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新小说独特的叙事手法

2012-04-02 16:16任芸莹王黎黎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周大新第一人称叙述者

任芸莹 王黎黎

(西华师范大学,四川南充 637002)

周大新小说独特的叙事手法

任芸莹 王黎黎

(西华师范大学,四川南充 637002)

周大新的小说创作在关注故事的同时也追求艺术的完美,在叙事手法上不仅继承了传统的叙事方法,也加入了自己的创新,用多变的叙事视角、多种叙事策略和独具匠心的小说形式向我们呈现出南阳盆地里的众生相,书写着人性的善与恶。

周大新;小说;叙事视觉;叙事策略

传统的叙事作品往往有行动中的人物、有因果线索完整的情节,大都使用第三人称进行叙述。周大新的作品,继承了传统的以第三人称叙述为主的叙事手法,又有着不同于传统叙事作品的特征,有着独特的叙事手法,在注重故事性的同时关注着小说的艺术性。

一、多变的叙事视角

(一)第一人称叙事,渲染主人公浓郁的情感

泰勒在《文学的组成成分》中指出:“第一人称叙事往往意味着鲜明的主题性与浓郁的抒情性。”[1](276)周大新以第一人称叙事的作品往往带有主人公强烈的情感印记。在《蝴蝶镇纪事》中叙述了“我”——一个解放军排长和历史反革命家庭出身的豆苓的相识相爱以及生离死别的爱情故事,充满悲情;《伏牛》叙述者“我”西兰以自己充满仇恨的眼睛观察着身边的一切,写出了自己、荞荞、周照进之间的爱情纠葛和人性的悲剧;《握笔者》叙述者“我”叙述了自己回家乡之后本想为达宽伸张正义,可是为了自己亲朋好友的利益改变初衷反而为那些自己本要惩治的人做了文字广告的故事,让人备觉沉重,中国的农民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完整的人格尊严啊。值得一提的是《接引台之忆》中叙述者“我”讲述了面对洪水来袭时人们的各种表现,面对死亡人们把深深隐藏的善良美好显露出来了,不再有勾心斗角,有的是对人的尊严以及过往的恶的忏悔,在生死存亡关头揭示出人性的美好。作者用第一人称叙事让我们深深地感触到人性的可贵,即使曾经的恶,在有些时候也会转化为善良美好。

更有甚者,第一人称叙事中作者又运用了传统叙事作品当中的全知叙述:“全知叙述是大家十分熟悉的一种传统叙述模式,其特点是没有固定的观察位置,‘上帝’般的全知全能的叙述者可以从任何角度、任何时空来叙事:既可高高在上地鸟瞰概貌,也可以看到其他地方同时发生的一切;对人物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均了如指掌,也可任意透视人物的内心。”[2](203)这种叙述模式一般是第三人称叙事中运用的,但是在为了揭示人性之善恶的时候即使是第一人称叙事他也会采用这种全知模式的叙事。例如《如果上帝在》这篇小说中,作者便采用了全知叙事。叙述者“我”——上帝,小说以高高在上的造物主的视角对人性提出了质疑:上帝冷眼旁观,看出了费老大为了夺取宅基地而设的各种阴谋,灭绝人性地害死了汪家祖孙,伤害了自己女儿蕊蕊;追述了汪费两家从光绪二十三年开始便为了这宅基地而起的恩怨;并把视觉望向世界看到了英法为了争夺阿基坦和佛兰德而起的纷争;并回放了人类为了强化自己的统治而犯下的各种罪恶行径:日本兵的南京大屠杀以及活埋大同的三百余名知识分子、德国人焚化犹太人等等。这一切映射出了人类的丑恶,人类因欲望而产生的无知和残忍:他们忘记了日本人与中国人是同一个祖先;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的祖先都是亚伯拉罕;汪费两家的祖先都是汪大力……这种全知模式的叙事让我们洞悉一切,从而对人性进行思考,对人类的一些行为进行反思。

周大新采用第一人称叙述视角,将读者直接引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容易激发读者的同情心和直观感受,更加生动、引人入胜。但是这种叙述视角也有局限性,读者往往只能紧跟视角人物去观察和体会他人的言行,对视角人物以外的事物和人物则只能通过自己的猜测进行推断,这是一种局限但同时也是接受阅读的观念的一种体现,让读者进入故事当中,对作品进行阐释阅读,并且周大新以全知模式弥补了这种局限。

