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成昌,王晓东
(1.黑龙江科技学院人文学院,哈尔滨150027;2.黑龙江大学哲学院,哈尔滨150080)
论作为“本有”的Ereignis
——对海德格尔《时间与存在》中“Ereignis”之考查
马成昌1,王晓东2
(1.黑龙江科技学院人文学院,哈尔滨150027;2.黑龙江大学哲学院,哈尔滨150080)
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总是力求摆脱传统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而“本有”的提出则是海德格尔超越传统形而上学及其概念运思方式的集中体现。“本有”高于存在与时间,人归属于“本有”,“本有”自行隐逸,它是不可言说的,且是西方形而上学没有被思考的,它不只是反形而上学的,形而上学也在“本有”的发生中,为“本有”所居有。
海德格尔;时间与存在;本有;存在
“Ereignis”在海德格尔的后期思想中一直处于中心地位。《时间与存在》是海德格尔最集中、最明确、也是最晚期探讨“Ereignis”的著作,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海德格尔的前期存在之思总是力求摆脱传统形而上学的概念方式,但他认为摆脱得还是不够彻底,后来他便不再想用“存在”这个形而上学的范畴来标示他的思想之路。于是,他想到这个非形而上学词语“本有”。他多次提醒人们:“存在”是一个“暂时的词语”。特别是在后期,他几乎不再提“存在论”,也反对用“哲学”一词来标识自己的思想,目的就是要挣脱“存在”这个形而上学的中心范畴。他总是在寻求一种非形而上学的道说方式。这种努力成熟的标志就是“本有”的提出。所以“本有”是后期海德格尔超越形而上学及其概念方式运思努力的集中体现。
如果说后期的“本有”已经从形而上学的概念方式中脱颖而出,那么前期的“存在”概念就是力图摆脱形而上学而没有成功的结果。这样,摆脱形而上学的概念方式就成了转向本身的必然要求。要挣脱形而上学的概念方式,首先要从形而上学的“存在”概念那里脱身,即要寻求一个非形而上学的词语来指说海德格尔自己所思的事情。海德格尔说:“寻找倒是植根于具有命名作用的词语的劝说的。”[1]110也就是说,他总是在力图摆脱形而上学的语言表达,但这一摆脱首先要求批判和揭露形而上学,这就不得不使用“存在”这个形而上学名称;而且在未能寻获自己着力探索的东西之前,恐怕也只能暂且借助于传统的概念和词语。正如海德格尔在《逻各斯》中所说:“存在只是一个暂时的词语。”[2]
超越形而上学的努力体现在海德格尔对早期希腊思想的探源上,这就是深入到形而上学之历史背后,取回前苏格拉底思想开端的源始性存在经验,并由此启发出思想的另一个开端。随后,围绕着对艺术和诗的思考,对诗人荷尔德林的神圣和自然的思考,显示出海德格尔寻求非形而上学思想表达的实际尝试。直到《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乃至此后的一些文本,海德格尔出于一种无奈的迟疑,仍然求助于形而上学的“存在”这个词。1956年他在《艺术作品的起源》中说道:艺术“归属于本有,唯有这个本有才能规定存在的意义”。此时海德格尔已经从存在达乎本有。在这里,海德格尔表达了达乎本有之说的艰难:“对于作者本人来说,深感迫切困难的,乃是要在道路的不同阶段上始终以恰到好处的语言来说话。”[3]
从“存在”到“本有”,正是海德格尔转向非形而上学的思想之路,走向“本有”的道路就是海德格尔超越形而上学而转向非形而上学思想的道路。在他看来,这种转向并不单单是他个人思想的转向,而是整个西方思想的转向,是从哲学转向思想的另一个开端。
在海德格尔看来,“本有”是根本不同于“存在”的,它们是两个根本不同质的概念,甚至我们不能说“本有”是一个确定的概念,它远远超出了概念的范畴。“本质上来说,本有与任何可能的形而上学的存在规定都不同,从而也比这种存在规定更为丰富。相反地,存在就其本质来源而言倒要从本有方面来考虑”[1]260。“本有”是非形而上学的,它超出了一切形而上学规定性。海德格尔绝不是要用“本有”这一个新的形而上学规定来取代“存在”这一个旧的形而上学规定。“本有”已经逸出西方形而上学的概念方式。它是成就世界诸因素(所谓天、地、神、人之四方)而让诸因素成其本身,进入光亮之中而居有自身;它又不是一个西方形而上学意义上的本体,不是至高无上的主宰。“本有不是包罗万象的可以把存在与时间纳入其中的最高概念。逻辑规则关系在这里说明不了什么”[4]684。
