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秋
把文言文译成白话,传统译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直译法,另一种是意译法。直译法是文言文翻译的基础译法,意译法是文言文翻译的改进译法。从直译法到意译法,翻译方法虽然有了明显进步,但还不够,还不能突破原文的种种牵绊,特别是不能完整阐释原文的意义。如果采用释译法,就能较好地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以《论语》第六篇第十七章为例,先做一个简单的比较: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1]35
直译:孔子说:“谁能够走出屋外不从房门经过?为什么没有人从我这条路行走呢?”[2]59-60
意译:夫子说:“谁能够不经过门就走出屋子呢?(做人)哪里能不走这条为‘仁’之路呢?”[3]116
释译:夫子说:“房门是人们从家里出入的必经之路,有谁不是通过房门出入的呢?修养仁德同样是做人的必经之路,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人愿意走这条路呢?”
看了三种译文之后,读者诸君应该能够初步感受出释译法的不同之处了吧?为便于了解,下面做一个简单的介绍。
前几年,姚淦名教授在央视“百家讲坛”开讲《老子与百姓生活》,于丹教授开讲《论语心得》《庄子心得》《论语感悟》,易中天教授开讲《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之后,在国内一度掀起了国学热。可是,热了一阵之后,很快就冷了下来。国学为什么会热起来呢?最根本的原因,是姚淦名、于丹、易中天把晦涩难懂的文言文,用明白晓畅、通俗易懂的语言阐释了出来,使老百姓深受教益,因而引起了广泛的共鸣。为什么很快又冷下去了呢?根本原因还是经典无法走出“象牙塔”。而导致经典无法走出“象牙塔”的主要原因,还是文言文翻译方法存在严重的不足,不但不能完整诠释经典的意义,而且还使经典优美的文句暗淡无光、黯然失色。在这种情况下,普通百姓和一般读者提不起兴趣就很正常了。而经典是全民族乃至全世界人民的瑰宝,需要继承和发扬。因此,改进文言文翻译方法就成了促进经典大众传播的必然选择。
简单地说,直译法就是用现代汉语对文言文逐字逐句对应翻译的方法。意译法就是用现代汉语对文言文所表达的文意进行翻译的方法。直译法的好处是能够在译文中找到原文任何一个字词的解释,不足之处是翻译出来的语句不太顺畅,意思不太明白。意译法有针对性地解决了直译法存在的问题,做到了语句通顺,文意连贯。从表面上看,问题已经解决了,翻译方法无需改进了,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一个一直没有引起学术界足够重视的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不论是直译法,还是意译法,都只注重了对原文语句语意的翻译,没有深入对原文原意进行完整阐释;只注重在语法语意方面与原文对应,没有顾及读者能否认知,更没有关注传统文化的普及和传承,使得经典在普通读者和大众之间出现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这是直译法和意译法本身存在的不足。社会发展到如今,生活已经变得轻松愉快,如果仍然继续用直译法和意译法翻译文言文,那么,博大精深的国学就只能继续冷下去,传统文化就只能继续在“象牙塔”里承转,用传统译法翻译文言文,用于专家学者研究,让学生“习其句读”,或者用于考大学、考文凭、考职称还可以,若要用于推广传统文化,用于教化普通大众,那么,它的作用就非常有限了。从适应现代生活和发扬传统文化的角度来考察,传统译法主要存在以下三个明显不足:
