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秉忠的人格魅力及其诗风追求

2012-04-08 19:39刘凌云
飞天 2012年4期
关键词:杂剧人格

刘秉忠(1216—1274)字仲晦,初名侃。邢州(今河北邢台)人。17岁为邢台节度使府令史,后去职,出家为僧,法名子聪,号藏春散人。蒙古乃马真后元年,从禅宗大师海云法师晋见忽必烈,留忽必烈幕府。至元元年,忽必烈令其还俗,复刘姓,赐名秉忠,授光禄大夫、太保,参领中书省事、同知枢密院事等。和古今很多人一样,刘秉忠的人格追求也即其诗风追求。

为人之淡泊,这似乎和他僧人的特点有关。但是,在“三教同源”、“三教归一”成为时代潮流的当时,刘秉忠的思想和人格,也肯定是复合的。朝廷关于他拜官的《拜光禄大夫太保参领中书省事制》就指出了他外释而内儒的实质,说他:“气刚以直,学富而文。虽晦迹于空门,每潜心于圣道。”[1]是一个典型的儒士。徐世隆的《祭文》则说他合儒释道于一身:“学际天人,道冠儒释。初冠章甫,潜心孔氏。又学保真,复参临济。其藏无尽,其境无涯。凿开三室,混为一家。”[1]保真即全性保真,是全真道教提倡的修养方法,学保真即说他曾经入道。

尽管在他作品中读到的多是对于萧散闲适山林田园生活的向往,却也强烈地能够感受到他有一颗滚烫的热心。作为一个熟读儒书的士人,他不会放弃他的社会责任。在当时“天纲折,地维绝”的特殊历史时期,救时行道的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使他深感大道沦没的悲哀。“大道荒芜没草莱,一回翘首一回哀”[2]。“人饥己饥,人溺己溺”的情怀,和时光易逝、功业难就的感叹,在他胸中交织着,使他的心灵在渴望与苦闷中无法摆脱。其《对镜》云:

镜中人向镜边羞,有底功名早白头。识字岂知为物忌,读书空想解民忧。星疏月朗元非昼,老木苍波宛是秋。千古五湖高兴在,秋风不管未归舟。[3]

诗中有大量“归”字,表达他对回归山林的向往,但他归的前提是使大道行于天下,解民于倒悬,正如李白追求的功成身退,而决非所谓的独善其身,“独善固非君子志”[4],天下滔滔,更非君子独善之世,因而他是极其勤勉的:“镜里流年发渐皤,殷勤学道莫蹉跎”。“当如织女机头锦,每日须教进几梭”[5]。他也时时为自己的不能有所作为不满:“门外黄尘数千丈,穷庐惭愧一年安”[6]。由此他对儒家关于出处之义的圣贤垂训是否定的,“贤圣随时出处同,道存元不计穷通”[7]。唯道是从,不论穷通,他更赞赏诸葛亮那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执着精神。既要心怀天下,建功立业,拯天民之溺,又要不染尘俗,不为尘累,做一个潇洒飘逸的高士,他的理想,是追求这矛盾的统一。他正是用这样的眼光来看李白的,在他眼里,李白是位有道之士,又是清高出尘之士,其清高正在于其有道:“心中有道时时乐,眼底无尘物物清”[8]。“仙籍标名世不收,锦袍当在酒家楼。水天上下两轮月,吴越经过一叶舟。壶内乾坤无昼夜,江边花草自春秋”[9]。

这种双向价值追求,是中国古代很多文人的梦想,略早于秉忠并与秉忠有着很多相似之处的耶律楚材就是一生在仕与隐的双向追求和矛盾中度过的。这种双向价值追求形成了他们特有的人格,也使他们有着独特的人生感觉。得意时,他们认为自己是双求双得,而失意时又感到是双求两失。其《自然》一诗可以看作是秉忠得意时的夫子自画像:

名利场中散诞仙,只将吟乐度流年。酒逢知己心方醉,诗到收功意更圆。碧水悠悠入东海,白云曳曳上宾天。但能直往无凝滞,不自然时也自然。[10]

