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静
(吉林大学 哲学社会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随着西方启蒙运动的兴起,大工业革命的蓬勃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理性主义的旗帜随之飘扬,“现代”进入了人们的视界。西方理性化的进程以强势的力量推动了人类物质生活的发展,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便利。与此同时,随着现代生活节奏的加快,社会压力的增大,人们面临越来越多的精神困惑和精神危机,孤独、苦闷、空虚、焦虑等一系列病症爆发出来。孤独,现代大众的典型病征,侵袭了每一个原子式的个人。孤独感,成为了现代人挥之不去的阴影。怎样摆脱孤独?怎样医治孤独感?弗洛姆在其代表作《爱的艺术》中做了详尽的回答。
现代理性化的进程使人一方面陶醉于人的胜利,挺立了人自身,另一方面使现代人与自然、社会和自身区别开来,引起了强烈的孤独感。面对现代人的孤独体验,弗洛姆分析了现代人的社会心理结构。
人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超越了动物界,超越了本能的适应性,但不可能完全脱离自然。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但又同自然相分离,永远不可能再同自然合二为一。人在出生的一刻,意味着人成为了独立的客体,有行动的权利,但面对自然界的各种威胁人却无能为力,进而引起了人的孤独体验。人的个体化进程使人深刻体验孤独,与自然的分离加深了孤独的体验。
现代人的孤独体验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弗洛姆揭示了人的异化现象。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变成一种商品,体验到自己的生命力实际上是一笔资本,这笔资本在既定的市场条件下要给他带来最大的利润。“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本质上来看是互为陌生的,是自动机器之间的关系,其安全感的基础就是要想方设法靠拢一群人,在思想、感情和行动中同这一群人保持一致。虽然每个人都努力同别人接近,但实际上都是孤独的,充满了不安全感、恐惧感和负罪感。”[1]79资本主义的大工业生产扭曲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劳动者只是机器上的螺母,而不是充满个性的活生生个体生命。境遇中孤独的体验让人充满恐惧,异化不确定性的人生让人充满陌生、可怖与荒诞之感,就像等待戈多一样滑稽,更不用谈论人生的意义问题了。
现代人“变成了机器人,生活在个人自决的幻觉中”[2]171,他自以为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而实际上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别人期望他要的东西。因此自我在根本上受到削弱,人觉得无能为力和极度不安全,从而加深了孤独体验。现代人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中,这个虚假的世界与人真正失去了关联,任何事物都工具化了,甚至连所思、所想所有人都整齐划一。从众的“常人”只能被湮没于平庸之中,个性和自我的丧失使现代人如同宿命般的沉沦。当人以为那是自己的所思所想时,实际上那不过是外界加于人自身的而已,而他却信誓旦旦地认为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正是如此,现代人丧失了自我,在失去了自我的过程中人体验着孤独,自我是个人真正安全的基础。而丧失自我的现代人,只能挣扎在孤独、怀疑和绝望的边缘。
自现代以来,“传统”就被“现代”消解掉了,固有的等级秩序消失不见了,而新的秩序尚未建立,现代人就处于这种迷茫当中,孤独变成了现代人的生活境遇与现实。弗洛姆对孤独的思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人的生存境遇的考察。克服孤独,摆脱异化,无数理论家纷纷在寻找解救之道,当然,弗洛姆也概莫能外。
现代社会中,人面临着孤独的尴尬境地,人能否摆脱孤独,如何摆脱孤独,怎样实现自我救赎,这成了现代人面临的重要难题。针对这一问题,弗洛姆提出了现代人摆脱孤独的途径和方法,这也是现代人对于孤独体验的自我救赎之路。弗洛姆指出只有通过创造性的爱才能使人摆脱孤独,填补空虚与寂寞,使现代人的精神生活变得充实而有意义,这也是对人类存在问题的真正的和全面的回答,要在成熟的爱中实现人与人之间的统一。
爱,作为人类社会独有的现象,是人类克服孤独感的需要。弗洛姆对爱这样定义:“……爱是指热烈地肯定某个人的本质,积极主动地与之建立关系……是两个人在各自独立与完整基础上的结合……”[2]110从中,可以看到成熟的爱就是保持自己的独立,拥有自己的完整个性。人格健全与完善,人与人的和谐相融,才能真正克服孤独。爱是一种积极的而非消极的情绪,是人内心生长的东西,弗洛姆分析了爱的积极性的基本要素。
有创造性的人认为“给”是“力量的最高表现,恰恰是通过‘给’,我才能体验我的力量,我的‘富裕’,我的‘活力’。体验到生命力的升华使我充满了欢乐。我感觉到自己生气勃勃,因而欣喜万分。‘给’比‘得’带来更多的愉快,这不是因为‘给’是一种牺牲,而是因为通过‘给’表现了我的生命力。”[1]21给不仅仅是个物质范畴,更重要的给是人与人之间的范畴。一个人应该把内心有生命力的东西给予别人,和他人一起分享他的欢乐、理解力、幽默、爱好,等等。通过给,不仅提升了自己的生命感,同时也提升了对方的生命感,所以说有生命力才能够有创造爱的能力。
弗洛姆指出,关心是表现爱的最为基本的方式,爱是对所爱之物的积极的关心。有责任心是主体对另一个生命表达出来或尚未表达出来的愿望的答复,它意味着有能力并准备对这些愿望给予回答。尊重是爱的形式中很重要的一个要素,是有能力实事求是地正视对方和认识他独有的个性,就是要努力地使对方能成长和发展自己。人们只有认识对方,了解对方才能尊重对方。爱会给人带来知识,在交往和深入了解对方中,人找到了自己,发现了自己。关心、责任心、尊重和认识四者是相互依赖紧密联系的,这些态度集中体现在成熟的人身上。他们能创造性地发挥自己的力量,发挥创造性的爱,故而才能真正克服现代人之间的疏离感和孤独感。
