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比较文学中的纵向发展研究与横向发展研究

2012-04-11 23:20王立新王旭峰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2年4期
关键词:文学文化发展

王立新,王旭峰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300071)

论比较文学中的纵向发展研究与横向发展研究

王立新,王旭峰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300071)

比较文学研究的基本对象是实际存在、不断赓续并相互影响着的文学本身,而人类文学的发展则有纵向和横向两个维度。所谓纵向发展,是指文学所表达的主题和观念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文学自身的理念和形式也会随表现内容和审美观念的演变而变化。所谓横向发展,是指不同国家的文学相互影响、彼此借鉴并逐渐汇聚为世界文学大潮的发展过程。文学的纵向发展和横向发展之间存在辩证关系,认识其中的规律可以帮助我们确认经典作家及其文学史地位。

比较文学;纵向发展;横向发展;经典作家

从地理范围上看,比较文学所涵盖的文学研究对象囊括了世界各个地区不同文明和文化体系中的文学。依据传统的文化地理划分,又可以将其分为西方文学和东方文学两部分。西方文学是对欧美这两大有着密切历史文化联系的区域的文学的统称。虽然跨越多个国家和地区,但是西方文学却具有某种内在的联系和文化一致性。诚如英国诗人和批评家T.S.艾略特所言,欧洲文化得益于“近代欧洲基督教的共同传统,以及伴随着这个共同的基督教传统而产生的共同文化因素……西方世界正是在这种传统中,在基督教中以及在古代希腊、罗马和以色列的文明中,才具有了其自身的统一性……这种经历了若干世纪的文化的共同因素的统一,是联结我们的真正的纽带”[1]。东方文学和文化内部虽然存在着多元化的文化与文学源流,但这些传统之间,也仍然具有很强的联系和内在一致性。以亚洲而言,有学者就指出,经济上的“亚细亚生产方式”、政治上的“东方专制主义”和意识形态上的“东方精神”共同构成了东方文学的背景和基础[2]。西方文学与包括中国文学在内的亚非文学构成的东方文学在内涵、审美风貌和嬗变轨迹上既因具有不同的特征而交相辉映,又在全球范围的文学发展为世界文学的过程中与东方文学互相借鉴、影响,乃至彼此相融,共同构成了人类文明宝库中的珍贵财富。

比较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展开对世界文学发展进程的描述和发展规律的探讨与总结。而要认识和研究这样一个无比宽广丰富的人类精神领域,探索其中的发展进程和内在规律,就必须从纵向和横向两个维度分别展开。

1韦勒克和沃伦认为,文学研究中存在一个历史性的维度,此维度研究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认识“按照共同的作者或类型、风格类型、语言传统等分成或大或小的各种小组作品的发展历程,并进而探索整个文学内在结构中的作品的发展历程”[3]293。韦勒克和沃伦道出了文学发展中可能存在的某种内在的和动态的进程和规律。然而,韦勒克和沃伦似乎又倾向于将对这一动态进程的研究限制在文学内部,强调“文学分期应该纯粹按照文学的标准来制定”[3]306。实际上,文学发展中的这一内在的、动态的进程不可能是独立的,其必然要和社会历史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从比较文学的跨学科研究角度讲,我们可以把文学发展中的文学自身的进展以及这一进展与外部世界的关系,统一称为文学的纵向发展。具体而言,所谓文学的纵向发展,就是指文学所表达的主题、观念、思想内涵、社会意识等,必然会随着社会与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变化而变化;文学自身的艺术理念和形式也必然随着其所表现的内容和发展了的审美要求而演变。认识和理解文学的纵向发展进程,是比较文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和维度。

