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真的是“翻译家”?
——“译者”身份与林纾研究

2012-04-01 19:16刘军军韩江洪
当代外语研究 2012年5期
关键词:林译林纾严复

刘军军 韩江洪

(合肥工业大学,合肥,230009)

1. 引言

在中国,研究翻译,尤其是研究翻译史,晚清的翻译活动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忽略的,因为那个时期的翻译活动对当时乃至现在的中国社会各个方面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贡献最大的莫过于我们熟知的译界三杰:梁启超、严复和林纾。近些年来,随着西方翻译理论源源不断地被引入国内,很多人都开始把这些理论和中国的翻译现象结合起来进行研究。显然,像严复、林纾这样公认的翻译大家更是研究的热点。但从现有的研究成果来看,我们往往忽略了一个重要而特殊的情况,那就是林纾的翻译活动。在翻译界几乎无人不晓林纾的大名。提及林纾则都会说起林纾的特别之处,那就是他一个目不识“蟹行文字”的人,却“翻译”了数量惊人的外国作品。长期以来人们都默认了林纾是一位著名的“翻译家”,所以对他的翻译行为也鲜有人提出质疑。但如果我们不把“翻译”、“翻译家”、“林译(林纾的翻译)”等一些用来描述林纾的词加以辨明,而想当然地把“林译”和“严译”、“傅译”这样的词等同看待的话,那么我们在研究的过程中就必然会遇到不小的麻烦。“林译”事实上并不是林纾自己的翻译,而是和别人合作的翻译。他在翻译过程中只承担了一部分的工作。那么对于译者主体性在翻译过程中的体现,我们就很难做出一个明确的判断。如果只单纯地说林纾是怎么做、怎么想的,笔者认为与客观事实出入很大,如此研究得出的结论自然也就很难令人信服。本文首先对林纾的行为进行判定,阐释长期以来人们称其为“翻译家”的原因,说明对这个问题认识模糊不清会给研究带来的麻烦,最后提出解决方法。

2. 林纾与翻译有多远?

2.1 翻译的定义

“翻译”的一般定义为“把一种语言文字的意义用另一种语言文字表达出来”。首先,我们看一下国内外的著名学者是如何对它定义的。中国现代学者徐永煐(1963:4)说:“翻译是译者用一种语言(归宿语言)来表达原作者用另一种语言(出发语言)表达的思想。”王克非(1997:49)先生对翻译的定义是:“翻译是译者将一种语言文字所蕴含的意思用另一种语言文字表述出来的文化活动。”张培基(1983:9)先生认为:“翻译是运用一种语言把另一种语言所表达的思维内容准确而完整地重新表达出来的活动。”前苏联语言学派翻译理论家费道罗夫(1955)说:“翻译就是用一种语言把另一种语言在内容和形式不可分割的统一中业已表达出来的东西,准确而完全地表达出来。”英国翻译理论家贝尔提出:“翻译是把第一种语言(源语)所表达的东西用第二种语言(目的语)重新表达出来,尽量保持语义与文体方面的等值”(Bell 2001:5)。其次,我们看一下权威词典对“翻译”的解释。汉语和英语中“翻译”都是多义概念。关于英语的translation,最权威的《牛津英语词典》与《韦氏高阶英语词典》都说它来自法语或拉丁语。前者将其界定为“the action or process of turning from one language into another; also, the product of this; a version in a different language”。后者将其界定为“the act or process of translating something into a different language”。《词海》和《汉语大词典》对“翻译”一词的解释同为“把一种语言文字的意义用另一种语言文字表达出来”。从以上各种对翻译的定义中我们不难看出,translation主要包含了行为(活动)、过程、结果等因素。但无论如何表述,其中不变或者共性的一点是:翻译这个行为的发生必须涉及两种不同的语言(这里“不同语言”不包括同种语言的不同方言形式)。我们可以把这种翻译称为狭义或者严格意义上的翻译。谭载喜(2011:15)指出:“所谓狭义翻译,也可指严格意义上的翻译,抑或一般意义上的翻译,它有两个基本所指:一是指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即语际翻译,也就是在一般情况下,人们听到‘翻译’二字时所立即想到的,无须‘额外标记’的那个概念;二是指各个方面准确度都比较高的语际转换活动及其成品”。可见翻译的定义虽然有很多种,但上文提到的也正是大多数人认可的一般意义上的翻译的定义。找到这一把标尺之后,我们就不难给林纾的“翻译”行为作出判定。

