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洪山
(青岛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061)
作为一种非典型语序,英语中的前置句式具有句法和语用两个方面的制约性,前者使得句法结构更具稳定性,后者则体现了信息编码和语篇连贯的需要。不过,在传统的句法习得研究中,前置句式并未受到足够的重视,研究者大多只是关注语言迁移和普遍语法的作用,没有从语用的层面考察这一特殊句法现象的习得规律。本文拟以中国英语学习者为对象,从句法和语用的界面视角,研究语境因素对前置句式习得的影响。
(一)英语中的前置句式
英语中有不同类型的前置句式,最常见的为名词短语(NP)型,这类句式涉及名词短语的移位,从句法上分析,该名词短语移位后会在原来的论元位置留下一个语际,任何其它成分均不得占据这一空缺。如下面的例(1)所示:
(1)That new book by Thomas GuernseyI haven’t read yet.[1]
在这类句式中,前置的宾语论元与句子的主动词(matrix verb)具有一种词汇支配关系,虽然该成分发生了移位,仍然受到后者的支配。从其语用特点看,前置句式往往出现在特定的语境中,句中的前置成分必须与语篇的上文保持一种信息联系。[2]例如:
(2)A:If there’re fewer than five students waiting in line,then I guess we can start.How many are there?
B:Five.
A:Five studentswe don’t have to wait
for.More than that we would.[3]
在(2)中,前置成分“Five students”与上文中的“Five”构成了一种信息链,使得语篇更加衔接和连贯。其中,前置的名词短语表示语篇的旧信息,充当句子的话题,因此这种前置结构也被称为话题前置(topical preposing)。另外,有时句中充当焦点的名词短语也可以前置,前置成分同样需要与语篇的上文保持一种信息上的关联。例如:
(3)A:What do you think I should take on the camping trip?
B:That coat you’re wearing,I think you should take.[4]
在这个例子中,划线部分属于句子的焦点,从其原来的论元位置移位到句首。虽然前置成分与语篇的上文没有构成显性的所指关系,但我们仍然可以从语境中发现一种隐性的信息关联。因此,英语前置句式的语用制约主要体现在前置成分是否与语篇的上文构成一种信息链,否则,前置句式在语篇中就不能被本族语者接受。
在英语中,前置句式并不仅限于名词短语,动词短语(VP)和形容词短语(AP)也可以在特定的语境中发生移位。例如:
(4)They certainly had a lot to talk,and talk theydid.[5]
(5)Tactlessshe may be,butungratefulyou should not think her.[6]
在(4)中,动词talk前置到了主语的前面,表示一种强调意义。在(5)中,前置的形容词tactless和ungrateful构成了对比性信息链,具有特定的修辞效果。虽然从句法上看这两种结构违反了英语中的基本语序,但句子的信息编码依然遵循着由已知到未知的基本规律,上下文的衔接更加紧密,语篇也更具连贯性。
(二)前置句式的习得
在前置句式的习得研究中,人们关注较多的是名词短语的前置现象。根据标记理论的预测,相对于常规的SVO语序,前置句式更具标记性,属于较晚习得的结构。Pienemann提出的可加工性理论认为,SVO语序处于在句法习得顺序中的第二阶段,在随后的阶段中学习者才具备加工非典型语序的能力。[7]Pienemann引用Johnston[8]及Pinemann&Mackey[9]的研究结果表明,来自不同母语背景的英语学习者均遵循类似的习得规律,名词短语的前置出现在句法习得顺序的第三阶段。也有研究者从其它角度对此类结构的习得进行了研究。例如,在名词短语的前置中,学习者需要借助最有竞争性的线索确定动作的施事和受事。许多研究者(如Rounds&Kanagy;董燕萍、刘玉花)感兴趣的问题是,[10][11]在学习目的语中的前置结构时,学习者是如何利用这些不同的竞争线索的?母语中的竞争线索是否依然发挥作用?