就世界文学的发展看,古希腊时期的文学主要产生在氏族社会和奴隶制民主社会两个历史阶段。早期的神话传说和英雄史诗与公元前5世纪到4世纪中叶“古典时代”的悲剧、喜剧、抒情诗等等,都是其各自独特的历史文化土壤的产物。古希腊时代在文学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马克思就称赞古希腊艺术和史诗是“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4]。在美学理论和艺术观念上,古希腊也是一个重要的奠基性时代。例如,柏拉图的“理念论”和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论”就对西方文学、艺术和美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柏拉图认为,理念是一种本原性和真理性的存在,而文学艺术与理念的世界“隔着三层”[5],因此柏拉图不愿意在自己的理想国中为诗人们安排合适的位置。亚里士多德则相反,他虽然也认为“史诗的编制,悲剧、喜剧……这一切总的来说都是模仿”[6],但是他相信这些模仿对人类认识世界和探索真理是有益的。最后,西方意义上的史诗、抒情诗、悲剧、喜剧等重要文学体裁的基本形式也是在这一时期创立的,它们不但被稍后的罗马文学奉为圭臬,也成为后世西方文学的永恒范本。

中世纪是欧洲的封建时代和宗教时代,也是文学艺术发展的重要时期。恩格斯曾谈到,中世纪“从没落了的古代世界承受下来的唯一事物就是基督教和一些残破而且失掉文明的城市”;在中世纪,“僧侣们获得了知识教育的垄断地位”[7],基督教成了大一统的社会意识形态。这就导致在中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欧洲各地区文学的共性远远大于个性。教会文学、中古英雄史诗、骑士文学等最重要的文学类型都形成于这一时期,且其内容主题和价值倾向皆打上了基督教观念的深刻烙印。这一时期形成的骑士叙事诗和散文体的骑士文学为日后小说体裁的发展开辟了道路。

14世纪至17世纪初,欧洲进入了伟大的文艺复兴时期。这一时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开始在封建社会内部孕育并逐渐瓦解其经济基础。欧洲各国、各地区开始打破基督教意识形态的文化钳制,人和人性的力量慢慢苏醒。文艺复兴时期的人开始以人的眼睛观察世界,以人的理性理解世界,以人的心灵和情感书写和描画世界。在文学领域,以人文主义为思想武器的作家们,抨击宗教禁欲主义和蒙昧主义,反对阻碍资本主义发展的封建势力和生产关系,肯定人的自然欲望和对幸福的追求,自觉地塑造符合人文主义理想的人物形象,创造出了近代文学艺术的辉煌。在文学体式上,长、短篇小说作为重要的文学体裁开始在这一时期的文坛占据重要地位,戏剧形式进一步发展,诗歌体裁愈加丰富。

17世纪,英国在资产阶级革命胜利后初步建立起与封建贵族相妥协的君主立宪制政体;而欧洲大陆各国封建专制力量依然强大,新兴资产阶级与封建贵族阶级势均力敌,相互需要。在这一形势下,欧洲大陆出现了以拥护中央王权、克制个人欲望和服从国家义务等原则为基础的古典主义文学潮流。法国古典主义理论家布瓦洛提出,艺术是理性和形式的结合。“不管写什么题目,或庄严或是谐谑,都要情理和韵脚永远地互相配合……在理性的控制下韵不难低头从命,韵不能束缚义理,义理得韵而愈明”,因此作家“首需爱理性”[8]。古典主义文学的重镇在悲剧和喜剧,剧作家们师法古希腊罗马戏剧,又加入了自己对希腊戏剧原则和美学观念的理解。这一时期的英国文学同样如此,从那些讴歌清教徒革命的史诗性鸿篇巨制中,不但能够清楚地看到《圣经》文学的影响,也能看出诗人借鉴古典史诗作品的痕迹。

到了18世纪,启蒙运动席卷欧洲,文学艺术也出现了新的发展。康德曾指出:“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康德提出:“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性!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9]欧洲的启蒙思想家大多坚持唯物主义立场,公开以常识和理性否定神学教条和封建制度。充满批判精神的启蒙作家们在猛烈攻击君权神授观念、封建专制制度和宗教神学荒谬性的同时,提出了天赋人权、自由平等和社会契约等一系列重要思想,满怀憧憬地描绘了资产阶级理性王国的宏伟蓝图。在文学领域,启蒙思想家将强烈的论述和表达欲望宣泄到文学创作中,使得这一时期的文学充满了理论和说教的色彩,哲理性小说和教育小说成为启蒙文学的标志性作品。