2.2 林纾的“翻译”行为

众所周知,林纾和他人一起合作“翻译”,我们称之为“合译”。根据译者分工、合作方式的不同,张德让(1999:25)把合译分为四种:“(1)主译加润色的主配角式;(2)口述加笔译的互存式;(3)“化整为零”的承包式;(4)大规模合作的立体式。”口述加笔译的互存式是指笔译者一般不晓原语,而口述者又不擅长译语的书面表达,必须互相依赖,缺一不可。显然,林纾与其合译者的翻译就属于第二种,即口述加笔译的互存式。在这种模式中,通晓两种或以上语言的是林纾的合作者,如王寿昌、魏易等人,而他只通晓“汉语”这一种语言,所以根据上文对翻译的各种定义来看,发生翻译这个行为的是王寿昌、魏易等人,是他们把法语、英语等语种转换成汉语。他们的行为涉及到两种不同的语言,而林纾只是把听到的汉语通过整理记录下来,记录下来的仍然是汉语,自始至终只有一种语言参与。所以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翻译对于林纾而言就是不成立的。笔者认为,若把他的行为说成是记录、加工和整理则更为贴切,也更符合客观事实。既然没有翻译的行为发生,自然也就无所谓翻译家了。

2.3 文坛旧事佐证

钱钟书(1985b:6)先生曾在《林纾的翻译》中提及两件文坛旧事。大概是1931年左右,他和陈衍先生(林纾的好友)谈话,涉及“林译小说”。陈说:“琴南最恼人家恭维他的翻译和画……康长素送他一首诗,捧他的翻译,也惹他发脾气。”七八年后钱先生与李宣龚先生交谈,谈及康有为的诗“译才并世数严林,百部虞初救世心”。钱钟书先生这样描述道:“李先生说,康有为一句话得罪两个人。严复一向瞧不起林纾,看见那首诗,就说康有为胡闹,天下哪有一个外国字也不认识的‘译才’,自己真羞与为伍。至于林纾呢,他的不快意有两点。诗里既然不紧扣图画,都是题外的衬托,那末第一该讲自己的‘古文’,为什么倒去讲翻译小说?舍本逐末……”这虽是文坛轶事,但也可从侧面说明林纾不是“翻译家”。严复不认为会有不识外国字的“译才”倒情有可原,那么林纾本人为什么又不喜欢人家夸赞他的“翻译”呢?除了翻译家在那个时代社会地位不高的因素之外,笔者认为是不是林本人也觉得自己的“翻译”并不是真正的翻译呢?或许他心里清楚得很,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翻译,所以怕别人说他“翻译”,以后落下个“徒有虚名”的“骂名”。

3. 林纾缘何被称为“翻译家”?

既然林纾的行为并不是翻译,那为什么百年来人们都称之为大“翻译家”,又与严复并称于世?既不会翻译,又何谈“译才”呢?笔者认为人们之所以称林纾为“翻译家”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虽然翻译活动在中国很早就已经出现,但是翻译理论的研究几乎是空白。到了晚清,虽有严复这样的人提出了一些翻译主张,但人们对于翻译的严格定义还很少见。所以对于林纾这样与别人合译的人,称不称得上翻译家,也就无从判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刚开始林纾的重要性应该是排在口译者之后的,这从林纾与王寿昌合作的《巴黎茶花女遗事》可以看出。这部以文言文译成的小说最初以王、林二人的笔名“晓斋主人”、“冷红生”于光绪二十五年二月在福州首次发表。商务印书馆于民国十二年(1923年)十二月出版的林译《茶花女》一书,扉页上的署名是“晓斋主人”在前,“冷红生”在后。也就是说原来的署名顺序是王在前,林在后。可1981年商务印书馆重印此书时署名的顺序就发生了变化,译者就变为林纾、王寿昌。可见最初此译本的第一译者是王寿昌,而不是不懂外语的林纾。估计当初林纾也知自己确实没有翻译,只是记录、加工和整理,但到后来由于人们都默认了林是译者,因此署名的次序也就随之变化了。

