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时代女性身体写作的言说困境

2012-04-13 23:19
关键词:书写身体消费

郭 力

(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80)

消费时代女性身体写作的言说困境

郭 力

(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80)

消费时代女性身体写作处于消费文化和大众文化的包围中,这种困境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当下社会转型之际消费社会种种异化景观,作家写作提供了现代都市社会欲望化文本,显现了现代人在金钱与权力包围中的变形与破碎。论文不仅肯定新生代女作家新锐的个人化立场对生命的体验方式和积极意义,同时强调女性身体写作文化立场凸显的重要性。

消费文化;身体写作;性别;个人化立场;文化立场

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面对商业文化与大众传媒所倡导推销的身体时尚观,男权思想文化对女性身体的控制借助文化传媒在暗渡陈仓,对女性美(束腰、隆胸、美容)的偏至,表明了社会的性征化。谁是身体的主人?是消费文化观念?还是自我欲求的可能性?问题的审视与质疑表明了消费时代女性身体写作自我言说的困境。当下是一个消费身体的时代,女性身体又一次面临危机无所适从,在理性/欲望、公共/私人、身体/自我之间陷于困厄,商业文化正在把男性权威通过对女性身体的时尚导向悄悄地在社会中传递蔓延,女性身体日益被置于情色与色情之间的灰色地带中。

今天,女性在商业文化漩涡中沉浮,她们的身体在有意识与无意识中从属于新的消费主义文化,在看似自我选择的体现身体自由的生活方式中,落入男权文化与社会经济联手合谋的消费文化的“温柔的圈套”。

消费社会之于人们的日常生活,面对流行的消费导向和时尚潮流,个体很难辨别和思考真实的需求与虚假的欲望之间的界限,在商品时尚漩涡中,被盲目从众的文化无意识左右,而女性消费与被消费的悖论,是现代新女性被消费符号异化和深度物化的过程。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们必须重新对“身体”进行反思与探询,一个严峻的问题是,女性在世纪末成为强劲的消费对象,市场越做越大,商业成功后面社会付出什么样的成本?女性又付出了什么代价?我们日常生活空间被商业文化包围,世界被欲望化符号体系分割操纵,权力与金钱已经打造了一个“餍足型”的消费逻辑,物质化的社会现实没有真实,只有欲望。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女性同样没有真相,只有色相。本土20世纪百年建构的现代女性解放之路在当下更为崎岖坎坷,女性精神独立与价值追求在日益异化的日常生活空间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和挑战,在消费社会的涡流中突围亦或陷落,将是追求自我真相的现代女性需要思考的命题。看来,面对被各种消费符号涂写的女性身体,女性如何想象与言说自我生命经验,以改变世界和解放日常生活,是当下女性书写需要深刻思考解决的文化立场。以积极的态度从商业文化和消费体系中解放女性身体,抗拒新资本社会的物质异化,重新思考女性的真实,能够在残缺不全的日常生活空间中发现诗情,以身体体验想象空间,叙写真实的女性自我,让身体叙事传达女性生命的真实。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女性写作已然呈现了这样的鲜明立场和创作实绩。

在此意义上我们重新思考回顾陈染、林白、海男等女作家创作,将会认证出带有先锋意味的革命性意义,因为她们是在父权文化传统中重建女性的身体意义,表现出强烈的女性主义思维,她们对自己身体真实的女性感受以及权力意识,也让读者在“震惊”中倾听到女性自我主体与生命的对话。

或许,像林白《一个人的战争》和陈染《私人生活》都太集中于女性个人的生命体验,尤其是那些细腻的身体感觉的描述,往往使人忽略了文本中的其它意义,如对女性生命存在的现代主义感觉,对父权与男权的反抗与逃离,对历史和文明惯例规约女性的封建意识的挑战……相反,太多地看见了这些小说女性身体经验的私密性,甚至称为女性“私人化写作”,似乎是私人空间可以赏玩窥看的新时代的“玄女经”,夺男人眼目的还是“身体”和“性”。这种误读阐释带有历史的、文化的、和性别的心理强制性。

身体,的确是自然的也是文化的,这种双重性使我们相信,身体是一个可变化的文化范畴,并在特定的文化环境中远离了自然成了异化的东西。这是身体的悖论。女性写作有关身体叙事同样不能避免这一自然/文化二分法所带来的局限。当她们在生命自然状态中表现女性真实的身体感觉时,也使身体裸露在偷窥的目光下成为意淫联想的对象。因为我们不得不承认,女性身体依然承受着文化与性欲的期待,这是被人类文明异化后必然的重负,尽管现代文明迈向了21世纪,但女性的身体仍然披戴着文明的枷锁,甚至在打着种种现代文明幌子的封建文化卫道士那里,女性身体的确还带有禁忌的危险气息。