19世纪前30年的欧洲文坛是浪漫主义的天下。此时,全欧范围内风起云涌的资产阶级民族民主运动,德国古典哲学的发展和英法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传播,共同构成了浪漫主义思潮形成的时代文化土壤。浪漫主义文学推崇天才和灵感,张扬个性和激情。浪漫主义作家们喜欢讴歌自由,谴责专制;他们渴望民族和个人心灵的解放,对自然、民俗和人的美好天性满怀深情。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就谈到,“一切好诗都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而田园生活则是浪漫诗歌的绝佳题材,“因为在这种生活里,人们的热情是与自然的美而永久的形式合而为一的”[10]。长于抒情的诗歌在浪漫主义时代大放异彩,各种形式争奇斗妍;而富于传奇性的浪漫主义小说则以别样的情韵扣动着读者的心弦。

19世纪30年代后,随着西方工业文明的发展,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内在矛盾日益凸显和尖锐化,主张客观真实地描绘和反映社会人生的现实主义成为这一时期的文学主潮。法国现实主义文学巨匠巴尔扎克就将自己作品的属性界定为法国社会的忠实记录。他说:“法国社会将成为历史家,我只应该充当它的秘书。”[11]在这一时期,由人文主义和启蒙思想发展而来的人道主义和民主观念成为现实主义文学的思想基础。社会底层人和“小人物”在严酷环境中的真实境遇,金钱关系下人性被扭曲的现状,不合理的社会制度给青年一代所造成的戕害和资本主义制度下新的阶级关系和阶级矛盾等,成为现实主义文学最重要的表现主题。60年代后,随着实证哲学、经验论美学以及生物学、遗传学的兴盛和实验科学方法的传播,我们又看到了自然主义文学、唯美主义文学、象征主义文学在文坛上的兴盛。近代以来不断发展的传统长篇小说体裁在现实主义文学时期臻于成熟:无论在反映现实社会的深度和广度上,还是在塑造人物形象的复杂性和典型性上,现实主义文学在19世纪都达到了一个辉煌的高度。

进入20世纪,人类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文学艺术也随之出现了深刻的创新和变革。一方面,十月革命胜利后的前苏联文学,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为创作原则,对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做出了新的理解和阐释。苏联作协明确提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为苏联文学和文学批评的基本方法,要求艺术家从现实的革命发展中真实地、历史具体地去描写现实。同时艺术描写的真实性和历史具体性必须与用社会主义精神从思想上改造和教育劳动人民的任务结合起来。”[12]现实主义自此染上了强烈的政治色彩。

另一方面,传统意义上的西方世界和西方文学也在经历深刻的变化。进入工业化、后工业化和科技化、信息化时代的西方社会,面对两次世界大战、频繁的经济危机、冷战时期东西方的对峙、核恐怖的威胁、全球生态环境的恶化、能源短缺与日益激烈的争夺、不同文明间的冲突与文化的融合、全球政治形势的动荡等等一系列新的挑战,开始深刻体认到西方文明的“进步”观念,与人类精神生活和生存环境之间所具有的内在矛盾。从20世纪初到50年代,早在世纪末便开始受到怀疑的以理性主义为基础的传统价值观此时进一步动摇和衰落,各种非理性主义思潮蔓延开来,现代主义文学诸流派随即应运而生。现代主义文学的共同性表现在思想观念上具有强烈的反传统倾向,而在艺术形式上追求实验性和创新性。无论对叙述视角的探索,对隐喻和象征的强调,对神话原型模式的翻新还是对心理时间和潜意识本能的刻意推重,现代主义文学在艺术形式上的探索都与其所要表现的文明与人之间的内在冲突这一根本主题高度一致。