在文言文翻译过程中,尤其是对经典的翻译,有一种很普遍的现象,就是对很多概念都不做翻译,而简单地采用了“忠实于原文”的方法。从表面上看,这个处理很合适,而实际情况是,读者难以接受。读者需要的是全文翻译,而译者做的只是部分翻译,未翻译的部分只能靠读者自己去研究。普通读者看到“之乎者也”本来就头大,哪有能力解决这个译者都不能解决的问题呢?这是传统译法存在的第一个不足。诸如《道德经》里的“道”、“名”“玄”,《论语》里的“圣人”、“仁者”“君子”等等,这种情况相当普遍。
在文言文翻译过程中,前后语句往往存在语意跳跃或逻辑转折的情况,尤其是《论语》这种语录体典籍,在一个章节里面,虽然只有几句话,但读者看起来却比较费劲,有时候甚至莫名其妙。因为原文没有表述,而按照直译法和意译法翻译的时候,译者又不能补充,所以,读者就觉得费解。这就直接影响了读者的阅读兴趣,也难以发挥经典的教育作用。这是传统译法存在的第二个不足。以论语第九篇第六章为例: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通“欤”)?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1]178
直译:太宰向子贡问道:“孔老先生是位圣人吗?为什么那样多才多艺呢?”子贡道:“这本是上天让他成为圣人,又使他多才多艺。”孔子听到,便说:“太宰知道我呀?我小时候穷苦,才学会了不少鄙贱的技艺。真正的君子会有这么多的技艺吗?是不会有这么多的!”[2]87
意译:太宰问子贡说:“夫子称得上是圣人了吧?怎么这样多才多艺呢?”子贡说:“这原本是上天让他成为圣人,又让他多才多艺的。”夫子听到后说:“太宰了解我吗?我小时候家境贫贱,所以学会了很多卑下的技艺。(做一个)君子要有这么多技艺吗?不要这么多的呀!”[3]179
释译:太宰问子贡说:“孔夫子是位圣明圣德的圣人吗?怎么通晓那么多才艺呢?”子贡说:“本来上天有意让他将成为圣明圣德圣人,并且让他具备了这么多才艺。”孔子听到后说:“太宰怎么了解我呢?我小时候家境贫寒,地位低贱,才学会了很多粗陋的技艺。不论是圣明圣德的圣人还是有道德有地位的君子,他们修养和推广的是仁德,何必需要这么多技艺呢?他们是不需有这么多技艺的!”
太宰问的是“圣人”,孔子答的是“君子”。中间的语意转折是:“圣人”和“君子”主要与人的地位和道德水平有关,与人的技艺多寡关系不大。言下之意是,先不要说是做个“圣人”,退一步讲,就是做个君子,也不需要有这么多技艺。因为,圣人和君子,他们内心的标准是仁德,而普通大众内心的标准是谋生的技艺。两者目的不同,立足点也不同,因而出现了语意的跳跃。圣人和君子对老百姓授之以仁德,就好比“授之以渔”;如果对老百姓授之以技艺,那就只能算是“授之以鱼”了。弄清了这个道理,我们就知道孔夫子说这句话的目的所在了。
由于传统译法过分拘泥于原文的字词语句,不能全面解释所有字词含义,不能完整反映作者原意,不能深刻阐释原文事理,因而,翻译出来的白话,语言直白,音韵松散,缺乏文采,使得经典黯然失色。这是传统译法存在的第三个不足。以论语第八篇第十五章为例:
子曰:“师挚(zhì)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1]170
直译:孔子说:“当太师挚开始演奏的时候,当结尾演奏《关雎》之曲的时候,满耳朵都是音乐啊!”[2]82
意译:夫子说:“从师挚演奏开始,到《关雎》乐曲的尾声,满耳都是盛大美妙的乐声啊!”[3]165
释译:夫子说:“从鲁国太师挚奏乐升歌开始,到所有乐器合奏《关雎》等乐章结束,美妙的音乐洋洋洒洒,真是让人大饱耳福啊!”