(二)多种叙事人称的交互使用,客观真实地深化作品主题

作者还采用了第一人称、第二人称、第三人称交互使用的叙事模式,例如长篇小说《走出盆地》中邹艾的人生三部曲,第一部是以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的视角通过“我”与主要叙事者“老四奶”的对话展开,从旁观者的角度突显邹艾不服输的性格;第二部,则用邹艾自述的第一人称的叙述再现主人公的奋斗史,表现出主人公内心的挣扎与矛盾;第三部则采用第二人称的叙述,间或用第三人称叙述,这时对话的双方变成了邹艾和女儿茵茵,在揭示两代人不同价值观的同时让我们看到回到盆地之后依旧奋斗不止的邹艾。短篇小说《倾诉》也是采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交互使用的叙事模式,以“黄河”和黄河岸边长大的“他”为主要叙述者,用第一人称叙述了黄河的改道历史和为黄河岸边人带来的种种灾难,用第三人称表现出人类对自然的忏悔之情。

除了叙事视角的变化,作者还采用了多种叙事视点,例如《如果上帝在》中的全知视点;《牺牲》中的限制性视点,叙述者只知道人物的命运,听得到周围人对秀妮的种种看法,却无法洞悉秀妮的内心,听不到她的呐喊与申诉;《家族》、《紫雾》中的外聚焦视点;《溺》中的内聚焦视点。

叙事视角和视点的变化冲淡了周大新小说复仇模式、悲剧模式的单调性和重复性带给读者的审美疲劳,增加了小说的审美意蕴。

二、不同叙事策略的运用

(一)将过去和现在交替来写,突出时代的变化

小说《寨河》描写了银月奶和孙女莓莓祖孙二人不同的人生历程。银月奶总是以她的遭遇来观照孙女的生活,认为现在的时代还是那个财主富人为所欲为的时代,因而总是用警惕的心对待别人,但是真相却是财主的后代却是善良宽厚的,揭示了不同的时代,社会风气也会不同,那么人的命运也是不同的,不能用老眼光看待世事。《瓦解》中女儿万芹开放的婚恋观与古时禁锢人性的婚恋观以及对违背祖规和闺规女人的惩罚交替来写,突出女性意识的觉醒以及随着时代的变化人性的解放。

(二)将神话传说和现实交替来写,深化小说主题

长篇小说《湖光山色》中穿插了楚王赀的民间传说。楚王庄的两个“王”詹石蹬和旷开田像楚王赀一样被权力异化,丧失了人性的美好。最初旷开田憎恨詹石蹬的仗势欺人,可是当他当上村主任的时候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把自己当成了楚王,对村民任意欺凌,甚至对暖暖——曾经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也是毫不留情的打压。传说和现实交替描写,让读者更容易理解小说的主题,对农村的现状有进一步的思考。

《走出盆地》的三个部分都有一个传说贯穿其中,第一部分是三仙女与南阳将军人神相恋的爱情悲剧,第二部分是土地爷的小儿媳与挖红薯的小伙子的爱情悲剧,第三部分是阎王的妃子与年轻的迷仆的爱情悲剧。天上人间地狱的三个神话传说与主人公邹艾的故事相近,同时也强化了盆地人对走出盆地寻找到属于自己幸福的渴望,从而深化了“走出盆地”这一小说主题。

中篇小说《伏牛》中穿插了牛的有关传说,讲述了牛与人类的渊源。它成就了周家祖先的姻缘,它为人类离地干活成为人类的朋友,再到善良淳朴的化身,选择善良之人为友,惩罚行恶之人,成为人类公正的判决者。牛的故事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同时彰显着人性的变化。通过牛的优化和人的被物质异化的对比,揭示人类悲剧的根源是人类自己内心的欲望所导致的人性恶。《河里太阳》贯穿着白鹤洲的传说,用三只白鹤为了救治人间灾难而牺牲的精神来映衬主人公郝家后不屈服于现实坚持自己的做人原则的高洁,达到了作品颂扬善的目的。《接引台之忆》则穿插了阴丽华的传说,阴丽华船遇大水逃命的故事正与现实之中的情节相映成趣,故事中阴丽华是利用权势逼迫他人放弃生命而使自己活下来,现实中的人们却在危急关头幡然醒悟,选择了牺牲自己,虽然有挣扎但最后还是善良占了上风,叙述者“我”在别人的善良中存活,内心也受到了洗礼,对人性有了新的认识。