20世纪60年代后,步入后工业阶段的西方社会催生出了后现代主义文化,并使其很快发展成为席卷哲学社会科学和文学艺术创作等各个领域的一股巨大浪潮。反权威的坚定意志,加上规模化的文化产业和信息技术的推波助澜,使得后现代主义文学与文化呈现出迥然而异的精神面貌。詹明信就曾提出:“不论从美学观点或从意识形态角度来看,后现代主义(都)表现了我们跟现代主义文明彻底决裂的结果。”[13]在文学领域,如果说现代主义文学在反传统的同时还充满了一种建设性的批判意识,满怀着对克服西方文化危机的深深思考,那么后现代主义文学则消解了一切形而上的宏大叙事,解构了西方传统的本质主义和中心主义深度模式。后现代主义文学家拒绝任何意识形态的话语霸权,推崇差异和不确定性,信奉众声喧哗和多元对话的文学与文化观念。在具体的创作中,复制、拼贴、互文、元叙述、戏仿、悖论等技法的运用,彻底打破了现代主义文学观念下作家们依然看重的文本结构的稳定性和重要性;在这里,任何一种固有的文学体裁都无法坚守自己的限度,文体的混杂性与时空关系的任意性让后现代主义的文学文本走向了彻底的开放和意义的不确定。

2英国哲学家罗素曾提到,“在往昔,不同文化的接触曾是人类进步的路标”,文学和文化交流带来的结果“常常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14]。实际上,从古至今,不同地区间文学与文化的交往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所谓世界文学中的横向发展,就是指各地区、民族、国家的文学与文化相互影响,彼此借鉴,由民族、国家、区域文学逐渐汇聚为世界文学大潮的发展过程和趋向。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横向的发展并非简单的表现为文学观念、文学思潮、文学类型从一地到另一地,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的移植;相反,这是一个不断变异的互动过程。一方面,文学接受者的接受,必然是一种结合了自身的文学传统及特有历史文化语境的创造性的接受;另一方面,这种经过接受和改造的文学也会反过来影响传播者对自身的认识和理解。在这两种趋势的作用下,世界文学横向发展的历程,往往也成为一个民族、一个地区和一个时期的文学从内容到形式不断丰富和深化的过程。

从历史上看,早在世界几大文明形成之初,源自东方的两河流域、小亚细亚和古代埃及的神话就曾影响到西方的古希腊神话;而这些有着东方血脉的神话因素又通过古希腊文学传递给了古罗马。公元1世纪,基督教兴起,迅速向罗马帝国传播,并在中世纪成为全欧范围内的宗教信仰,孕育出了众多西方经典的文学作品。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基督教这一在西方世界有深远影响的宗教却带有东方文化的基因。从宗教发展史上看,基督教是由古代西亚巴勒斯坦地区的犹太教发展而来的。犹太教的经典《塔纳赫》被后起的基督教接受为自己的经典,称作《旧约》;《旧约》与基督教自己创作的《新约》共同构成了基督教的《圣经》。《新约》各卷成书前后的历史文化语境,已是以地中海文化圈为中心的东西方文化交流、融合的希腊化时期和罗马帝国时期,无论是《新约》所反映出的神学观念以及教父神学家基于基督教信仰立场对犹太教经典《塔纳赫》神学的再阐释,都能看出这种交流与融合的鲜明痕迹。可以说,基督教文化本身就是东西方文化交汇的产物。在此意义上而言,正是东西方文化的横向影响与调和,最终形成了希伯来—基督教文学与文化和古希腊—罗马文学与文化在西方文明中的源头性地位。