第二,自1897年林纾与人合译第一部小说开始的三十年间,“林纾的‘口译者’共有20人,仅参与小说翻译的就有18人之多,其中贡献最大和合译作品最多的是王寿昌、魏易、陈家麟、曾宗巩、李世中等人”(韩洪举2002:113)。这20位“口译者”都与林纾合译过,那么林纾在事实上也就成了两百多部作品的代言人,是能够把这些作品联系起来的唯一一条主线,所以直接称之为“林译”作品,显然要比记住20位“口译”者容易得多。事实也是如此。及至今天,除了王寿昌、魏易和王庆骥之外,我们还能记得谁?就连林纾本人也很少提及他的众多口译者。林纾(1983b:115)晚年曾这样说:“今已老,无他长,但随吾友魏生易、曾生宗巩、陈生杜蘅(指陈家麟)、李生世中之后,听其朗诵西文,译为华语。畏庐则走笔书之。”可见20位口译者中他也只提及四位。现如今即便是林纾的第一位合译者王寿昌,其姓名也很难在《中国翻译词典》、《中国翻译家词典》和《译学大词典》中找到痕迹。

第三,美国布拉格学派翻译理论家雅各布逊在1959年发表的《论翻译的语言学问题》一文中将翻译分为三大类:语内翻译(intralingual translation)、语际翻译(interlingual translation)和符际翻译(intersemiotic translation)。他(2000:113)将语内翻译定义为:“Intralingual translation or rewording is an interpretation of verbal sings by means of other signs of the same language.”其中“语内翻译”即在同一语言中用一些语言符号解释另一些语言符号。他的这种分类打破了传统的翻译定义,严格意义上的翻译只是其中一类:语际翻译。所以,如果我们认同语内翻译存在的话,那么林纾确实算是“翻译家”,因为他是在同一种语言即汉语内,用文言文将听到的白话文转述过来,符合语内翻译的性质。

最后,林纾虽“不识蟹行文”,却与“翻译”结缘,这还要归因于当时的中国社会背景。晚清时期,为了“救亡保种”,在维新派的鼓吹下,小说的翻译不断得到重视。1897年夏曾佑和严复在天津《国闻报》发表《本馆附印说部缘起》一文,大力倡导译介欧美小说,以“使民开化”。1898年梁启超(1996:303)发表著名的《译印政治小说序》。他认为:“彼美、英、德、法、奥、意、日各国政界之日进,则政治小说为功最高焉。”因此主张须“特采外国名儒所撰述,而又关切于中国时局者,次第译之”。这些大大促进了国人翻译外国小说的热情。林纾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从事小说“翻译”的。强烈的爱国热情使他把介绍外国文学当作“强国保种”的武器。胡适(1924:112)称其为“我国介绍西洋文学第一人”。林纾不止一次说过,他译小说的目的是“以代弹词,为劝喻之助”(薛绥之1983:115)。1906年他在《雾中人·序》中说到:“余老夫,无知无勇,而又无学,不能肆力复我国仇,日苞其爱国之泪,告之学生,又不已,则肆其日力,以译小说”(林纾2006:35-36)。1907年他在《剑底鸳鸯·序》中写道:“今日之中国,衰耗之中国也。恨余无学,不能著书以勉我国人,则但有多译西产英雄之外传,俾吾种亦去其倦敝之习,追蹑于猛敌之后,老怀其以此少慰乎”(林纾1907:2)!1908年《不如归·序》中提到:“纾年已老,报国无日,故日为叫旦之鸡,冀吾同胞警醒,恒于小说序中掳其胸臆,非敢妄肆嗥吠,尚祈鉴我血诚”(林纾1983a:108)。

从这一连串的文字中我们不难发现林纾对“翻译”所寄予的伟大志向。事实也正如他所言,他的“译书”确实给中国带来了不小的改变。《茶花女》问世后,一时间风行全国,接着各种版本不断出现,计有二三十种之多。“国人见所未见,不胫走万本”,“一时纸贵洛阳”。这本译作令国人读后大开眼界,无数男女为主人公的不幸遭遇洒下同情的泪水。当时严复诗曰“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就是对此译作所产生的巨大影响的真实写照。这本具有反封建意义的文言小说,对当时的西方进步文化在中国的传播起了重要作用。此类作品还有很多。从当时的中国社会来看,林纾虽不懂外语,却积极地参与其中,成了梁启超、严复倡导译介救国活动的践行者。既然他都把“翻译”当作了自己的“实业”(张俊才1996:96),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反对他是一位出色的“翻译家”呢?不仅不能反对,而且要更加相信,要是没有这位不会翻译的“翻译家”,又哪里会留下那么多外国名著呢?