(三)用有特殊含义的物象连缀故事,突显主人公的精神

自从梁祝化蝶的传说流传开来之后,蝴蝶便被有情人视为幸福美满爱情的象征。中篇小说《蝴蝶镇纪事》中多次出现蝴蝶,既象征了豆苓的美丽善良,也折射出豆苓对美好爱情、自由、平等的追求。可是蝴蝶的生命是短暂的,这也暗示着豆苓必然死亡的悲剧命运,但是残酷的现实却无法遮掩人性的美好,为了维护所爱的人她选择放手,牺牲自己,最终就如蝴蝶一样得到了灵魂的解脱。《铜戟》中则始终贯穿着“它的飞”用以表现新时代军人面对困境不放弃、不抛弃理想,始终为之奋斗的时代精神。短篇小说《屠户》中则贯穿了“飞蛾”,飞蛾扑火在外人看来是愚蠢的,可是那种对光明和温暖的向往却令人叹息。而珠儿与董一宝的爱情便是如此,明知无望却始终坚持,珠儿为了延续爱人的血脉而无视名誉受损坚持生下他的孩子,这种决绝的姿态就如一只扑火的飞蛾,即使成灰也无怨无悔。

除了上面提到的叙事策略,周大新在长篇小说《第二十幕》中运用了中国传统小说的叙事:就是一条主线多条副线相佐的叙事方式,这也是司马迁《史记》中所用的互现法,不同人物的事件交错进行叙述:尚家尚吉利丝绸业的发展史、尚达志和盛云纬的爱情纠葛、卓远坚持真理追求的精神史、栗温保、晋金存、尚承达等官场更迭史等进行交错叙述,使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对比映照中表现人性的种种复杂性。

(四)风景和人物心理互相辉映,更深刻的揭示人性

在中国的文学中,风景是不可或缺的元素,王国维先生说:“文学有二原质焉:曰景,曰情。”[3](767)曹文轩在《小说门》之中也指出:“风景:小说的重要元素。”[4]后来又有景观叙事的说法。可见风景在文学作品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周大新的小说关于自然风景的描写虽然很少,但是每一处都令人惊叹,寥寥几笔的风景描写往往直指人心,或揭示出人性的嬗变或揭示出人生的寓意,同时也推动着故事的发展。

《湖光山色》之中的景色描写往往是为了衬托人性而写,例如对三角迷魂区的描写贯穿了整个小说,“前方碧绿的水面上一切正常,仅仅几分钟之后,就如农妇点燃灶膛里的柴草炊烟升起一样,水面上开始有一股烟雾缓缓升起,那烟雾越来越浓越铺面积越大,直把整个湖心三角区全部铺满并开始袅袅升入高空。”在这突兀而来的烟雾中暖暖看到了房子,有的人看到了奔驰轿车,有的人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葡萄酒窖,有的人看到了庄园,有的人看到了美女……不同的人看到了不同的幻象,这说明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而旷开田和詹石蹬他们人性的善恶变化都源于他们内心的欲望。

《铜戟》当中从头至尾都贯穿着风景描写,从写一只小鸟似乎知道自己方向的踌躇满志、自信满怀,到为了自己的目标四处飞翔做高飞的准备,到飞得有些吃力,似乎迷失了方向。这好像就是杜一川命运的写照,他为了实现自己如岳飞、戚继光一样精忠报国做一个优秀军人的理想而认真严格的要求自己,刻苦钻研军事理论,以为中国的国防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可是未料到的是他所在的营被解散了,他要复员了,梦想都破灭了。可是他却依旧为了自己军人的使命站好最后一班岗,解决了军队解散之际的兵乱事件。杜一川就是那只向往高飞的小鸟,即使面临被淘汰的命运依旧不放弃飞翔的梦想。有人说一个人的心灵就是一片风景,而《铜戟》中的风景描写则是杜一川灵魂的写照。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一片风景就是一个人的心灵史。

《银饰》的开头作者就用淡淡的口气诉说着故事发生的背景:“故事的源头如今是一片废墟。像墓地里的白骨当年曾是健壮的小伙和水灵的姑娘一样,所有的废墟也都有过风华正茂的时候。当我站在那片扔满鸡毛、碎纸、烂菜叶……”这样的地方也许我们触目可见,是那么平常的场景,可是在这样的地方却曾发生一个融合着爱、恨,纠结着人性的善与恶的故事。绚烂与惨败的对比更容易引起人内心的惊悸与感叹。接着作者在写到碧兰和少恒的感情被吕道景发现后,这样写当时的天气:“冬季的第一场大风把明德府的后花园变成了一个喧闹的世界:树枝在风中摇摆的呼呼声,藤条在风中扑地的劈啪声,干枯的花茎在风中断折的咔嚓声,间或掺合着一两声花盆被风摔到地上的乒乓响,使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竟有些热闹非常”。“呼啸着的夜风看见她倒在了地上,趁机跑过来,把一大股沙土扔到了她的身上。”