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文学产生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相对发达的意大利,而意大利文艺复兴潮流的兴起和发展同样与东方文化密不可分。布克哈特谈到东方文化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流行时说:“但丁本人对于希伯来文有很高的评价……从15世纪以来,学者们不再仅仅以能够怀有敬意地说这种语言为满足,而是要投身到它的彻底研究中”[15]193,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阿拉伯文也和希伯来文一样有人学习”[15]196,“君主和富翁们竞相收集阿拉伯文的手抄本”[15]197。我们不难想象希伯来文学和阿拉伯文学会随着语言的学习和手抄本的收集而渗透进欧洲文学。随着文艺复兴运动由意大利向其他国家的传播,西班牙、法国、英国、德国的人文主义文学也相继蓬勃发展起来,东西方文学的交融随之不断扩展和加深。

17世纪之后,欧洲国家内部的文化交流愈加频繁,文学的横向影响日益深刻。以古典主义文学为例。兴盛于法国的古典主义文学在整个欧洲流行了二百年之久,以致很多欧洲国家都不同程度地出现过古典主义文学时期,例如英国在复辟王朝时期、德国在18世纪40年代前的一段时期、俄国在18世纪的上半期等。又比如作为18世纪欧洲文学主潮的启蒙文学。启蒙文学原本起源于英国,但全盛却是在法国,而随着启蒙运动的深入发展,德国、意大利、俄罗斯等国都产生了启蒙主义文学。尤其值得提出的是,中国的儒家文化思想和文学创作,对欧洲的启蒙运动和启蒙文学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20世纪以来,由于信息技术的发展,人类各地区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的交往变得空前频繁和绵密;文学艺术之间的横向影响也表现出交互式、多维度和趋同化等重要特征。一方面,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和人口的大规模流动,各国文学之间在叙述主题和精神内涵方面都表现出越来越多的共同性。例如,全球范围内的文化冲突和文化融合就使得族裔、性别、殖民与后殖民等问题成为各国文学共同关注的话题;人类所共同面对的诸如文明发展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问题、传统价值与现代性追求之间的矛盾问题等,则使得生态文学与新历史主义文学成为世界文学中最为生机盎然的领域。另一方面,当今世界便捷的信息往来、跨国运营的文化产业和高度发达的国际交通网络,使得各国的文学艺术家们在文学手法和创作观念上的相互借鉴和学习变得非常简单和直接,各地区文学风格趋近和融合的趋势变得势不可挡。如果不囿于传统的文化地理观念,我们甚至可以说,在当今世界,不仅西方文学作为一个整体的统一性在不断加强,就是东西方文学之间的疆界也在日渐变得模糊。

霍米·巴巴曾谈道:“我们今日的存在被一种晦暗的幸存感所标示,我们生活在‘在场’(present)的边界,那里除了通用的、充满了矛盾又不断移动的前缀‘后’……之外,似乎就没有其他什么合适的命名了……在这里,时间和空间交错生成一种差异与统一、过去与现在、内部与外部、包含与排除的复杂特征。”[16]巴巴的这一论述某种程度上准确反映了当今世界文学的普遍存在状态。当代世界各国文学之间的横向影响已经演变为一种文学题材和文学风格的交汇与交融,甚至作家们也开始变成了世界性的。对于那些生活在美国的华裔作家,对于那些描写黑人生活的非洲白人作家,对于那些从前苏联移民到美国和欧洲的俄国作家,等等,我们已经很难用单一的民族和国别来界定他们了。歌德在19世纪初所预言的,“一种世界文学正在形成”,“民族文学已经不是十分重要,世界文学的时代已经开始”[17]的情况,正在变成现实。

3世界文学的纵向发展与横向发展之间的关系是辩证性的,两者互为条件,相互促进。从某种意义上讲,世界文学的纵向发展决定了文学史演变的整体轨迹,而世界文学的横向发展则不仅标示出纵向发展的广度和深度,还常常是文学纵向发展的动力和前提。