这也是女性身体叙事成为上世纪末热点话题的社会心理原因。看来,的确是触及了男权意识最为敏感的神经。包括对于年轻女作家卫慧、棉棉们的争议,说明社会与女性自己对女性身体(性)日感焦虑。现代人灵魂的漂泊与破碎以身体放逐的方式展现出来。卫慧与棉棉书写的情爱冒险与都市夜生活的前卫方式,成为大都市欲望化场景的标签式说明。身体叙事面对被都市欲望化符号构造的女性身体和精神,文字游走在躯体修辞的敞开与遮蔽中无所适从,情色书写最终走向一个尴尬的境地。现代文明的危机通过身体书写的开放与禁忌表现出来。

在异化的都市空间没有女性存在的真实,女性书写的躯体修辞会无意识地反映出消费社会的种种矛盾现象,女性以个性解放的名义反而再一次被都市消费文化潮流裹挟,陷落于更深刻的主体异化,这是现代女性言说自我身体的话语困境。有关女性解放的一切话语在当下都将是一场漫长的革命。女性要努力让身体从种种异化语境的重负中走出,健康,自然,充满生命的活力。而不再是漂泊无依的虚无与幻灭感,更不是金钱与权力控制下的欲望舞蹈。如果“身体”这一概念是文化建构的社会现象,我们还是希望,女性身体叙事在建构女性自己精神优先的女体观时,充分拥有她们的身体,也拥有身体平等的权力。这意味着男人和女人的身体相互之间将成为主体与主体的交往关系,而不是男权对女性身体的性程控,女性将从“一个人的战争”和“私人生活”中走出来。身体的意义,不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应该是主体间性在两个生命主体间的延伸扩展,共同在交往中体验生命的自由。人在存在本质上是共在的关系,当男人和女人都能尊重对方的个人主体性,人类社会将充满两性和谐的生机。我们期待着这种理想的状态。它标志着人类文明向生命本质自由的发展,而不是生命的异化。

身体是人生命的本体,它不仅是自然的血肉之躯,而且,也是社会文化本身话语实践的产物。有关身体的叙事一直以来带有强烈的性政治色彩。女性身体一直是男性叙述空间想象的欲望化对象,男性用语言编织着有关女性身体的伦理评价和道德判断。在男性目光的审评中,女性身体有了善与恶的道德区分。小说里的女人自然被分成好与坏两种类型。文学史充斥着女神圣母和妖娃荡妇,女性身体甚至因其诱惑性而成为文明的禁忌。在人类有文明以来的文学记载中,男性一直掌握着评判女性身体的话语权,其中善/恶评价又与自身生命感觉的伦理价值相关,于是,在男作家笔下,有关对女性身体的轻与重的生命感觉与叙述,反而成为男性道德观念善与恶、美与丑的试金石。

而女性如何评价自己的身体,怎样看待源自身体本然的生命欲望,却一直是一个被忽略被遮蔽的问题,似乎连女性自己都相信自己的身体是一个陷阱和怪物,有关女性和她的身体的悖论,就这样被人类历史制造出来,夏娃的身体成为人类自身性原罪和性归罪的形象寓言。

女性如何从几千年的文明所编码的情色符号的堆积中突围,把自己的身体从物化商品形态中解放出来,真正让身体属于女人自己,这是一个女性文学亟待建构的文化课题。探索女性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体,坦然面对自己的生命欲望,本身就是对男权话语的挑战。拒绝男性为女性身体赋予“意义”的过程,也是女性精神和生命双重觉醒的时刻。需要强调的是,女性书写身体时坚守怎样的文化价值立场至关重要,真正的女性主义立场从来不会放弃自我主体的建构,不论是现实还是历史场景。