我们只要简单地将传统译法的两种译文与原文进行比对,就能够很直观地看到,原文字句齐整,音韵铿锵,有述有议,读起来朗朗上口,读译文则完全没有了这种意味。采用释译法以后,就较好地弥补了这个不足。
所谓释译法,就是用现代汉语对文言文原文原意进行全面完整的阐释,以便于读者学习领会的方法。运用释译法翻译文言文,不但能较好地再现经典的光彩,而且能方便一般读者和大众阅读吸收,非常有利于传统文化的传承和传播。释译法的基本特点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子曰:“自行束脩(xiū)以上,吾未尝无诲焉。”[1]146
直译:夫子说:“凡是主动以束脩之礼来求学的,我从来没有不予教诲的。”[3]133
意译:孔子说:“只要是主动地给我一点见面薄礼,我从没有不教诲的。”[2]66
释译:夫子说:如果弟子自愿求学,并且行过拜师的礼节,只要送上一束干肉略表心意,不论出身贵贱,我从来没有不愿意教诲的。
这段话的原意有三个:第一,孔夫子收弟子,先要有主观意愿,弟子自己要主动求学。正如《礼记》所说的“古闻来学,未闻往教。”第二,孔夫子收弟子,必须行拜师的礼节。礼品微薄无所谓,重要的是“尊师之礼”。第三,孔夫子收弟子,不考虑贵贱贫富。颜回穷得叮当响,成了孔夫子的得意门生。漆雕开是“刑释改教人员”,又是残疾人,也成了受孔夫子表扬的弟子。释译法完整地阐释了这三个方面的含义,较好地体现了夫子说这句话的主要意图。
以《论语》第一篇第十一章为例: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1]63
直译:孔子说:“当他父亲活着,(因为他无权独立行动)要观察他的志向;他父亲死了,要考察他的行为;若是他对他父亲的合理部分,长期地不加改变,可以说做到孝了。”[2]7
意译:夫子说:“父亲在世时看他的志向,父亲去世后看他的行为,能在长时间里不改变(或不忍改变)父亲的行事处世之道,就可以称得上孝子了。”[3]10
释译:夫子说:“父亲在世的时候,看当儿子的有没有孝敬父亲的孝心;父亲去世的时候,看当儿子的有没有孝敬父亲的行动;父亲死了之后,能够坚持多年,坚定不移的完成父亲的遗愿,就可以称得上是孝了。”
原文反映的事理是:做儿子的如果有“孝心”,有“孝行”,能“孝终”,就可以算得上是孝了。具体从原文的“志”“行”“道”三个字体现出来。直译法和意译法没有弄清楚“志”和“道”所蕴含的事理,所以,译出来的白话很牵强。其实,所谓“志”,就是“心志”,即孝子有没有“孝心”。因为,中国有句老话:“百善孝为先,原心不原迹,原迹贫家无孝子。”所谓“道”,就是“道白”,即父亲的临终“嘱咐”。因为,对于所有父亲而言,不论他是帝王将相,还是贫民百姓,有遗嘱、有遗言、有遗训、有心事未了是正常的。而对于所有当儿子的,如果能够了却父亲的心愿,那当然是孝;如果能够了却父亲的宏愿,那更是大孝。比如,司马迁遵照父亲司马谈的遗嘱,历时十三年,九死一生,终于完成“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记》。司马迁这种完成父亲遗愿,光耀门楣、光宗耀祖的实际行动,就是古人认为的孝的最高境界。释译法把衡量“孝”的事理从三个方面完整阐释出来,既避免了引起读者误解,又比较深刻地表述了“孝”的层次和境界。
以《论语》第八篇第十九章为例。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1]172
直译:孔子说:“尧真是了不得呀!真高大得很呀!只有天最高最大,只有尧能够学习天。他的恩惠真是广博呀!老百姓简直不知道怎样称赞他。他的功绩实在太崇高了,他的礼仪制度也真够美好了!”[2]82-83
意译:夫子说:“伟大啊,尧这样的君主。崇高啊!唯有天算得上高大,唯有尧能效法于天。他的恩泽广被啊!百姓们都不知道该怎样称道他了。伟大啊!他曾取得的成功。光辉啊!那时曾有过的礼仪典章!”[3]167
释译:夫子说:“伟大的君主尧啊!您真是太崇高了!世间只有天最崇高最伟大,惟有您能像天那样把崇高伟大的仁德播洒人间,您的恩德浩瀚广博!老百姓简直不知道如何颂赞您。您的丰功伟绩是那样的崇高,您的礼乐法度是那样的光辉灿烂!”
抛开这段原文的内容不谈,拿直译法和意译法的译文与原文比较,就能够很直观地看出,译文明显丧失了原文的气势和美感。再看释译法翻译的白话文,不但文气连贯,事理透彻,而且文采斐然,朗朗上口,比原文并不逊色。
[1] 李零.丧家狗-我读论语[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 2007.
[2] 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 2009.
[3] 黄克剑.论语解读 [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