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原创舞蹈作品《茉莉花香》的悲剧性

曾逊倪, 符姗姗

(江南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妇女生活》是作家苏童的一篇被人忽视的佳作，被挖掘改编成电影《茉莉花开》后名声大震。作品的构思非常独特，通过一家三代女性相似的命运，表现了20世纪中国女性的生存状况。小说通过平淡琐碎的故事展示了不同时代不同背景下相似的命运，说明生命就像一场轮回的戏。

鲁迅说，悲剧的美就在于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1]。悲剧美有着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看了《妇女生活》后，我很想把这个带着悲剧色彩的故事改编成当代原创舞蹈作品《茉莉花香》。舞蹈的创作需要融入舞者的情感，才能表现出心灵的震撼。在突出作品悲剧美的前提下，通过双人舞形式来演绎两对母女的之间的矛盾冲突和复杂的感情寄托，最终使作品从悲剧的命运升华到一种乐观的情调。

一 苏童《妇女生活》的女性刻画

(一)《妇女生活》内容梗要

苏童在他的系列小说《妻妾成群》《红粉》《妇女生活》《米》中对中国妇女的生存处境做了深刻细致的描写。他小说中的女性带着时代的特征，有着人性的缺点，一直在与命运抗争，却最终逃脱不了红颜薄命的结局。小说突出了女性的悲剧色彩。《妇女生活》和苏童的大多数作品一样都被成功地改编为电影作品，有较大的社会影响。

小说从1930年代展开，叙说了三代女人娴、芝、箫的人生故事。娴的父亲去世之后家业败落，电影公司的孟老板发现了无所事事的娴，从此改变了她的命运。为了明星梦，娴委身从了已有妻室的孟老板，生下了芝。孟老板卷走所有家当去了香港，娴把芝的到来看成了自己悲惨命运的根源。芝生活的年代已经到了新社会，作者在小说中淡化了这样的背景。在漫长的中国社会历史变迁中，男性一直占着主体的地位，女性只是男权社会的附庸。历史继续重演，芝嫁给了工人出身的杰，两个在不同家庭环境里长大的男女从婚姻开始就矛盾重重。杰搬到了芝的家里生活，芝得了抑郁症，绝望的杰抱养了女儿萧。闻着煎药气味长大的萧一直回避着对她有着异样情感的养父，杰的自杀更是让这个压抑的家庭蒙上阴影，萧离家上山下乡了。很多年后萧的婚姻也陷入窘境，风流的丈夫杜红杏出墙。萧绝望地说，她不想做女人，不想过女人的生活。外婆娴临死前对萧说，就因为怕痛，断送了自己的一生，要是做了手术，不会有芝，也不会有萧，自己就会过上好日子了。萧的回答否定了外婆娴的臆想。她说，女人永远没有好日子，这跟男人没有关系。萧生下女婴之后对丈夫杜放了一句狠话：“我就不信斗不过你。”然后离了婚。

(二)女性生活的宿命观

《妇女生活》中3个女人的命运是一出悲惨凄美的戏剧。不同历史时代的两代母女3个人物各具个性，作品通过几个连贯的故事反映了她们不同的生活态度和相同的结局。作品不刻意于政治的暗示，更深刻挖掘出人性的复杂。

根据《妇女生活》改编的电影《茉莉花开》，从视角艺术的角度将作品进行了加工提炼，3个女人的名字分别采用了茉、莉、花，强化了悲剧的美感。水做的女人常常会痴恋于泥做的男人。对男人的依赖，往往决定着女人一生的命运。在剧中，茉想通过生育来挽留孟老板的心，茉的痛苦来源于生育。而女儿莉的痛苦却在于不能生育，重压下茉的爱变成了毒药。女儿花在恶劣的环境中成长，花依然傻痴痴地爱，等来的还是失望和背叛！爱情，向来可以使女人丧失理智，女人的悲剧常常开始于此。当女人将生命里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时，她的幸福就像是枝头摇摇欲坠的叶子。

二 原创双人舞《茉莉花香》的主题表达和人物塑造

(一)从女性意识的角度来表达舞蹈的主题

女性意识，就是指女性对自身作为人，尤其是女人的价值的体验和醒悟，表现为拒绝接受男性社会对女性的传统定义，关注女性的生存状况，审视女性心理情感，倡导女性提高自我价值的认识，选择掌握自己命运的生活方式。

茉、莉、花3个人物代表一个广义的“女性”概念，代表整体的不同时代的女性人生。舞蹈通过对茉、莉、花3个人物进行并列和对比，讲述3个貌似孤立实为系统、缜密的故事，传达3个人物相互作用、逐步递进的意图。舞蹈终归不同于电影，更不同于小说。原创舞蹈《茉莉花香》中的思想意识建立在小说的基础上，但有所变化。苏童笔下的女性都是悲剧性的，体现了苏童对受传统社会压制与迫害的女性产生的一种悲悯情怀以及对女性自我放任态度的一种无奈的旁观与理性的剖析。就如他在《苏童王宏图对话录》中提到：“对女性的伤害已经不仅仅是社会体制的问题，而且是人本身、女性自身的问题。这里深藏着人性深处的许多奥秘。”[2]苏童认为女性生活在男权社会几千年，她们习惯依附男人，所以他作品中更重要的是表现女性的是一种对生命的本能追求，为了私欲她们不得不互相倾轧，麻木地过着没有尊严的生活[3]。在舞蹈《茉莉花香》里，通过对人物命运的塑造以及母女之间的复杂的情感表现，通过在时代中女性意识的慢慢复苏，女性的命运在悲剧中散发出了生命的芳香。