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创作色彩纷呈,真正进入了个人化的写作阶段。被称为70后女作家的戴来、盛可以、魏微、朱文颖等都擅于书写都市女性经验,以情爱叙事为切入点,表现都市女性面对商业文化的裹挟,情感与欲望纠葛冲突的复杂心态和两难选择。通过她们的婚恋、身体和性表达“城市”与“女性”、“物质”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从而传达对人性的理解与审视,再现都市女性生存处境和生命真实。复杂的都市体验使作家的创作立体而开放,年轻敏感的笔锋在鲜活越轨的表达中未免芜杂,有一些作品对个人生命体验和身体隐秘的描写有话语泛滥和宣泄现象,欲望化过度表达与商业化写作勾连,使女性的身体写作陷入商业话语的深渊,这成为上世纪90年代以来文学创作与商业操作之间相冲突的典型症候。卫慧作品一度成为文化个案就是一个主流文化遭遇“非典型”话语的“典型”应急反应。女性自我言说书写身体在男权与商业话语的包围中开始陷落,这种困境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当下社会转型之际消费社会种种异化景观,作家写作提供了现代都市社会欲望化文本,显现现代人在金钱与权力包围中的变形与破碎,以及在消费社会海市蜃楼中的迷醉并且无所归依的存在悲剧。

由于身体早已是社会—文化结构中的一个重要组成因素,有关身体意识形态表现为身体和权力纠纷的复杂关系,女性身体是性政治权力统治的一个重要方面,有时身体成为政治斗争的中心,不同的宗教、国家、政体、性别、种族、阶级对身体有不同的看法,形成了观点各异的身体社会学。现代社会政治价值和人的物化不可避免地使身体日益物化,“幸福”和“快感”远离了身体本身,精神与肉体的二元对立在现代人生存中日益突出,按照福柯的观点,人类不断通过话语建构身体。在现有的文明规范中,身体成为具有重要政治内涵的文化建构。这使女性主义文学对身体和欲望的叙事受到了来自传统文明规约的挑战。女性身体一直与情色相关,它来自男权话语的强塑。把女性和她的身体认作是非理性、激情和欲望的源泉,和男性理性形成鲜明对比,是父权制权力等级话语产生的文化源头。因此,女性主义写作首先要颠覆的就是身体的不平等观念。有关身体的生命伦理叙事,探讨的就是身体和欲望在男女性别中的权利的等同,因为无以否认,人类生命的肉体性是客观存在,它并不存在男女性别的理性与非理性之分。这表明,女性写作以“书写身体”来“书写语言”,在生命的绽放中表现深层的自我,身体不再是屏障,而是生命与灵魂的窗口。

20世纪末期以来女性写作开始以个人/身体的主体性表现生命平等的权利。在女性的视阈中,身体并没有正/邪之分的道德价值判断,女人的头上也并不冠以好与坏标签,女性讲述的是源自于身体——生命本体的激情与欲望,由此构成有关生命伦理叙事,是这一个身体的个体欲望,体现着生命的自由与丰富,也同样表现出人性的欠缺与脆弱。实力派中年女作家铁凝、王安忆、徐坤、徐晓斌等人对这一层面都有过十分深入的思考,诸如《玫瑰门》、《大浴女》、《我爱比尔》、《米尼》、《春天的二十二个夜晚》、《羽蛇》等作品在表现人性丰富方面可圈可点。对于女性主义创作而言,她们的成功在于,以女性生命经验为切入点构写生命伦理故事,以身体铭刻历史创伤记忆,在历史、政治、文化等意识形态体系中思考女性身体的轻与重,带有鲜明的文化批判立场。女性创作在批判解构男权文化传统的同时,也以自己的话语方式讲述爱情、婚姻以及女性的身体与性,表达现代女性自我言说生命的话语权力。她们为中国女性文学创作的身体叙事提供了成功的经验。

进入新世纪以来女性身体写作十分复杂,甚至不惜以“美女作家”这一带有强烈消费文化符号冠名,批量生产的网络写作方式更使她们成为大众文化消费对象,她们的性别和写作本身有时成为文化市场的某种不可或缺的仪式,而有关女性身体书写自然会成为“看点”和“卖点”,因而关于女性身体书写的文化立场对于新生代女作家来说依然存在一个“怎么写”的大问题。相比中年实力派女作家,年青女作家更关注在一个商业化社会里价值失范后的个人处境,她们笔下女性生命的破碎和伦理困境表现得更为普遍。朱文颖、戴来、盛可以、周洁茹以及更为年轻的七堇年、卢丽莉们,是所谓的70后、80后作家。与中年作家不同的是,她们往往从网络开始起步,少了一些有关宏大叙事意识形态建构的编码,更为关注个体的生命感觉,她们经常在自己的文学世界里规避道德价值判断,写人生边缘处境中畸零的生命和灵魂,不仅描写身体绽放的美丽快乐,也有身体放纵不可救赎的命运挣扎和生命疼痛,表现出新生代女作家新锐的对生命感觉个人化立场的体验方式。