得意时自以为身处名利场而不妨做神仙,可以应付裕如,自然而无滞碍。但他能找到如此感觉的时候大约不多,更多的是苦闷,是“钟鼎山林事兩乖”的痛苦迷茫。其《醉中作》云:“年年策马走风埃,钟鼎山林事两乖。千古兴亡归恍惚,一身行止赖编排。无才济世当缄口,有酒盈樽且放怀。何日还山寻旧隐,瘦笻偏称著芒鞋。”[11]当双求两失时,他会感到,这双向的目标其实都是虚无的,“华屋山丘都是梦,且图沈醉卧烟霞”[12]。不管史书上如何渲染刘秉忠与忽必烈的所谓“风云际会”,但从秉忠诗中读到的仍然主要是其心灵的寂寞,是他人生无奈的喟叹,和对生存状态的不满。他有着很深的、难以言说、无法排遣的痛苦。人生经历让他认识到,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他是个另类,他缺乏同好和同道。“平生寡合懒拘牵,独自看云独自眠”。“长教身类沾泥絮,赢得心如出水莲”[13]。他不能放弃的是心灵的自由与人格的清高,最终只能选择闲散适意,“春风吹绿山前草,尽日携壶胜处游”。在很多作品中,他表达了对于现实的无奈。

在人格修养上,他找到了儒家与佛教两者的契合处,同时也符合当时盛行的全真道教精神,那就是明理、节情、求己、斋心。《藏春集》卷一《闲况四首》之二诗云:“一理未明常暧昧,七情能节自冲和。孟轲求己行时简,颜子斋心乐处多。修禊水边群客会,舞雩风里一僧歌。沙汀日暖春烟澹,无数闲鸥没浩波。”这是理学家人格修养的要求,也符合释、道的宗旨。体现的是儒士和隐士的价值观。“舞雩风里一僧歌”,儒家和佛教的意象,在他这里是如此圆融无隙地结合,已经二而一之了,在他的心中眼中,儒与释的人格精神是如此的一致。

其为人如此,其为诗无疑也要追求内蕴的丰厚和风格的恬淡。他的诗风追求与融合儒释道精神修养有着内在的关联。刘秉忠认为诗人的创作目的性应隐藏于无目的性之中,“楚山临水适幽情,无意成诗诗自成”,有意的创作要在无意中自然产生。《藏春集》卷四《读遗山诗十首》之六云:“青云高兴入冥搜,一字非工未肯休。直到雪消冰泮后,百川春水自东流。”

宋代王安石《题张司业诗》有言:“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秉忠表达的也是类似思想,他要求人工之巧达到天工自然之境界,越人工之至巧归于天工之大拙。变换一种说法,他强调雅淡背后的工夫:“清奇雅淡破工夫,句句冰霜字字珠。”奇在平中,才能奇而不怪,平而不庸,平淡而山高水深,“自古文章贵辞达,苏黄意不在新奇”。就文辞层面上说,他认为平是常,奇是变,诗文既要常也要变,则奇与平都是需要的,奇与平都是自然:“水平忽有惊人浪,盖是因风击起来。造语若能知此意,不须特地骋奇才。”秉忠曾借杂剧论诗,他说:诗如杂剧要铺陈,远自生疏近自新。本欲出场无好绝,等闲章句笑翻人。

宋人曾有借杂剧论诗的,如黄庭坚,《王直方诗话》载:“山谷云:作诗如作杂剧,初时布置,临了须打诨,方是出场。”吕本中也说过:“老杜歌行,最见次第出入本末;而东坡长句,波澜浩大,变化不测。如作杂剧,打猛诨入,却打猛诨出也。”他们涉及的,是如何开头、结尾,即诗之结构布置。刘秉忠所论,涉及的问题要广泛得多。

【参考文献】

[1]《藏春集》卷六附录,《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影印明天顺五年刻本。下同。

[2]《藏春集》卷一《有感》

[3]《藏春集》卷一

[4]《藏春集》卷三《读书》

[5]《藏春集》卷一《自勉》

[6]《藏春集》卷一《惭愧》

[7]《藏春集》卷一《读诸葛传》

[8]《藏春集》卷二《太白还山图》

[9]《藏春集》卷二《跋李太白舟中醉卧图》

[10]《藏春集》卷一

[11]《藏春集》卷一

[12]《藏春集》卷一《山家》

[13]《藏春集》卷一《寡合》

(作者简介:刘凌云,河南安阳工学院文法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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