首先要有纪律。这里的纪律是贯穿人的一生的纪律,它使人的生活充满秩序。其次是集中,集中是掌握艺术的一个必要条件。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钻研一种艺术才能学会这门艺术。第三要有耐心。通过耐心持久地坚持才能掌握爱的艺术。第四要有兴趣。掌握这门艺术还要有极大的兴趣,有兴趣才能热爱,才能成为大师,而且要把一生献给这门艺术不断践履。爱是以信仰为基础的。拥有谦恭、理智,成为成熟的人,发展自己创造性的倾向,践行创造性的爱,以爱来医治现代人的孤独感。
通过创造性的爱的自我救赎之路,努力发展自己的全部人格并达到一种创造性倾向,拥有爱他人的能力,真正谦恭地、勇敢地、真诚地和有纪律地爱他人,并且自爱,在现代性的大潮中,人才能超拔于生命孤独的体验。
人类的导师马克思洞烛先机,也曾深刻地揭示了现代人遭遇的生存困境和价值虚无,从而批判了现代人的孤独体验。马克思以“人是历史性存在”为出发点,立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宏观视野,对现代性进行了反思和批判。现代人陷入了“没有标准的选择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存在主义的焦虑”[3]之中,异化和物化的现象表征着现代人的孤独和无助,这是现代人的精神困惑和精神苦闷,精神家园由此失落。马克思通过对现代人社会存在结构的阐释,展示出一幅克服现代人孤独体验的画卷。
自然不再外在于人,人也不再是自然的征服者,人与自然的关系转变为和谐共处,自然成为了人活动和与人切身打交道的存在。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不能“……把人对自然界的关系从历史中排除出去了,因而造成了自然界和历史之间的对立”[4]。弗洛姆没有看到人与自然间的关系还要涉及历史,所以在与历史的断裂中,人的孤独体验难以避免。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出现了典型的异化现象,人被资本统治,人与人之间也是一种紧张敌对关系和异化关系,孤独体验是异化的一种表现形式。马克思探讨了人的本质。他认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5]56,物质社会关系对人的本质具有决定性作用,人类的历史要同工业和交换的历史联系起来探讨。马克思要实现人的全面发展,这条道路的出路就是要实现共产主义,使人获得全面自由解放,摆脱孤独异化的困扰。弗洛姆的“爱”是从个体出发,而马克思从全人类的解放出发,可以看出二人的着眼点和理论旨趣大不相同。
面对现代人丧失自我的孤独体验,马克思强调实践过程中人的主体性因素。人是一种实践中的存在,在实践活动中,人把自身之外的存在都变成了自己活动的对象,变成了自己的客体,使自己成为主体性的存在。也就是说,人在实践中确证着自己的存在。实践是存在于社会历史之中的,其中人的主体性凸显出来,通过理性自觉和道德修养的提升,在历史中彰显了人的自我和个性,人在实践中克服了孤独感。弗洛姆的“爱”是感性、直观的,而马克思历史领域中的“实践”则从行动、革命的意义上克服孤独。
综上所述,弗洛姆通过“爱的理论和实践”的理论建构来给现代人克服孤独提出了一条可行之路,实际上他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给现代人寻找一条“回家”之路。弗洛姆的“良方”有着重大的意义,它不是一种空诺,不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美梦,而是一种解救之道,可以克服孤独。在身体力行方面通过努力人人可以做到的事情,通过爱的实践可以达到目标,这就是爱的艺术。弗洛姆的爱建立在对人类生存问题的解答。他关注的是人的生存,要解决的是整个人类的困惑,力图想通过他的理论建构使现代人摆脱可怕的孤独。只有爱才能治愈无家可归的悲伤,这是弗洛姆为现代人找寻的出路。
马克思不同于弗洛姆的就是:马克思开启的是对资本主义存在论的批判;而弗洛姆对现代人孤独体验的分析和自我救赎的解释,基本上是建立在对现代人的社会心理结构的揭示基础之上的,本质上是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弗洛姆所建构的“创造性的爱”的理论,医治了现代人的孤独,是给现代性的病症所下的一剂良药;而马克思立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力图实现共产主义的理论建构。通过革命手段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最终摆脱现代人的孤独,则是给现代性的病痛所下的一剂猛药,马克思显得铿锵有力。在对弗洛姆所找寻的现代人的“回家”之路的“爱”中,弗洛姆的分析很直观,相比于马克思来说,缺乏历史深度和现实厚度。马克思在世界历史的广阔视域中展开其对现代人生存孤独体验克服的途径,视野开阔,气势恢宏。相比之下,弗洛姆仅仅立足于人自身的心理分析,显然逊色许多。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是无法超越的。
[1]弗洛姆.爱的艺术[M].李健鸣,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2]弗洛姆.逃避自由[M].刘林海,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7.
[3]孙正聿.新世纪的哲学范式恢复“爱智”本性的新世纪哲学:塑造和引导新的时代精神[J].江海学刊,2000(1):73.
[4]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93.
[5]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M]∥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