相比于实力派中年女作家,70后、80后新生代女作家更注重自身的都市经验和自我生存境遇,对现代女性灵肉冲突背后的蜕变的性爱观,有着更为直观的欲望化表达和隐秘性心理揭示。朱文颖在《高跟鞋》中描写一群年轻人与都市欲望互动喧嚣,消费文化淹没了个性和理想,功利原则掩盖了情爱的温馨与生动,就如同永不停歇的红舞鞋,上演着欲望之舞。生命的疼痛与与灵魂的裂变来自生活本身对身体的冲击。新生代女作家对都市亚文化生存景观有着更多敏感越轨的书写。她们提供了典型的都市边缘族群生活体验:泡吧、酗酒、毒品、夜生活,光怪陆离不一而足。朱文颖的《戴女士与蓝》描绘装扮“人鱼小姐”在海洋馆打工者的经历,文本暗喻着作家和她笔下的人物一起挣扎于密室幽闭,角色逃脱亦或继续扮演都将是个人精神悲剧的寓言;周洁茹的《出手》叙述新人类追求泡吧找情人等玩的就是心跳的出位表现;而七堇年的新作《大地之灯》关于青春追悼华丽的忧伤文字,敏感深刻,个性而震撼。这种边缘人群另类生活的描写,一方面呈现都市亚文化生活图景的多样性,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年轻作家以“青少年亚文化”代言人身份对主流社会秩序与伦理的挑战。或许,新生代作家描写锐舞、酗酒、吸毒、同性恋等另类生活方式揭示出现代都市夜生活的某种真实,并且以时尚玩酷的状态标志都市消费文化的新潮开放,新人类以亚文化姿态挑战抗拒主流文化的规训。实际上,以标榜自我特立独行的方式而存在的边缘群体,往往是以被主流社会所放逐为代价的。因为身体对权力的反抗是有限的,尽管在身体的狂欢瞬间能够摆脱社会权力的束缚,但身体的感觉是令人绝望的,因为在被塑造、被生产、被改变的过程中,即使是具有能动反抗的本真性,也可能落入权力操纵编码的圈套,成为非暴力话语训诫与惩罚的对象,就如同思维惯性把青少年群体从道德层面划分为“良好的”与“问题的”一样,社会机器永远不会停止有菌无菌好与坏的人群划分。棉棉的《糖》描绘了爱让一个“问题女孩”迷途知返,“垃圾”变成“糖”的故事,以隐喻打造了一个主流社会可以理解同情的成长故事。小说人物青春叛逆最终还是落入救赎的老套模式和主流文化达成默契和解。新生代女作家身体书写意义多层次而开放,生命成长的永恒故事中也蕴含传统与现代、沉沦与救赎的多种价值观念冲突,而能够立足生命本体探求自我真实,以本质直观的方式审视自我和现实,呈现女性话语源自于生命经验的书写意义是积极的。在此层面上女性书写的躯体修辞是对消费社会中女性身体异化的反抗与革命。

女性主义思想的根芽应该源自女性对自我身体平等的现代生命感觉。“天赋人权”与女性解放相关时,必然是身体力行地落实到每一个独立个体的生命感觉上。女性自我书写的身体意义是一种新的价值规范与文化观念的建构,即身体应该是女性生命个体的权利与快乐的来源,而不再是自我的“怪物”与“禁忌”,更不应是他者窥视下的物化了的“客体”。现代女性主体精神的标志首先应该建构精神优先的女体观,这是立足于生命本体对男权思想剥夺自我的抗拒。因此,女性自己应该书写自己的身体,倾听自己的身体。这是面对生命真实解放自我抗拒异化的根本途径。

The Speech Plight of Female Body Writing at the Consumption Age

GUO L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arbin Normal University,Harbin 150080,China)

The female body writing is surrounded by both the consumption culture and the popular culture at the consumption age,which is somewhat reflective of various alienations in the consumption society at the turn of social transition.Meanwhile,writers’works,having provided the texts for demonstrating the desire of modern urban society,have revealed the deformation and breakage of modern men surrounded by money and power.This paper not only affirms the approach to life and its positive significance of the cutting-edge individualized stance on the part of female writers of a new generation but also stresses the importance of highlighting the cultural stance in the female body writing.

the consumption culture;body writing;gender;the individualized stance;the cultural stance

I206.7

A

1674-5310(2012)-04-0071-04

2012-03-24

郭力(1964-),女,黑龙江肇东人,文学博士,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毕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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