海德格尔在《时间与存在》中明确了什么是本有。他说:“规定存在与时间两者入于其本己之中即入于其共属一体之中的那个东西,我们称之为本有。”[4]681这一方面表明本有既要让万物涌现出来,让在场者进入在场;另一方面也表明“本有居有”之际万物如何成其本质,世界诸因素如何聚集而居有自身。所以,这样的本有是高于存在的。存在要从本有方面才能得到思考,也就是说,如果要非形而上学地思考存在,就必从本有出发。那么,时间与存在一样也要从本有来规定。存在是本有的一个特点,而本有却不是存在的一个特点。
但是,当我们问及本有的时候,我们不能问“什么是本有?”。本有并不是事后作为增加的关系而添补到存在与时间上去的。当我们问“本有是什么”的时候,问的是本有的本质。本有不是形而上学的课题,不是形而上学的范畴可以加以规定的。也就是说,本有本不可说和不可问。如果我们以逻辑对应关系的形式来看本有,那么就会离本有越来越远。本有根本就不是一个指称、符号,它是无所指、无所示的;根本也没有一个所指来对应本有,它是所待的。
那么,我们非得要问,只能问“本有如何存在并活动,也就是说如何在场”[4]682。即问一问本有的情形如何?如果一定要说,我们只能说一说本有如何居有。我们勉强换一种方式提问:本有的情形如何?海德格尔只能这样说:“它——本有——成其自身”,“居有者乃居有本身——此外无它”[1]258-259,“本有居有”[4]686。这种说法与传统哲学的概念思维方式是截然不同的。“本有”从根本上来说已经远远逸出了形而上学的范畴,本有本不可以界说和定义。如果一定要为本有定义,只能说:“本有居有”。
本有如何居有?海德格尔自己说,本有居有自身。本有不是一个静态的确定范畴,它不具有名词性的本质,而只在于动词性的出场中。唯着眼于本有的居有,才能寻出本有的原本含义。
本有的含义应该怎样理解呢?那就是本有的隐逸。在本有的在场与不在场、遮蔽与解蔽的运作中,海德格尔更强调不在场及遮蔽的作用,即更强调本有的隐逸的方面。海德格尔用“抑制”、“拒绝”和“扣留”等来描述本有的隐逸。我们认为隐逸最能体现本有的非形而上学品性。本有在隐逸中保留它的本性。我们在这里重新发现了海德格尔存在之思的基本线索:隐逸。它属于作为存在的存在,属于源始、绽出的在场,它是一种摆脱,这种使自身从存在的本真本质摆脱出来的摆脱是存在的遗忘的开始。
最后,海德格尔断言,本有不但不可问、不可答,而且更不可(按形而上学方式)说。本有既不是站在我们面前的东西,也不是包罗万象的东西,表象论证性的思维是与本有不相符的。这便是本有的不可言说性。本有本可不说,一当说出即有所指,这就又把本有当做一个对象。所以海德格尔虽早已开始思考本有,但迟迟不敢说本有。本有之不可说,是由它的隐逸决定的。我们受制于形而上学表象思维,一向还是说显处的对象的。人归属于本有,就在本有中。海德格尔强调了“Ereignis”的顽强性和原始性,而且也通过坚决地放弃形而上学,促使思维去注意这种发生。
“本有居有”就是让存在者进入其存在。所以,“居有”也即“居有存在”。“本有”让存在者成其存在。那么,让存在成为存在的“本有”本身还是存在吗?也就是说,“本有”是不是“存在”?海德格尔明确表示,“本有”是高于“存在”的。“存在”是形而上学的最高规定了。但“本有”却比这种形而上学的最高规定性更丰富,而“存在”倒要从“本有”这方面来思考。所以在海德格尔看来,“本有”根本不是形而上学的规定性。而当我们问“本有”是不是一个形而上学的本原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形而上学的水平上来看“本有”了。在《同一与差异》中,海德格尔指出,“本有”这个主导词语就像希腊的逻各斯和中国的“道”一样是不可译的。这除了表明“本有”之不可翻译外,还表明,“本有”是与“逻各斯”和“道”处于同一层面上的,它们是具有类似的相近涵义,有着逸出概念和范畴规定性之外的特征。在重点思考“本有”之说的以《语言的本质》为题的几个演讲中,海德格尔认为,“本有”即有“开路”或“铺设道路”的作用。所以,“本有”即是给予一切道路的东西。
在《面向思的事情》中,海德格尔把人与“本有”的关系看做是一种归属关系。“本有”居有人,人归属于“本有”。这种归属性可以把“本有”与黑格尔的“绝对”区分开来。表面上看,“本有”与黑格尔终极的“绝对”极为相似。但是在黑格尔那里,人是绝对精神实现自身的场所,因此绝对精神就是对人的有限性的扬弃。而在海德格尔那里,人的有限性与本有自身的有限性都是显而易见的。所谓本有本身的有限性突出了“本有”的隐逸性质。“本有”的有限性思想是与形而上学相抵触的,这更表明了“本有”不是一个形而上学的无限者,不是绝对的本体。
