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意象与燃烧之诗情

2012-04-13 23:19高建新
关键词:火焰诗人

高建新

(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呼和浩特 010021)

“火”意象与燃烧之诗情

高建新

(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内蒙古呼和浩特 010021)

火是一种特殊的物质,在人类文明进程和改造世界中具有重大作用。它不仅在生产、生活中占据重要的地位,而且是诗人的重要审美对象,是诗的重要表现题材。面对火时,无论是熊熊燃烧的篝火,还是摇曳生姿的烛火,人是最能遐想、最能体会诗意与生命的统一,哲思与生命的统一。文学中的火、诗歌中的火,闪耀着灵智之光,存在着审美的无限可能性。

火;意象;诗情

火是一种特殊的物质,在人类文明进程和改造世界中具有重大作用,它不仅在生产、生活中占据重要的地位,而且是诗人的重要审美对象,是诗的重要表现题材。诗人放情赞美火温暖光明、摧枯拉朽、照彻黑暗的无与伦比的巨大力量,海子所谓“在黑夜里为火写诗”(《冬天》),[1]222并借助火和“火”意象表达各种丰富深厚的感情。西晋潘尼的《火赋》,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全面赞美火的作品:

览天人之至周,嘉火德之为贵。含太阳之灵辉,体淳刚之正气。先圣仰观,通神悟灵。穷神尽数,研几至精。形生于末兆,声发于无象。寻之不得其根,听之不闻其响。来则莫见其迹,去则不知其往。似大道之未离,而元气之灏懩。故能博赡群生,资育万类。盛而不暴,施而不费。其变无方,其用不匮。钻燧造火,陶冶群形。协和五味,革变膻腥。酒醴烹饪,于斯获成。尔乃狄牙典膳,百品既陈。和羹酋醳,旨酒浓醇。烹鼋煮鼍,灼龟臛鳞。若乃流金化石,铄铁融铜。造制戎器,以戒不恭。砥炼兵械,整饬军容。四海宁乂,边境无寇。韬弓戢剑,解甲释胄。销镝为耒,铸戈为耨。战士反于耕农,戎马放于外厩。及至焚野燎原,埏光赫戏。林木摧拉,砂砾煎糜。腾光绝览,云散霓披。遂乃冲风激扬,炎光奔逸。玄烟四合,云蒸雾萃。山林为之崩阤,川泽为之涌沸。去若风驱,疾如电逝。纷纶纡转,倏忽横厉。萧条长空,野无孑遗。无隰不灰,无垧不毙。震响达乎八冥,流光烛乎四裔。榛芜既除,九野谧清。荡枝瘁于凛秋,候来春而改生。其扬声发怒,则雷霆之威也;明照远鉴,则日月之晖也;甄陶品物,则造化之制也;济育群生,则天地之惠也。是以上圣拟火以制礼,郑侨据猛以立政。功用关乎古今,勋绩著乎百姓。(《全晋文》卷94)

潘尼盛赞火“博赡群生,资育万类”的无尚功德。在他看来,火神秘无比、神奇无比,来无影,去无踪,变化万端,用之不竭。火既可以烧锻兵器、发动战争,也可以熔干戈为农具,让世界归于和平。火到之处,无坚不摧,山林为之崩毁,川泽为之沸腾。其烟有云雾之状,其色有虹霓之美,其声有雷霆之威,其光有日月之明。论陶冶万物,火同造化之功;论济育群生,火是天地的大恩惠;论烹饪,火可以去除腥膻、煮熟食物。生活中不能没有火,因为火之“功用关乎古今,勋绩著乎百姓”。火焚毁一个世界也诞生一个世界。没有火的世界,是一个漆黑冰冷的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进化的历史就是不断掌握火、控制火、使用火的历史。随意点燃火或熄灭火,是人类战胜自然的重大胜利。