把握文学纵向发展与横向发展的辩证关系,可以帮助我们树立认识和评价作家和作品艺术价值的标准,确立作家和作品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古往今来的作家浩如繁星,但是能够青史留名的却只有那些具有经典品格的卓越者。那么何为经典性作家呢?艾略特曾谈到,一个伟大的、经典性的作家必须具有某种独特的历史意识。“这种历史意识又含有一种领悟,不但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而且还要理解过去的现在性;历史的意识不但使人写作时有他自己那一代的背景,而且还要感到从荷马以来欧洲整个的文学及其本国整个的文学有一个同时的存在,组成一个同时的局面。这个历史的意识是对于永久的意识,也是对于暂时的意识,也是对于永久和暂时的合起来的意识。就是这个意识使一个作家成为传统的。同时也就是这个意识使一个作家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在时间中的地位,自己和当代的关系”[18]。一个作家与所有作家、一个时代与所有时代的关系,实际上就是一个文学的纵向发展与横向发展的关系问题。只有那些雄踞自己时代文学创作的高峰,同时又以自己鲜明的风格为全部文学的发展提供了新质的作家才属于经典作家。

从一个宏观的角度看,世界文学中任何伟大的传统都既是文学纵向与横向发展的产物,也是推动这种发展的力量。一方面,经典作家和经典作品必然身处文学纵向发展和横向发展链条的交汇点上,他们是自己时代的产物,也在影响着自己的时代。另一方面,这些经典作家和经典作品更在不断推动时代文学的纵向发展和横向传播。英国剧作家本·琼生曾这样评价与他同时代的莎士比亚,他说莎士比亚“不属于一个时代而属于所有的世纪”[19]。信然!像莎士比亚这样的经典作家,无论他们生活在哪个世纪,也无论他们属于哪个国家和民族,他们的创作都显示出非凡的个人才能与文学和文化纵横传统之间的密切关系。在他们的笔下,既充盈着时代的精神,也表现出对人类共同价值的肯定与坚守;他们的创作既受惠于既有艺术甘泉的滋养,又时以对既有艺术形式的突破和创新为传统带来无尽的活力。经典作品是人类永恒的财富,它们将永远“带着先前解释的气息走向我们,背后拖着它们经过文化或多种文化时留下的足迹”[20]。

人类的文学已有数千年的发展历史,其间涌现出了诸多杰出的作家和经典的文本,这些作家和文本不仅在审美的愉悦中为我们开启了对既往社会、历史、风俗的认识,也给予了我们无尽的思想和精神启迪。在不同民族、国家和地区文学日益发展为世界文学的今天,文学更成为沟通人类心灵的重要桥梁。比较文学作为一个力图沟通不同文化和文学的学科和研究领域,有责任和义务探索文学纵横发展的状况和内在规律,为人类文学和文化的深入交流探索可能的路径。

[1]艾略特.基督教文化[M].杨民生,陈常锦,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205-206.

[2]王向远.东方文学史通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2.

[3]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4.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9.

[5]柏拉图.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71.

[6]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27.

[7]马克思恩格斯论文学与艺术:上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315.

[8]布瓦洛.诗的艺术[M].任典,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5.

[9]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22.

[10]伍蠡甫.西方文论选:下卷[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5,6.

[11]巴尔扎克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8.

[12]李辉凡,张捷.20世纪俄罗斯文学史[M].青岛:青岛出版社,1998:144.

[13]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文化逻辑[M].陈清侨,等,译.北京:三联书店,2003:421.

[14]罗素.一个自由人的崇拜[M].胡品清,译.合肥:时代文艺出版社,1988:8.

[15]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M].何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16]Homi Bhabha.The Location of Culture[M].London:Routledge,1994:1.

[17]歌德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409.

[18]赵毅衡.“新批评”文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26.

[19]杨周翰.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上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13.

[20]卡尔维诺.为什么读经典[M].黄灿然,李桂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4.

D814.1

A

1007-4937(2012)04-0110-05

2012-04-19

王立新(1962-)男,内蒙古呼和浩特人,教授,博士生导师,历史学博士,从事欧美文学、希伯来文化与文学研究;王旭峰(1980-)男,山东文登人,讲师,文学博士,从事欧美文学与后殖民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王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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