Valenzuela从语言迁移的角度研究了前置结构的习得情况,其受试者为操西班牙语的高级英语学习者。结果发现,语言差异对前置句式习得的影响较为明显,错误的语言形式已在中介语中形成了石化。[12]国内学者郑超则尝试在生成语法的框架内解释前置句式的习得现象,其研究对象为初级阶段的中国英语学习者。根据他的研究,在汉英中介语的初始阶段,任何处于IP之外的名词短语都隐性地保持着自己的格,这种格意识在语言习得中起着比结构投射更为基本的作用。因此,在二语学习的初始阶段,学习者能够普遍摆脱IP之外母语结构的迁移影响。[13]
相对而言,人们对动词短语和形容词短语前置的习得研究还不多见。原因在于两个方面:首先,这两种句式属于英语中的特殊语言现象,其它语言中鲜见类似的结构,难以进行类型学的比较研究。其次,传统的二语习得研究偏重于句法层面,对语篇和语用层面的语言现象重视不够。随着近年来语言习得研究从句法向语篇和语用层面的转向,人们逐渐认识到不同类型的非典型语序在语言习得中的作用(如Callies)等。[14]这一研究趋势的优势在于,通过探究句法习得过程中形式和功能的相互影响,有助于发现不同语言界面条件下的二语句法发展模式。
本研究主要回答的问题是:语境因素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二语学习者对前置句式的接受程度?学习者的目的语水平在其中发挥怎样的作用?
参加本研究的受试者共有258人,分为三个水平组,每组86人。其中,第1组和第2组均为英语专业本科生,前者在大学阶段已经学习了1年时间,后者已在大学阶段学习了三年时间。第3组为高级水平的英语专业研究生,实验前的英语水平测试表明,三个水平组均存在显著差异(P<.01)。
实验分为两部分,实验一的材料共由45个脱离语境的句子组成,包括三个测点:测点1为名词短语前置,测点2为动词短语型前置,测点3为形容词短语前置。其中每个测点涉及一个实验句,一个控制句和一个干扰句。实验句为前置结构,控制句为常规语序,干扰句则是不合语法的句子,其目的在于分散受试者对实验材料的敏感性。例如:
测点1:
实验句:History I found to be dry.
控制句:I found history to be dry.
干扰句:I history found to be dry.
测点2:
实验句:Do it we must.
控制句:We must do it.
干扰句:Do it must we.
测点3
实验句:Humble he is not.
控制句:He is not humble.
干扰句:Humble is not he.
实验二的材料同样包括上述三个测点,不同之处在于增加了句子的语境。以测点2为例:
实验句:The time has come for a new Ameri
can Emancipation,a great national drive to tear down economic barriers.
My friends,together we can do this,and do it we must.
控制句:The time has come for a new American Emancipation,a great national drive to tear down economic barriers.
My friends,together we can do this,and we must do it.
干扰句:The time has come for a new American Emancipation,a great national drive to tear down economic barriers.My friends,together we can do this,and do it must we.
在增加语境的情况下,实验句中的前置语序更加符合语篇的信息编码要求,因而上下文更加连贯。相对而言,控制句中的常规语序虽然符合语法规则,但与上下文的衔接并不紧密。干扰句由于存在语言形式的错误,即使在语境中也不符合语篇的信息编码要求。
实验前的信度检验表明,这两部分实验材料的Alpha系数分别为.8471和.8306,具有较高的可信度。实验开始时,将每个水平组分为A、B两个水平相当的受试组,每组均为43人。其中A组参加实验一,B组参加实验二,如下表所示:
表1 实验一和实验二受试者分组情况
实验要求受试者根据李克特5级量表对这两部分实验材料中的目标句进行可接受性判断。所有问卷要求受试者在课堂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所收集的数据经过SPSS(11.5)统计后进行分析和研究。
