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英雄的人性,还战俘以尊严

2012-04-09 18:57黄国荣
书香两岸 2012年3期
关键词:魔鬼战友军人

黄国荣

《碑》我整整构思酝酿了一年时间,2007年9月1日动笔,到2012年1月出版,写了四年多时间,加上构思酝酿是五年多。一共改了七遍,其中有三稿几乎是推翻原稿重来,而且前五遍完全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是我自己要改。2009年8月改到第三稿时,台湾和大陆两家出版社排出清样要出版,我发现作品并没有激起他们多少激情,我给责任编辑打电话,问感觉怎么样,责编说很不错。我说你说心里话是不是特别好,责编说特别好她不好说,要出书后评论家和读者来说。我说你是第一读者,你要没有特别好的感觉就先别出,我已不是文学青年,小说出十来部了,我不是要急于再出一部新书,而是要写出一部好作品,我要是写不好这部小说,对不起那些流血牺牲经受磨难的战友,也对不起我自己。于是我把书稿撤了回来。

说实话,有两个原因让我不想轻易出版这部书,一是我有一批为国流血牺牲和当了战俘的战友,二是有人向我们作家写作提出了质疑,说你们作家都标榜自己的小说如何如何真实,现在这个社会还有真吗?

写作小说到今天已经三十多年了,我知道自己拥有的是一部好小说的题材,找到了一次可以向战友和社会表达对国家、对民族、对军队情感的机会。我把读者的质疑当作挑战,把质疑作为一位无情的审稿专家请到对面,自觉地接受它一遍又一遍的拷问。我相当冷静地反复思考了三个问题:一是当下社会还有没有真?我给读者什么样的真?二是当下社会还容不容真?我如何让读者尊重真?三是当下社会还需不需要本真?我如何让读者崇尚真?写作中我经常在夜里突然醒来,脑子里会连连冒出对白天疑问的答案,可能在睡眠中我的大脑仍在想这部小说。我从美学价值的角度而不是反映角度反复斟酌人物的每一个细节是否真实,甚至反复推敲每一句话,生怕有多余的废话。我怀着对为国流血和牺牲的战友们的一腔痛在写这部作品,也怀着对读者的一片真诚在写这部作品。我跟自己说,与他们流血牺牲相比,我费这点心血又算什么呢?读者的质疑不是出难题,而是他们需要真。从第一稿到成书,可能只剩下人物和大框架,人物、结构、情节和细节经过了几番变化,每一稿比前一稿都有相当的变化,我坚持一条,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喊出了战友和读者的心声。

每一个作家写一部作品,都把他想要表达的东西隐含其中,让读者在阅读中感悟而产生共鸣,这是作家写作的根本目的,也是文学的力量。我写这部小说是想探英雄的人性,还战俘以尊严。

我想让大家认识战争是个魔鬼。这是一部虚构作品,写了一场虚拟的战争,小说也许有历史中战争的影子,但小说中战争的对象是虚拟的,战争在这里仅仅是小说中人物的生存环境。虽然是虚拟的战争,但我想要大家认识到,战争所导致的血腥屠杀和反屠杀不只致使双方死亡,甚至要连带无辜遭受厄运;不仅涂炭生灵,还会破坏大自然;不仅毁灭生命,还会给活着的人们留下无尽的痛苦与创伤。精神正常的人绝不愿与这魔鬼为伍,只有利令智昏的疯子狂人才会与它结伴同行。作家写战争小说,读者喜爱读战争小说,并不是向往战争,而是试图了解战争、研究战争,认识战争,学习战争、制止战争、以至消灭战争。

我还想让大家认识战争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只要世界上存在国家和民族,它就不可能消亡。至今,家庭仍然是人类社会的细胞,人类还是以群落居住方式相互依存。有家庭便有家庭利益,有群落就有群落利益,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是家庭利益、群落利益的最高形式。有利益必有纷争,有纷争必导致战争。对战争无法逃避,只有拿起武器,用战争消灭战争。