在《同一与差异》中,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的思维规定性都是关于存在的。而“本有”根本不是存在,“本有”超出了存在。“本有”本身恰似一个没有固定形态的运动的场,它是一个不断运动变化的、具有无穷力量的场,在这样一个动态的场所中,存在与此在都显示其本真的面目,由此它们也就丢掉了传统哲学赋予它们的种种概念式规定。人与存在都得入于“本有”才现身而成其本身,“本有”居有了人与存在。“本有”超出了形而上学的存在概念,同样,海德格尔也借此超出了他前期的基础存在论。
在《物》一文中,海德格尔把世界看成是天、地、神、人相互居有着的映射游戏。世界中天、地、神、人四方以各自的方式相互映射,也以各自的方式反映自身而进入其本己中,即它在四方之中成为自身。世界之不同因素(四方)是相互归属的,同时有自行居有,即在相互转让中居有自身。在转让和自行居有中,世界之四方聚集而为一体。此即所谓世界游戏。而转让和居有意味着一个结合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四位一体的四方得以显现而进入真理之光亮和澄明中,并因此成其自身,同时又在相互转让中共属一体。因此,“本有居有”即有相互归属之意,也有相互照亮和映射之意。
后期,海德格尔运用于“本有”之上的非形而上学之思是在多维度的努力中彰明出来的。总结起来有以下几点:集遮蔽和去蔽于一体的“本有”高于存在;人归属于“本有”;“本有”自行隐逸;“本有”是不可言说的。这就是“本有”的基本意思。海德格尔认为,“本有”是西方形而上学没有被思考的。它不只是反形而上学的,形而上学也在“本有”的发生中,为“本有”所居有。
海德格尔一生都在试图开辟新的哲学道路,寻求他的本真思想,为此,他回到了遥远的古希腊,希望把被异化的思想重新解放出来,回归它们的本来面目。而这与传统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是完全不同的。因为当传统形而上学在探求存在本质的时候,它们是用对存在者的研究来代替对存在本身的研究。如果没有一个更高的绝对,形而上学就会永无止境。形而上学所寻到的最高的东西,是一个绝对的本质,一个终极的本源。整个哲学史上传统形而上学理论导出了不同的本源,如理念、实体、上帝、绝对精神等。但海德格尔的“Ereignis”并不是一个终极的本源,也不是一个绝对的本质。“Ereignis”和“理念”、“实体”、“上帝”、“物自体”和“绝对精神”具有不同的意义。它并不是一个形而上学的绝对本源。与此相应,存在的历史也就终结了。因为我们所说的本有并不是存在历史上的一个新的存在标记,而是相反,存在归属于本有之中并且被收回到本有之中,那么,对于在本有中的思想来说,存在的历史也就最终结束了。这样一来,植根于命运的存在不再是有待思的东西,思想直面于那个发送出时代性存在的不同形态的本有。但这个东西,即作为本有的发送者,本身却是没有历史的,也就是说,是没有命运的。
形而上学是存在印记的历史,从本有方面来看,也就是发送者发送出当下的让在场者在场而自行隐逸的历史。形而上学就是存在之被遗忘,也就是那个给出存在的东西的遮蔽和隐逸的历史。因此,思想向本有的投入和上面所说的这种隐逸的历史的终结有着相同的意义。然而,作为界限而属于形而上学的遮蔽必然为本有本身所固有。也就是说,当思想切近“本有”的时候,“存在”的历史也就终结了。
[1]海德格尔.走向语言之途[M].孙周兴,译.台北:台湾时报文化企业股份有限公司,1993.
[2]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M].孙周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221.
[3]海德格尔.林中路[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71 -72.
[4]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M].孙周兴,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
B1
A
1007-4937(2012)04-0022-03
2012-01-10
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海德格尔后期时间观及理论意义研究”(12514140)
马成昌(1978-),男,山东郓城人,讲师,从事现代西方哲学研究;王晓东(1967-),男,黑龙江呼兰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现代西方哲学研究。
〔责任编辑:姜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