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
我的一个朋友喜欢《三国演义》,另外一个朋友喜欢《红楼梦》。两人经常为这两本书在四大名著里的排位吵得不亦乐乎。我过去打圆场,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你们两位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没有客观对错,只有主观好恶,结果被两个人一起鄙视,说我骑墙、和稀泥。
这次伦敦奥运会开幕,不出意料地也引起了争议。所有人都很自然地拿它和北京奥运会进行比较。有人说伦敦奥运体现出人文关怀自然亲民,比之北京奥运之空洞,不啻霄壤之别;也有人说北京奥运煌煌大气,意气风发,比之混乱枯燥暮气沉沉啥也看不清楚的伦敦奥运,简直是云泥之判。
而我不得不再和一次稀泥,因为对我来说,北京开幕式是一部3D动作电影,气魄雄奇,规模绝大。观众在旁边看时,不时惊叹:“好壮丽的场面。”而伦敦开幕式更像是一部CULT电影——或者更准确点说,像是一部群星贺岁档电影——每一分钟都藏着彩蛋,每一段都看得出致敬,每一个场景都有典故,让观众如寻宝一般挖掘:“哎,玛丽·波平斯居然也出来了……我去,007跳下来了!”
当然,北京奥运也有典故和致敬,只不过性质与伦敦奥运不大相同。对于这一点,我一个朋友说得更精到:“中国秀出的东西是一种泛指,英国秀出的东西大部分是特指。泛指的东东,只要让人感受到美、力量、气质就可以了。而且是敞开胸怀把最好的东西提炼出来,不知道的人反而会对它产生兴趣。特指的东东,只有曾经领略过的人才会觉得有趣和亲切。对于不知道典故的,只会索然寡味。”
其实这正是两届奧运评价如此极端化的原因所在——是我那杯茶,入口自然妙味无穷;不是我那杯茶,怎么喝都是漱口水。有人从北京奥运开场那段击鼓看出集体主义,从古代四大发明看出抱残守缺,是因为他平时就是如此观点,因此要把对中华文明的批判附会到团体操之上;也有人从伦敦奥运看出一片散漫混乱,乏味得几乎要睡着,也是因为对英伦文化不熟之故。
有朋友听到这里,提出了抗议:“老马你还是在和稀泥。现在问题的争议不是北京和伦敦的文化元素——文化元素当然不分好坏,只有不同——而是在于它表达的方式。北京走集体主义路线,人多势众,强调整体气势;伦敦走个人主义路线,强调个体与细节,多是中近景。这两种表达方式,才是争议的关键。”
对这个指责,我有个很简单的解决办法——我们做个假设,假如伦敦奥运的总导演丹尼·博伊尔穿越回2008年导演北京奥运,这位导演还带回了伦敦奥运开幕式的全套理念,严格遵照伦敦流程,只是把中国元素替换进去,会是怎生模样?
比如007从天而降,咱们改成孙悟空驾着祥云从天而降;憨豆先生的表演环节改成赵本山的东北二人转,或者郭德纲周立波,你一句京骂我一句清口轮番开口。玛丽·波平斯大战伏地魔那一段十分精彩,把波平斯小姐换成容嬷嬷,无数容嬷嬷出现在鸟巢,打败的也不是伏地魔,而是猪八戒。最后全场合唱《最炫民族风》或者《爱情买卖》,把火炬堆到纣王用过的鹿台上点起一把火,照亮半个天空。
仔细想想,真要照这么来,估计还没播完,微博——哦,对了,那时候还没微博——网上恐怕早就开骂了:“这都是啥玩意!”所以说啊,还是各看各的书,各玩各的鹰,自己家的青菜萝卜自己抱回家,开幕式这玩意真没什么好比的,要是还因此生出什么优越感来,就更要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