(二)《茉莉花香》的人物塑造

原创舞蹈《茉莉花香》选择了表现现实主义的当代舞种。当代舞在选材上鲜明地指向现实生活。舞台表演强调营造情境氛围，创造出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意境。作品塑造了3个典型人物形象：茉，苦难挣扎的生存悲剧，带着时代的色彩；莉，无法逃避的个人悲剧，心理扭曲的结果；花，命运多舛，却不放弃对梦想的追求。

《茉莉花香》的第1段双人舞表现的是茉、莉母女的复杂情感关系。生活在1930年代大上海的茉，曾经是一名电影明星，有过花样的红唇与曲线玲珑的旗袍，带过精致的发卡耳饰，受到过万人追捧，她身上显示出上海女人的精致、温婉与细腻。原本想通过生下莉来挽留情人的心，却被无情抛弃。茉把自己命运的悲惨归因于没有听从男人的话去打掉孩子，为此茉对女儿莉的情感变得十分复杂，她养育了莉却一辈子怨莉。中年的茉打扮得比莉还年轻，空虚的她对莉的婚姻也无比嫉妒。茉的命运表现了大多数旧时代妇女在男权社会中的无奈与悲哀。

《茉莉花香》的第2段双人舞表现的是莉与养女花之间更加扑朔迷离的情感。莉逃离了家庭，和工人出身的杰结合，却又和杰的家庭格格不入。杰选择和茉、莉生活在一起，杰在母女的矛盾中求生。没有生育能力的莉变得神经质，她自私多疑，心灵变得扭曲。压抑太久的杰伤害了无辜的养女花，被莉逼到了自杀的境地。莉独自养育了花，却对花若即若离，而花的未婚先孕让莉更是失去了理智。

原创舞蹈《茉莉花香》用双人舞的形式通过两段舞蹈来表现三代人的两层母女关系，双人舞形式的表达都是靠二人视觉关系的叠加完成的，这种视觉关系自然包括身体的接触与不接触以及眼神的交流。在动作编排上，故事的主人公是母女关系，虽说心中有恨、妒，但剪不断的是亲情与血脉，运用身体点的接触去无限延伸与发展动作的整体连贯性。第1段双人舞的身体接触，是采用传统意义上的双人舞，显示出母女最初的尴尬氛围，茉寄希望莉到来能够挽回负心人的离去，但生育并没有换醒茉的母爱，情人的背叛让她把气撒在了莉的身上，在家庭中得不到爱的莉选择了离家出走，当莉和丈夫再次搬回家和茉一起生活的时候，茉对莉的妒忌油然而生。矛盾引发一系列的纠葛，在舞蹈作品中母女之间因恨而几乎没有肢体接触，眼神的交流怨恨交织。

莉无法生育，双重的压力让她精神陷入抑郁，当丈夫领养了花的时候，莉的情绪更是矛盾重重。原创舞蹈重点放在了第2段，表现莉与花的关系。

作品中女儿以稚嫩的表情坐在舞台中央，养父自杀之后，莉与花相依为命。在母亲出场后，两人以流畅饱含温情的动作讲述一切矛盾好似都未发生前的生活和情绪。女儿穿着深蓝印花图案的连衣裙，时而依靠在母亲身上，时而跳跃在背上，或采取同样的动作，但表现出不同年龄的心境。青春期的花未婚先孕，母女矛盾升温，在互相埋怨的情绪变化中，母亲一次又一次地通过手部接触女儿时，女儿表现出的是反感和冷漠，一次又一次地推下，系列的动作表演，表达了舞蹈的感情线索。最后当爱恨都淡去，便有手臂小臂部分甚至拥抱的接触。

原著中她们都逃脱不了命运安排的感情陷阱，无奈、绝望、失败感充斥着她们的人生。但是在舞蹈作品中，编导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对花这个女性形象做出了创造性改变，希望观众能直观感应到，在新时代的花的身上，女性的意识已经在岁月中慢慢苏醒。

花不顾莉的反对，勇敢地决定生下孩子，和丈夫离婚。双人舞的最后一节是花的一段带现代舞色彩的独舞。当花望着渐行渐远的母亲，脑海中浮现心不在她身上的爱人忍不住流下眼泪时，浸入感情的动作变得缓慢而忧伤，在那一刻她才懂得所有内心的沉重已缓缓流失。这种沉重之感又似乎是在将花从单纯到坚强的日子娓娓道来。在快节奏的音乐中花用大幅度的肢体动作表达了自己对纯洁爱情和自由生活的追求，花不再是小说中生来被抛弃被伤害注定红颜薄命的女子，她勤奋、善良、坚毅，积极乐观地面对生活，她从绝望中走出，勇敢地承担。通过花的人物塑造强调了女性自我意识的重要性，同时留给女性一个自立生存的空间，而不是与男人的简单对抗。受到主题表达的影响，从女性的命运波动中演绎和诠释出新的主题意蕴。