火是一种光能,也是一种热能,有净化和升华的奇特作用。在古希腊哲学家恩培多克勒看来:“天空有两部分组成,一半是火红色的,一半是黑色的,这黑暗的一半撒布着火的粒子;火红的那一半是白天,黑暗的另一半是夜天”,[2]76恩培多克勒对世界构成的解释,本身就充满诗情画意。火具有穿透力,能激发想象,深入人心、深入灵魂。激情如火之时,也往往是诗情如火之时,抑或说诗情就是火,火就是诗情。法国学者加斯东·巴什拉说:“火苗的形象——载有诗的信息。”[3]116“火升华的最高点就是纯洁化。火燃烧起爱和恨。”[3]4作为一种奇妙的审美意象,火具有丰富的暗示性、象征性,在文学作品中可以表达极为丰富复杂的关于自然、社会以及心灵的内容。在散文诗集《采果者》中,泰戈尔多次以火为喻,表达自己的心灵世界:“归来时,夜色依旧漆黑,路上一片寂静。我大声喊道:‘火啊,为我照路吧! 我的瓦灯碎了,躺在尘埃里有。’”[4]11长夜漆黑寂静,诗人祈求点亮火炬,照彻前程。这里,火代表着的是光明是理想,所以诗人又说:“啊,光明,你的战鼓在火的进军中敲响,红色的火炬已高高举起;死亡在辉煌中死去。”[4]42有火就有光明,光明与火紧密相随。泰戈尔还通过火,表达自己对生命和死亡的沉思:

啊,火焰,我的兄弟,我为你高唱胜利的凯歌。

你是可畏的自由之鲜红的象征。

你在天空挥舞双臂,你在琴弦上急速地滑动手指,你的舞曲是美妙的。

当我的生命结束,大门敞开时,你要将束缚手脚的绳索烧为灰烬。

我的身体将与你融为一体,我的心将卷进你烈焰的旋涡,我的生命就是那灼人的炽热,它将突然燃烧起来,融进你烈焰的耀目的光辉。[4]43

面对死亡,诗人不仅毫无惧色,而且要与烈焰融为一体,去掉全部束缚,最终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获得永生。这里,诗人既赞美了如火一样的自由和自由意志,也写出了在印度葬礼中普遍使用的火葬。泰戈尔还说:“燃烧着的木块,熊熊的生出火光,叫道——‘这是我的花朵,我的死亡。’”[5]42熊熊燃烧的、能生出火光的木块,有如不能重复的个体生命,既已迎来灿烂如花朵之日,那也是死亡就要到来之时。与此诗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余光中先生的《火浴》:

在炎炎的东方,有一只凤凰

从火中来的仍回到火中

一步一个火种,蹈着烈焰

烧死鸭族,烧不死凤雏

一羽太阳在颤动的永恒里上升

清者自清,火是勇士的行程

光荣的轮回是灵魂,从元素到元素[6]196

在郭沫若《凤凰涅槃》的基础上,余光中先生重新演绎了“天方国古有神鸟名‘菲尼克司’(Phoenix),满五百岁后,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鲜美异常,不再死”[7]34这个古老的神话,在放情赞美浴火重生的凤凰的同时,也赞美了一种敢于牺牲的勇士精神,展示出的是一种震撼人心的悲剧美。波德莱尔说的“当大火炉(指太阳——笔者注)降入水中时,红色的号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一种血红的和谐出现在天际,而绿色被染得通红,绚烂无比”,[8]85可以用来形容凤凰涅槃的壮阔无比的景象。在诗人来看:

有洁癖的灵魂啊恒是不洁

或浴于冰或浴于火都是完成

都是可羡的完成,而浴于火

火浴更可羡,火浴更难

火比水更透明,比水更深

火啊,永生之门,用死亡拱成

虽说火比水更深也更透明,但水浴容易火浴难,火浴的结果可能是失掉生命、化为灰烬。而凤凰不惧怕死亡,因为凤凰懂得“永生之门,用死亡拱成”。浴火的凤凰终于获得重生,肉体与灵魂一同重生,所以诗人激动地说道:“我的血沸腾,为火浴灵魂。”余光中先生常把火与死亡、重逢相联系:“但愿在火中同化的/能够相聚在火中”(《周年祭——在父亲灵前》)[6]82。诗人悼念去世的双亲,期盼在烈火中化去的双亲又在烈火中重逢。在诗中,火的确有让人惊异的丰富表现力,台湾诗人路易士(纪弦)的《火》诗说:

开谢了蒲公英的花,

燃起心头的火。

火跑了。

追上去!