我更想要告诉大家,英雄首先是人,军人也是人。没有人对战争不惧怕,也没有一个英雄生来就想牺牲当英雄。小说主角邱梦山和他的战友们同样是父母所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神,同样有七情六欲。面对战争这个魔鬼,他们同样恐惧,谁都不愿意无故牺牲。在战场他们跟敌人作战,同时也在跟自己作战,他们要把七情六欲拧合成一个意念——爱国、爱民族、爱人民。邱梦山他们令人敬爱,不只是他们英勇作战,收复失地,让祖国领土完整,拯救边疆人民于水火,更感天动地的是他们同时在孝敬父母,挚爱妻子和孩子,渴望享受人间的美好生活。这种孝敬、挚爱和渴望,客观自然地融合在为国家和民族不惜牺牲个人一切的行为之中,但集体英勇行动中,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差异,英勇行为中包含着种种个人的意念,作家和文学的任务就是要真实地再现战争中各色人物的这种差异和个人意念。邱梦山和荀水泉都是英雄,但他们是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石井生和倪培林都非常英勇,但他们的英勇却有很大区别;彭谢阳的惧战与倪培林面对死亡突然的胆怯性质也不相同。尽管邱梦山和他的战友们在战场上思想各异,有一点却是一致的,他非常清楚军人的职责,战争的正义性要靠军人用牺牲来悍卫。他们不愿意无故牺牲,但他们绝不允许敌人横行,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遭受欺凌,不能让国家丧失尊严,不能叫民族蒙受耻辱,于是他们穿枪林、过弹雨、蹚雷阵,赴汤蹈火,义无反顾。他们明白,胜利之路是用军人鲜血铺成;牺牲三个战友,消灭五个敌人,就是胜利;牺牲自己,守住阵地,就是胜利。在魔鬼面前,要么战胜魔鬼,要么被魔鬼吞噬,别无选择。军人的职业就是与魔共舞,无论他们是英雄,还是战俘,他们都在为国家与民族而战,社会和人们对军人应该多一些理解,多一点爱。

我还想告诉大家,英雄主义是国家之魂,是民族之魂,是军队之魂,是军人之魂。战争绝不是游戏,是你死我活的相互残杀,非常惨无人道(当下的叙利亚战乱,已有两万余人丧生)。和平生活是人类生存的常态,战争是人类生存的非常态。作家对战争的思考是多方位的,思考最多的还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人(无论军人还是普通老百姓),从和平生活的常态,突然卷入战争生活的非常态, 发生的是怎样的逆转;再从战争生活非常态转入和平生活的常态, 又是怎样的一种恢复。在这两种状态转化的环境下,国家、民族和人如何生存?该怎样生存?这是作者借以小说中人物想要表达和告诉广大读者的东西。我想让大家明白,一个不崇拜英雄的国家,不可能是英雄的国家;一个不崇拜英雄的民族,也不可能是英雄的民族;一个不崇拜英雄的军队,更不可能是英雄的军队;一个不崇拜英雄的人,他不可能成为英雄。邱梦山是这两种状态转化下的一个典型。战前战中,他无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英雄连长;战后,他成了战俘,他从你死我活搏杀的战场走进了另一个“战场”,他一直在以军人的身份,为自己的尊严与世俗观念抗争,与歧视他的人抗衡,与自我争斗。用邱梦山的话说:“军人可以承受流血牺牲,绝不蒙受耻辱;军人可以丢脑袋,绝不丢尊严”。“真英雄不只是战胜敌人打胜仗,而且在经受失败挫折时还能像个男人活着!”

我还想要大家明白,军队赴战场作战,人民是后盾靠山。正義的战争都是人民的战争;人民的战争更离不开人民的支持。邱梦山和他的战友们在战场流血牺牲,岳天岚、曹谨、依达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一想到她们,他们就无所畏惧,英勇无比。他们有一个心念,为祖国而战,为民族而战,也是为自己的亲人而战。可世俗中的人们,相当多的人并没能真正明白这个道理,有一些人的情感有点麻木,邱梦山他们牺牲也好,流血也罢;痛苦也好,郁闷也罢,似乎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我在第十章“天道”里写到邱梦山去边界烈士陵园给牺牲战友祭典,看墓老人发感慨说,咱中国人现在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缺钱,只缺一样东西,缺心。中国年轻人缺不忍心,缺羞耻心,缺辞让心,缺恻隐心,缺感恩心,快成空心人啦。邱梦山离开烈士陵园时,心里非常郁闷。他孤寂地走在山野里,对着空旷而荒凉的山野悲愤地喊,没有心哪!都成空心人啦!空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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