三 原创舞蹈《茉莉花香》的悲剧性体现

原创舞蹈《茉莉花香》突出了作品的悲剧精神。通常意义上我们把表现悲哀和激发悲哀的舞蹈称之为悲剧性舞蹈。悲剧性舞蹈其实并不一定要求直接表现悲剧的冲突。其情感不能最终陷于悲而不能自拔，欲悲故喜、悲喜交加的强烈感情对比更加有感染力。

(一)与民乐结合，悲剧色彩更加浓烈

悲剧性舞蹈应该注重与音乐的配合，原创作品《茉莉花香》是一个富有情节的舞蹈，这种具有厚重历史的现实主义的作品对创作者来说，特定历史环境的塑造就成为了必要，而音乐因具有时代文化指示的作用，也就理所当然成为了其编导的首选。肢体画面具有较强烈的客观性和具体性，而音乐具有表达感情的直接性与主观性。原创舞蹈《茉莉花香》为了再现故事发生的时代文化气息的真实感，主题材料首取于同名歌曲，江苏民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音乐有着强烈的江南风格，高雅素洁，清丽悠扬，忧郁中透着欢快，和舞蹈的剧情十分贴切。

歌曲《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在舞蹈中对应3个章节3次出现，每一部分一次。舞蹈最开始的歌声质朴、直白、平淡，对应着舞者的明亮、轻快、温情，当背景音乐到“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的时候就戛然而止。编导有意将她们多舛而悲惨的命运埋下了伏笔，暗示着茉和莉不完整的人生。舞蹈后部分，花回忆着幻想着童年生活的情景时，歌曲缓缓渗入画面，这一次与前两次不一样，它不是舞蹈音乐的一部分，而是以舞者扭着腰肢轻轻哼唱的形式出现的，歌声凄凉而感伤，似乎是对女性不幸命运的倾诉。

在《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中间还巧妙地插入了《莫失莫忘》的音乐，“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是《红楼梦》中贾宝玉佩带的通灵宝玉上的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是薛宝钗佩带的金锁上的字，暗示着女性在爱情中的忠贞和依赖。

主题曲《茉莉花》最后一节以交响乐的形式出现，是在花怀有身孕时与母亲的一段爱恨交加的舞段之后，花决意生下孩子走出婚姻，其中寓意是花的成熟与她自我的完成。交响乐《茉莉花》震耳发聩，花积聚的情感得到爆发，表现出新时代的花对自由独立生活的向往。音乐首尾贯穿，带有隐喻和对比意味的道具有目的地反复使用，让原创舞蹈《茉莉花香》具有了诸多可供一再解读的象征意蕴。

(二)花的追求和抗争不是绝望的毁灭，而是体现了悲剧的真正精神

原创舞蹈《茉莉花香》重复着母女间的关系，男人的形象被虚化被模糊，倒成了女人的背景。故事都是通过母女间的戏来折射她们和男人的关系。每个阶段她们都是主角。这3位女性的递进与互动，其实也是对自身命运的窥视、反省与思索。待字闺中如花的女儿，孀居多年的母亲，打扮妖艳的外婆，连衣裙、汗水、眼泪，这些因素在空间里的尴尬与交融，让原创舞蹈《茉莉花香》拥有了细节的张力，也让观众能回到过去重品特殊年代的另类情怀。通过情节发展表现女性对自己命运的把握过程，表现了女性勇于把握自身命运的期望，隐含着一种客观的女性主义思想。

从1930年代到1950年代，男权社会的痕迹依然深刻，男权文化造成了女性被物化的事实，女性也常常安于这种弱者的地位。她们求生的手段就是依附男人，她们会把计谋施在自己的同性身上，姐妹、母亲、女儿都会成为她们从男人那里得到物质东西的绊脚石。茉、莉、花之间的悲惨命运的轮回不是天注定，很大一部分是社会造成的。在茉、莉、花两对母女的情感表达中，如果说茉和莉的红颜薄命是命运的安排，那么花的勇敢预示了现代女性不再愿意把希望寄托的对男人的依附上，花在生下孩子之后选择了独立生活，她要让男人知道，离开男人她可以活得更好。在莉与花的一段双人舞之后，花用奔放自由的现代舞，通过力度配合交响乐展示了女性对自由生活的渴望与追求，给人留下的印象不是绝望的毁灭更是求生的抗争，这才是悲剧性舞蹈追求的更高境地。

参考文献：

[1]鲁迅.再论雷峰塔的倒掉[M]//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07.

[2]苏童，王宏图.对话录[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98.

[3]王建珍，等.男权文化中女性悲剧[J].妇女研究论丛，2006(4)：64-66.

[4]江结宝.“徽州女人”中女人命运的悲剧性问题[J].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