根据表2显示的实验结果,在脱离语境的情况下,测点1实验句的接受程度高于其它两个测点的实验句,说明名词短语的前置更容易被受试者所接受。由于汉语和英语有着类似的名词短语前置结构,来自母语迁移的影响不容忽视。不过,如果将各个测点的实验句与其对应的控制句进行对比,可以发现,前者的接受程度普遍低于后者。配对样本的非参数检验(Wilcoxon)表明,各组受试对三个测点中实验句与控制句的接受程度具有显著性差异P<.01)。
表2 脱离语境的实验句与控制句接受程度均值统计量
表3列出了语境条件下实验句与控制句接受程度均值统计量,从中可以看出,各组受试
对三个测点实验句的接受程度均高于脱离语境的实验句,说明语境中蕴含的信息结构对受试者的可接受性判断产生了影响。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即使在语境中,实验句的接受程度仍然普遍低于控制句。从信息结构的角度分析,实验中的前置句式更加符合语篇的衔接和连贯需要,但统计结果显示,受试者对常规语序的接受程度更高。配对样本的非参数检验(Wilcoxon)表明,除了高级组对测点1实验句和控制句接受程度没有显著差异外(P>.05),各组受试对三个测点中实验句与控制句的接受程度均具有显著性差异(P<.01),
表3 语境条件下实验句与控制句接受程度均值统计量
为了深入分析语境对受试者在前置句式可接受性判断中的影响,我们对脱离语境的实验句和语境条件下的实验句进行了独立样本检验(Mann-Whitney)。从表4中可以看出,三组受试者对形容词短语前置的可接受性均具有显著差异(P<.01),说明语境对形容词短语前置的影响最为明显。对其它两种类型的前置而言,只有高级水平组的受试者接受程度具有显著性差异(P<.05),说明目的语水平越高,越容易受到语境因素的影响。
表4 语境因素对前置句式接受程度的影响
上述结果表明,语境因素对前置句式的可接受性具有一定的影响,但这种影响并不是唯一的制约条件。对比表2和表3可以发现,在增加语境的情况下,三种类型前置句式的可接受程度均有所提高。从表4的结果来看,语境对前置句式可接受性的影响不仅涉及前置句式的类型,而且也与学习者的目的语水平有关。那么,应该如何解释这种复杂的关系呢?
首先,在脱离语境的情况下,名词短语前置受母语迁移的影响较大,接受程度明显高于其它两种类型。增加语境后,其接受性虽有所提高,但总体的提高幅度不大。对动词短语的前置而言,语境的影响之所以不够明显,与这种句式的突显度有关。与英语中的名词和形容词相比,动词是句子结构中最为稳定的成分,出现移位的频率极低。动词前置句式的突显度会对语境的作用形成一定的制约,影响学习者对此类句式的接受程度。与上述两种类型前置不同的是,英语中的形容词前置在汉语中没有类似的结构,因此,在脱离语境的情况下,这种句式的接受程度较低。另一方面,形容词在句中的位置不如动词那样稳定,相对较为灵活。因此,形容词短语前置的突显度要低于动词短语的前置,语境作用受到的制约要小得多。上述分析表明,语境对前置句式可接受性的影响与语言结构内在的类型特征密切相关。
其次,从目的语水平的角度看,高级组在可接受性判断中更容易借助语境的作用。这是因为,语言的交际很少是以孤立的句子为单位的,往往通过语篇的组织来完成信息的编码。就前置结构这种非典型语序而言,学习者仅依靠语法知识往往不易识别这种复杂的句法语用现象。这种情况下,学习者就会借助语篇中蕴含的语用知识实现认知上的最佳关联。在语言学习的高级阶段,学习者的语篇和语用知识更加完善,也就更加容易识别上下文中蕴含的信息结构。
本研究对第二语言教学的启示在于,应当从句法和语用的界面入手,有针对性地加强语篇信息结构的教学,帮助学生了解不同类型前置句式的制约因素,提高语篇的组织和建构能力。例如,对名词短语的前置而言,可以充分利用母语的正向迁移作用,在此基础上帮助学生分析前置成分在语境中的信息关联作用。对动词短语前置来说,可以首先从句法的角度入手,帮助学生了解动词移位的制约条件,克服此类句式的突显度对学习者的干扰作用,从而提高其在语境条件下的接受程度。总之,教学中要充分考虑句法结构的特点和语篇的信息编码方式,如果能够充分明确这一点,学习者就会对语篇中不同类型的非典型句式有更加深入的了解,有助于提高其语篇的衔接与连贯能力。
本文对三种类型前置句式的习得情况进行了研究,发现语境的作用与句法结构的内在特征密切相关,同时也与学习者的目的语水平有着一定的关系。本研究的结论有助于教师更加有效地加强语篇层面的教学,而这恰恰是传统的教学所忽略的地方。不过,本研究也有一些不足之处,受试者仅仅涉及中高级阶段的学习者,没有说明初始阶段的二语学习者是否遵循类似的习得规律,这也是今后需要深入研究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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