火是永远追不到的,

他只照着你。

或有一朝抓住了火,

他便烧死你。[9]236

诗人将开谢了的蒲公英的飞花想象成一团燃烧的火。火只能照耀你,而你永不可能追到它。火在这里是一种象征,象征着美好的理想。理想可以导你前行、照亮前程,但理想可望而不可及,难以最后实现。一旦在终极意义上实现了,理想本身也就失掉了其存在的价值。这首诗在艺术上也很有特色,张爱玲曾说:“路易士的最好的句子全是一样的洁净,凄清,用色吝惜,有如墨竹。眼界小,然而没有时间性,地方性,所以是世界的,永久的。”(《诗与胡说》)[10]137这首亦是如此,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就在于诗人选取了火意象,同时将蒲公英意象巧妙地转换为火意象。再如艾青《煤的对话——A-Y.R.》:

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万年的深山里

我住在万年的岩石里

你的年纪——

我的年纪比山的更大

比岩石的更大

你从什么时候沉默的?

从恐龙统治了森林的年代

从地壳第一次震动的年代

你已死在过深的怨愤里了么?

死? 不,不,我还活着——

请给我以火,给我以火![11]153

诗写于抗日战争爆发前夕的1937年春天。诗人以煤渴望火为喻,表达了中华民族不屈的意志及其所蕴含的无比深厚的热力和对压迫的巨大反抗力。因为是煤,或迟或早总要燃烧;一旦燃烧,就会焚毁一切。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坍塌的是一个旧世界,诞生的是一个新世界。只要有煤在,有火在,这个世界就不会死寂,就充满希望。诗人海子的《祖国》(或《以梦为马》)表达的是同样的情怀: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1]145

对于海子来说,“此火”就是诗歌之火、理想之火,诗人要高擎“此火”,在“此火”的照耀下穿越茫茫的黑夜。海子的诗中火意象众多,且意味丰富、耐人咀嚼:“火焰/像一片升上天空的大海/像静静的天马/向着河流飞翔”(《黎明 一首小诗》),[1]94想象新奇,思出天外;“在冬天放火的囚徒/无疑非常需要温暖/这是亲如母亲的火光”(《给卡夫卡——给囚徒核桃的双脚》),[1]48朴素自然,充满哲理;“日落大地/大火熊熊/烧红地平线滚滚而来”(《秋日黄昏》),[1]151壮丽恢宏,气魄雄伟。而“火种蔓延的灯啊/是我内心的春天一人放火”(《灯诗》),[1]162则写灯下翻涌的诗潮如同春天旷野里燃烧起来的无法扑灭的大火。有论者称海子的诗,“一匹难以驾驭的诗歌烈马在想象的平原上不知疲倦地激烈奔驰,执火突进,仿佛唯有耗尽其身上的最后一点气力才能让它停下来”,[12]信然!

火是启人心智的风景。面对火时,人是最能遐想的,无论是熊熊燃烧的篝火,还是摇曳生姿的烛火,最能让人体会诗意与生命的统一,哲思与生命的统一。火的颜色、热力以及在暗夜映衬下特有的鲜亮明丽、动人心神,可以给人带来特殊的美感,由此火也成为构成诗歌图画美、境界美的重要元素。白居易《忆江南》: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火在这里是一个标识,“花红胜火”可见江南春景的绚烂、明丽,夺人心神。如果花红胜不过火,那么江南的春景就还没有到最浓最美的时刻。火不仅明丽,而且有一种上升的力量,唐人喜欢以火喻花,写花开得灿烂热烈,开得摇曳多姿、不可遏阻:“闻道山花如火红,平明登寺已经风”(卢纶《河中府崇福寺看花》)、“杜鹃如火千房拆,丹槛低看晚景中”(李绅《新楼诗二十首·杜鹃楼》)、“花枝如火酒如饧,正好狂歌醉复醒”(高骈《春日招宾》)、“沙鸟似云钟外去,汀花如火雨中开”(贯休《春晚桐江上闲望作》);元人亦有“桃花喷火,杨柳绿如烟”(杨果《套数·赚煞尾》)、“夭桃似火,杨柳如烟”(刘秉忠《双调·蟾宫曲》)的描写。唐人严维《秋夜船行》表现的是秋夜江上行船所见的景象:

扁舟时属暝,月上有馀辉。

海燕秋还去,渔人夜不归。

中流何寂寂,孤棹也依依。

一点前村火,谁家未掩扉。

在渐浓渐重的暝色里,渐燃渐明的“一点前村火”,成为这幅迷蒙淡雅图画的主景,让人眼前一亮。宋人贺铸亦有“渔村远,烟昏雨淡,灯火两三星”(《潇湘雨·满庭芳》)的画图,格调清旷、疏淡却有意境。王维《山居即事》写的是终南山辋川的景象:

寂寞掩柴扉,苍茫对落晖。

鹤巢松树遍,人访荜门稀。

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

渡头烟火起,处处采菱归。

渡头袅袅升起的烟火,是苍茫的黄昏时分最鲜亮的景致,一幅充满暖色、让人眷恋的现实生活图景由此生成。烟火总是指示着人的居处之所在,指示着平凡的人间生活:“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刘禹锡《竹枝词九首》其九)、“牛羊下山小,烟火隔云深。一径入溪色,数家连竹阴”(钱起《题玉山村叟屋壁》)、“烟火遥村落,桑麻隔稻畦”(元稹《缘路》)、“回首隔江烟火,渡头三两人家”(张泌《河渎神》),都是说烟火与美好的风景与人家及日常生活紧密相连。

火是红色的,爱情也是红色的,火与爱情的诉说关系密切。燃烧并且炽热灼人,是火与爱情的共同特点。通过火,可以诉说爱情也可以传递爱情。法国诗论家达维德·方丹说:“比如用‘火焰’表示爱情,这既说明了旺盛的欲火,又是语言的一种诗化运用”,“火焰和爱情之间的暗喻关系的成立是因在火和感情的效果间存在着相似性之故。”[13]84-85真正的爱情如火燃烧,灼人灼己,难以自已。这方面,泰戈尔在其创作中有着杰出表现:“我的心中难描述的柔情便留在默默无言,如燃烧的火焰似的红玫瑰中”,[4]97是写“因初恋而焦急震颤的心灵”;“我坐起来,望着窗外闪烁的星河,那寂静的星河隐藏着热情的火焰”,[4]103是写对女友的深长思恋;“我心上的人儿,你干得好呵,你给我送来痛苦的火焰”,“那紧箍着我的黑暗,被你的爱的雷霆击中,才会像火炬般熊熊燃烧”,[4]131-132是写爱带给人烧伤般的灼痛;“让你的爱在我的渴望之火中燃烧,和着我的爱河奔流”,[4]155“让你的爱在我的欲望的火焰里燃烧,并且在我自己一切爱情的激流里奔腾”,[14]141是写爱炽热如火。又如:

站在我的眼前吧,

让你的目光把我的歌变成一团火。

站在你的繁星之间吧,

让我找到我自己的崇拜之火在星光之中点燃。

大地正在世界的大路边等候着。[14]140

你的目光已经把我的歌变成了一团火,而我在星光之中又点燃了对你的崇拜之火。火面对火,火点燃火,火与火一同燃烧。有爱在,就有火燃烧;有火燃烧,就有爱在,爱是离不开火和火一样燃烧的激情的。台湾诗人杨牧的“我便是篝火/让青焰弹去你衣上的霜/在这炉边坐下/让我,让我轻握你冰凉的小手”(《你冰凉的小手》),[15]14写爱如篝火,不仅弹去恋人衣上的霜,同时温暖心房。李商隐的“春心莫共春花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无题》),更进一步,写如火一样燃烧之后的感情,暗里却含着这样一种意味:即使爱如灰烬,也绝不甘心,决不罢休,仍要继续燃烧下去,直至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由于火的形象性、神秘性和不确定性,常被用来形容灵感,雪莱深有体会地说:“诗不像推理那种凭意志决定而发挥的力量。人不能说:‘我要作诗。’即使是最伟大的诗人也不能说这类话;因为,在创作时,人的心境宛若一团行将熄灭的炭火,有些不可见的势力,像变化无常的风,煽起它一瞬间的光焰;这种势力是内发的,有如花瓣的颜色随着花开花谢而逐渐褪落,逐渐变化,并且我们天赋的感觉能力也不能预测它的来去。”(《为诗辩护》)[16]153诗歌灵感来去无踪、难以捕捉,正与火的特性相似。看似熄灭了,一股风来便又燃烧起来了。爱尔兰天才作家詹姆斯·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引用了雪莱的这段话:“想象力迸发的那一瞬间,用雪莱的话来说,当精神化为燃烧殆尽的煤那一瞬间,过去的我成为现在的我,还可能是未来的我。因此,在未来(它是过去的姊妹)中,我可以看到当前坐在这里的自己,但反映的却是未来的我。”[17]362陆机《文赋》中说的“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是灵感的特性,也是火的特性。法国文艺批评家丹纳则以火把燃烧为喻,论述伟大作品产生必须具备的条件:“人的心灵好比一个干草扎成的火把,要发生作用,必须它本身先燃烧,而周围还得有别的火种也在燃烧。两者接触之下,火势才更旺,而突然增长的热度才能引起遍地的大火。”[18]137这其中蕴含的是产生伟大作品所必备的两个条件:一是自发的、独特的感情必须非常强烈,即主体如蓄势待发的火炬一样渴望燃烧;二是周围要有人同情并获得帮助,即周围的火种和火把一同燃烧,形成大火燎原之势,于是伟大作品就在火把、火种的碰触燃烧中诞生了。

爱德华·策勒尔说:“人的灵魂是神圣之火的一部分,这种火越纯净,灵魂也就越完美。”[19]56可以不夸张地说,诗就是火焰,而且是灵魂深处喷吐出的火焰。当代蒙古族著名诗人蒙根高勒(1956—)坚信“炽烈的诗歌浴火而生”(《野马》),[20]70他不仅把自己的诗集名之为《灵魂的火焰》,还在诗中多处写了到火,用来表达深沉而圣洁的感情,如《无题》:

四月的蓝风

缓缓地吹燃

那即将熄灭的篝火

祝福你

南方飞来的使者

因为冰湖

已熬过了

最难耐的时刻

春天蓝风吹燃的不仅是即将熄灭的篝火,同时也吹燃了人们心头的希望之火。因为有不熄的篝火,冰湖注定不会是死湖,不会永远被封冻。这里,通过篝火传递出的是不屈的生命意志和对未来的无比坚定的信念。《雪域爝火》表达的也是这样的感情:

而生命从雪海中转醒

生存的意志如爝火

点燃牧野之薪

在这漫长的严寒中

或是惟一的语言

以人心为能

以马背驼峰为源

发出啸傲万里的吼声

爝火就是火炬、火把。《庄子》有言:“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逍遥游》)在庄子看来,在日月面前,爝火属于小火,是微不足道的;而在诗人看来,生存的意志即使如爝火一样微小,却是漫长的严寒中惟一有力的语言。只要坚守,就能点燃牧野之薪,迎来灿烂光华的生命春天。作为马背民族的子孙,诗人颂赞圣洁的、不可战胜的马,并常以火焰形容马和马鬃,如《马年即兴》:

此时此刻

一团团鬃毛的烈焰

点燃了我们的心脏

在蛇年最后的风景里

鬃毛的烈焰

如狂啸之风

如烈焰一般的鬃毛,使人想见骏马通体红如火焰,燃烧奔腾,所向披靡。我们的心,因火焰般奔腾的马而激荡不已,它激起我们对于来年新春的无限渴望。又如《梦醒》:

一团火的蓬松

深入冻僵的风景

腊月的雪原上

火焰驹的蹄音

敲响了我们

我们骑在马上

一列火的铁流

势必穿过雪岭冰河

“一团火的蓬松”,形容奔驰的马的身影如火一样灵动;“一列火的铁流”,既形容雪原上的由火焰驹组成的马队,也形容充满热望的人心如火流,势必穿越雪岭冰河,其中贯穿着强烈的英雄主义情怀。再如:

野马衔着太阳的火种驰骋

火焰的猎猎长鬃

傲然飘动

它像迅疾的闪电

凌厉又娇憨

——《野马》

命运之马以它火焰般飘扬的身躯

辐射泥泞的旷野和每一条道路

从古自今

无论是狂雪和暴雨

都不曾阻遏一匹马和它的嘶鸣

——《命运之马》

“火焰的猎猎长鬃”、“火焰般飘扬的身躯”,写出了马的神骏、超凡,仿佛从九天降落。从如火一样不羁、如火一样奔驰的马的身上,折射出的一生与孤独的自由相伴的蒙古民族的剽悍勇猛,坚韧不屈,见出诗人心潮澎湃、激荡难宁。

当代美国学者斯蒂芬·J·派因说:“火照亮的事物保持着一种永不褪去的颜色。火所抚摸,所热爱并沉湎在其中的东西赢得了回忆并失去了无辜。”[21]62文学中的火、诗歌中的火,闪耀着灵智之光,存在着审美的无限可能性。无论是以火为意象凸显画面的美感,还是以火为喻增加抒情的力度、强化对视觉的冲击力,火都是其他意象或物象所无法比拟和替代的,因而将被读者长久记忆。

[1]海子.海子的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2]〔德〕爱德华·策勒尔.古希腊哲学史纲[M].翁绍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3]〔法〕加斯东·巴什拉.火的精神分析[M].杜小真,顾嘉琛,译.长沙:岳麓书社,2005.

[4]〔印度〕泰戈尔.采果者·爱者之贻·渡口[M].石真,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5]〔印度〕泰戈尔.飞鸟集[M].郑振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

[6]余光中.中国当代诗人选集——余光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7]郭沫若.女神[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8]〔法〕夏尔·波德莱尔.美学珍玩[M].郭宏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9]蓝棣之.现代派诗选[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10]来凤仪.张爱玲散文全编[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

[11]艾青.艾青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12]河西.春天,十个海子——纪念海子逝世二十周年[J].读书,2009(5).

[13]〔法〕达维德·方丹.诗学——文学形式通论[M].陈静,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

[14]〔印度〕泰戈尔.情人的礼物[M].吴岩,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

[15]杨际岚,朱谷忠.台湾当代爱情诗选[C].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1987.

[16]刘若瑞.十九世纪英国诗人论诗[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17]〔爱尔兰〕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斯[M].萧乾,文洁若,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18]〔法〕丹纳.艺术哲学[M].傅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19]〔德〕爱德华·策勒尔.古希腊哲学史纲[M].翁绍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20]蒙根高勒.灵魂的火焰[M].呼和浩特:远方出版社,2003.

[21]〔美〕斯蒂芬·J·派因.火之简史[M].梅雪芹,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The“Fire”Image and the Burning Poetics

GAO Jian-xin
(School of Literature,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Huhhot 010021,China)

As a special matter,fire has played a major role in the process of human civilization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world,for it is not only of an important position in human production and life but also a significant aesthetic object and a key theme in verse.In the face of fire,be it the blazing bonfire or the swaying candle light,humans are most apt to lapse into reveries and able to realize the unity of poetics and life as well as of philosophical thinking and life.The fire in literature and poems,which is radiant with the glow of wisdom and intelligence,is of endless possibility of aesthetics.

fire;image;poetics

I207.2

A

1674-5310(2012)-04-0125-06

2012-03-27

高建新(1959-),男,内蒙古呼和浩特人,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汉语言文学系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毕光明)

猜你喜欢
火焰诗人
走近“火焰蓝”近距离看“英雄蓝”
最亮的火焰
缤纷的火焰
“诗人”老爸
漂在水上的火焰
晒娃还要看诗人
我理解的好诗人
诗人猫
吹不灭的火焰
点燃课外阅读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