳动价值论为前提的。一方面,正是黑格尔在古典经济学劳动价值论的基础上提出了人是通过“劳动”的生成过程的这一观点,为马克思进一步把劳动看成是人的类本质提供了哲学上的启发。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马克思在《手稿》中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中得到证明。马克思指出,当“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非对象化,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时,“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3]320。黑格尔的错误只是在于,他一方面把现实的人的产生过程唯心主义化为思想的自我认识和实现过程,另一方面他混淆了劳动的对象化与异化,只看到劳动的积极方面,而没有看到它的消极方面。但是,古典经济学在对近代工业中人的主体性把握的基础上提出的劳动价值论,为马克思从主体的角度提出劳动异化理论提供了经济学前提。在农业社会和自然经济中,劳动只是土地生长农作物的一种辅助,是帮助土地生长出更好的农作物的补充性因素。由于近代工业的出现,产品的生产摆脱了土地的束缚。在工业中,产品的生产完全是在工厂里完成的,土地已经不再是决定性的因素,人的劳动成了这个过程中的决定性环节。由此,劳动摆脱了“自然的辅助”的地位而成为社会财富的决定因素,这就使人的主体性得到了充分展现。古典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和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都是对这一发展的理论表现,只不过古典经济学强调了物即对象的方面,而马克思强调了人即主体的方面。差别的原因在于,古典经济学是从社会唯物主义的经验主义出发,而马克思是从人本主义的经验主义出发的①关于青年马克思方法论上的人本主义经验主义的详细论述,参见唐正东《从斯密到马克思——经济哲学方法的历史性诠释》,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这也是青年马克思认为古典经济学“见物不见人”的原因所在。在这个意义上,当青年卢卡奇认为马克思主义和包括古典经济学在内的资产阶级理论都是对资本主义的理论把握时,他无疑是正确的。显而易见,马克思只有以古典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和黑格尔哲学的劳动观为出发点,才有可能把劳动作为人的类本质而提出异化劳动理论。更何况,黑格尔本身就是以古典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为基础和前提的②关于黑格尔与古典经济学之间理论关系的详细论述,参见张一兵《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离开这两个理论前提,马克思又能以什么为基础提出他的异化劳动理论呢?
由此可见,青年马克思与古典经济学一样,都是从“劳动创造财富”这一基本立论出发来展开其理论论述的。可以说,青年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是对古典经济学劳动价值论的扭转。由此,笔者认为,如果否定了异化劳动理论与劳动价值论之间的这种内在关联性,马克思在《手稿》中提出异化劳动理论就似乎是一种空穴来风或神的启示了。需要注意的是,正是在研究和批判古典经济学的过程中,人本主义的青年马克思才萌发并提出异化劳动理论,并以此作为他此时批判资本主义的理论武器。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异化劳动理论是以劳动价值论为出发点的,其理论运演的基本线索是主体化的劳动价值论。既然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是以劳动价值论为基础的,那么马克思否认的又是古典经济学的什么观点呢?这是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因为马克思此时在总体上确实是否定古典经济学的。笔者认为,马克思否定的是古典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见物不见人”,也就是反对那个“无个性的抽象劳动”或“一般的无人身的劳动”[1]227,230。马克思认为,正是因为从这种抽象劳动出发,古典经济学家才把工人看成商品,“把工人变成帽子”。也就是说,劳动的主体异化为他的对象,并受到对象的统治。这种关系表现在劳动与资本的关系中就是:本来只是劳动积累的资本反过来支配着劳动,资本所有者占有劳动所有者的劳动成果。因此,“在李嘉图看来,人是微不足道的,而产品则是一切”[3]248,古典经济学对人 “漠不关心”。可见,马克思此时不是一般地反对劳动价值论的基本内容,而是反对古典经济学从劳动价值论出发(马克思确认这个出发点是正确的)所得出的反人性的结论。马克思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强调劳动的主体性,必然会认为“劳动在国民经济学中仅仅以谋生活动的形式出现”[3]232,“劳动者的劳动变成一种无个性的抽象劳动,这本身就是反人的,这说明资产阶级社会产生的反动性”[1]227。关于这一点,可以用马克思在第一笔记本中的一句话得到证明。他说:“国民经济学虽然从劳动是生产的真正灵魂这一点出发,但是它没有给劳动提供任何东西,而是给私有财产提供了一切。”[3]277正是这句话说明了马克思否定的不是古典经济学从劳动出发这一点,否定的是它从这个基础出发却得出了反对劳动和工人的结论。或者说,“国民经济学由于不考察工人(即劳动)同产品的直接关系来掩盖劳动本质的异化”[3]269。恩格斯也指认了这一点,即“劳动是生产的主要要素,是‘财富的源泉’,是人的自由活动,但很少受到经济学家的重视”[4]458。