周大新这样寥寥几句向我们暗示碧兰他们的命运就如那树枝、那花茎一样脆弱,完全被他人掌握着,会被沙土掩埋,在废墟中被人遗忘,但虚假的东西掩盖着他们人性中的美好以及对爱的渴望。在这里风景描写告诉我们人生的寓意:生命的真实往往会因为人类的欲望和恐惧而摧毁和掩埋。周大新用风景揭示着人性的善与恶的嬗变,让我们透过自然的风景看到人类灵魂的风景。

多种叙事策略的运用使得小说的情节跌宕起伏,为人物创造了广阔空间让他们展示内心世界,这样可以深化主题且利于表现复杂的人性。

三、不同小说形式的探索

周大新的小说不仅注重“写什么”,更关注“怎么写”,因此在小说的结构安排方面既继承了传统小说的结构模式也有自己的创新,可以说是别具一格的尝试。

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他的长篇处女作《走出盆地》就显示出周大新对小说形式的独特把握,作者按照人物的人生经历把小说分为三步,既贴合情节的发展又有深刻的寓意。《第二十幕》作者用不断变化、衍生出新的意义的格子网作为小说的主要线索,暗示人们之间的恩怨就像尚家大院石碑上的格子网一样笼罩着人们,以此表现世事变化对人性的冲击,导致的人性悲剧。

在长篇小说《湖光山色》中作者用金、木、水、火、土五行来为小说进行结构划分,赋予作品以新的形式,并深化了作品的主题。“五行”的说法最早见于《尚书》中的《甘誓》和《洪范》篇,在《洪范》中被明确为水、火、木、金、土,并被认为是首要之事,它指的是自然的运行规律,如果人们不顺“五行”而行,则将如有扈氏与鲧般,为天命所弃绝!周大新在小说中采用这样的形式就是暗示人们不要人为地改变农村的田园生态和道德规范,否则必然会遭到天怒人怨,寄予了作者对田园的珍惜,对乡村纯朴、洁净的人性美的向往。

《旧世纪的疯癫》采用了书信体的形式,以邹振翼和惠子的日记作为叙事线索,互为补充,让读者深入主人公的内心,感觉那个疯狂的时代有良知的人内心的苦闷。《同赴七月》中则穿插进了日记体的写作形式,这样让我们感知面对高考的小凡内心的压力。《平安世界》则是童话体,用讲给成年人的童话表达作者对于灾难的忧虑以及对于人类的悲悯。《私房话》则以时间来串起全文:早晨、黄昏、午后、午前、晚上、午后,用不同时间姑嫂二人断断续续的对话讲述两个人从相识到结合的过程,用时间来间隔,以这样断断续续的诉说反应出女主人公不能嫁给心中所爱之人的纠结和痛苦。

“周大新坚定地说,与大众文学相比,严肃文学尤其显得孤独,但必须要有人坚持做下去——因为,一个民族的文化品格和人文精神,在整个民族的宏伟发展战略中,永远是最重要的。”[5]周大新痴爱着小说这门艺术,热爱这门可以普世的、追求完美的艺术。他的《第二十幕》被称作“中国的百年孤独”,而后《湖光山色》又获得茅盾文学奖,这一切都说明了他别具一格的小说艺术。

[1]徐岱.小说叙事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2]申丹.叙事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3]舒芜,等.中国近代文论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4]曹文轩.小说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2.

[5]赵明河.周大新和他的乡土中国[J].人民教育,2010(8).

Peculiar Narrative Styles in the Novels by Zhou Daxin

REN Yun-ying WANG Li-li
(Xihua Normal University, Nanchong, Sichuan, 637002)

It can be found that Zhou Daxin seeks the perfectness of art while focusing on stories in the creation of novel. He not only inherits the traditional narrative methods, but also applies some innovation. In his novels, various narrative perspectives and strategies plus peculiar forms of novel present us various appearances of people, depicting the aspects of goodness and wickedness in humanity.

Zhou Daxin; novel; narrative perspectives; narrative strategies

I206.7

A

1009-8135(2012)01-0071-04

2011-10-15

任芸莹(1985-),女,四川平武人,西华师范大学研究生,主要研究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郑宗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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