在马克思看来,正是由于古典经济学的这一错误,使他一方面把劳动看成是社会财富的决定力量,另一方面又“把无产者即既无资本又无地租,全靠劳动而且是靠片面的、抽象的劳动为生的人,仅仅当作工人来考察”,“国民经济学把工人只当作劳动的动物,当作仅仅有最必要的肉体需要的畜生”[3]233,工人不是人。在古典经济学的视野中,工人与其他生产资料一样不是人而只是物,这是对人的彻底否定。换句话说,古典经济学把工人的异化当成了一般的前提,而没有也不愿去考察这个异化产生的原因。黑格尔由于同样原因也没有将劳动的对象化和劳动的异化进行区分,从而把异化看成是绝对精神自我实现的必然环节,在客观层面上肯定了异化的合理性。而马克思从人本主义的立场出发,强调劳动的主体性,也就必然要将劳动的对象化和异化进行区分并肯定对象化而批判异化。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同样不是一般地否定劳动价值论,而是否定古典经济学以异化作为其理论前提从而为资本和私有制服务的资产阶级立场。所以,马克思指出,国民经济学的错误在于从私有制这个前提出发,但没有追问私有制的本质。这是由马克思当时的共产主义立场和人本主义的理论逻辑所导致的批判话语。这种批判当然使马克思无法科学地理解劳动价值论,但也不能因此说马克思此时对古典经济学的态度就是全盘否定的。笔者认为,如果一定要说马克思否定了劳动价值论,那么他也只是对劳动价值论的部分否定——即对古典经济学劳动价值论的反人性结论的否定,而不是对劳动价值论出发点的否定。否则,我们将无法理解,为什么马克思在批判劳动价值论的同时却又以劳动为基础来展开他对资产阶级社会和古典经济学的批判。
总之,笔者认为,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的深层基础正是劳动价值论,他正是从“劳动是生产的真正灵魂”这一基础判定出发来展开他的论述的。马克思在这里与古典经济学的不同在于:古典经济学在资本和私有制的立场上,强调了劳动价值论物的方面,从而以物来反对人;马克思则是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强调劳动的主体性,批评古典经济学的物化观点,批判资产阶级社会的反人道性和不合理性。但不管是马克思还是古典经济学,都是以劳动价值论为前提的。这是无法忽视的,更是不能否认的。张一兵教授在《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中指出,马克思从劳动对象化开始他对劳动异化的分析“倒是与重农主义之后的古典经济学的社会财富说一致”[1]235的。确认这一点,是正确理解异化劳动理论的重要前提和基础,也是准确把握青年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与劳动价值论之间复杂关系的前提和基础。侯惠勤教授在《正确世界观人生观的磨砺》中也指出,“在1843年10月底到达巴黎后,马克思集中研究了许多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的著作,这些著作启发马克思开始把劳动提升到其理论研究的中心视域”[6]。对于这一结论,笔者认为,无论是在文本依据上,还是在历史真实中都是站得住脚的。当然,青年马克思的异化劳动与劳动价值论之间的关系比本文的简单论述要复杂得多。
只有科学、全面地理解和把握青年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与劳动价值论之间的这种复杂关系,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历史线索,即后来马克思科学的劳动价值论的理论萌芽是在《手稿》中产生的。正是因为马克思在一般基础上确认了劳动价值论的基本内容,才最终克服了古典经济学劳动价值论的非科学性,创立了科学的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同时,只有从这一基本厘定出发,我们才能自觉地将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异化理论与马克思的思想区分开来。正是因为马克思在肯定劳动价值论这一基本前提的基础上生发出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逻辑,从人本主义转变为历史唯物主义,才使得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摆脱了最初的“应该”与“是”的伦理假设而走向科学,最终抛弃了异化史观。正是因为西方马克思主义,乃至后马克思主义对劳动价值论的否定和对“异化”的执着,使得它们最终走向了“文化救赎”的歧途或陷入了悲观主义的巢窠。因此,如何正确理解异化劳动理论与劳动价值论之间的关系,不仅关系到我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而且也关系到我们如何正确理解西方马克思主义和后马克思主义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批判,从而有批判地借鉴它们所取得理论成果,实现我们研究马克思主义方法论上的自觉。
[1] 张一兵.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
[2] 孙伯鍨.探索者道路的探索[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165.
[3]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4]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5] 大卫·李嘉图.李嘉图著作和通信集(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
[6] 侯惠勤.正确世界观人生观的磨砺[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88 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