4. “翻译家”身份给林纾研究带来的困难与对策

4.1 林纾研究中的特殊性

从以上分析,我们不难看出,一个不懂外语、不会翻译的林纾,百年来却一直被人们称为“翻译家”,与严复并称于世,还是有其合理性的。百年来,我们称之为大“翻译家”并不为过。但在CNKI学术文献总库中对这两人进行搜索,发现不管是所有相关领域中对两人的研究,还是仅就其翻译所做的研究,其成果在数量上都相差惊人。虽然林纾是与严复并称于世的大“翻译家”,可研究他的成果却远远少于严复,那么这又是何故呢?

原因固然有很多,但当我们对比林纾与严复的异同点时就会有所发现。第一,林纾、严复同是福建福州人,均出自贫苦家庭,自幼刻苦读书,有着良好的古文基础。第二,两人所处时代背景相同,几乎生在同一时代:严复生于1854年,卒于1921年;林纾生于1852年,卒于1924年。这个时期正是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时期,两人都带着强烈的爱国热情选择译书,希望以此“开启民智”、“强国保种”,只不过严复译介的多是西方社会科学著作,林纾译介的则几乎全是外国小说。虽然选材不同,二者却有着同样的目的。第三,这二人译书皆是采用桐城古文笔法。最后,两人晚年,也就是“五四运动”前后,思想都趋于保守,皆堕落为时代的落伍者,成为阻碍历史进步的绊脚石。不难看出两人有着如此之多的相似之处。当然不同点也有,比如,译书选材不同,翻译思想不同。林纾偏好“意译”,严复讲究“信、达、雅”等等。但据丘铸昌等人(1991:103)的研究,“林译和严译最大的不同点在于,林纾不懂外文,严复则精通英语”。笔者以为,既然林纾与严复有着如此之多的相似点,那么就理应得到相同的重视,后人的研究现状就不应在数量上有如此之大的差距。这种差距应该是林纾的特殊性所造成的。

4.2 林纾研究的困难

可以肯定的是,对于都是通过翻译对近代中国做出巨大贡献的林纾、严复二人,后人没有理由厚此薄彼,只热衷于研究严复而有意忽略林纾。肯定是林纾所具有的特殊性使得适合于研究别人的方法和理论却不适合于研究他。这里就要涉及到笔者在上文对林纾的行为是不是“翻译”、他是不是“翻译家”等问题的探讨。从严格的翻译定义来说,林纾的行为并不是翻译,他也不是翻译家。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矛盾:我们用普遍的翻译理论去研究一位并不会翻译的“翻译家”。不难想象在这过程中肯定会遇到很多障碍。我们知道林纾在“翻译”过程中自始至终都需要一个媒介,即他的“口译”合作者。也就是说,林纾从来都没有零距离地接触过源语文本,而是由媒介把信息经过转换、加工和处理以后再传递给他。在正常的翻译活动中,这个过程应该由同一个人来完成,在“林译”中却被人为地分割开来,真正从事翻译的“口译者”不大被后人所知,也没留下什么资料供人研究。研究者们把这个没有从事翻译的“翻译家”当作了“林译”研究的重点,偏偏用翻译理论去研究这个不会“翻译”的人,这本来就是“强己所难”。所以这种不同寻常的情况势必会给后人的研究带来诸多麻烦。

第一,历史久远,林纾和他的合作者都早已作古,我们只能靠他们留下的历史资料进行研究,这其中最多的就是他们合作的翻译作品。幸好林纾前期的译作多喜欢附上序跋之类的文章,让后人对他们的合作略知一二,但却很少见到“口译者”留下的资料。那么我们获得的信息对于“林译”来说也就是单方面的。这种信息有时候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让读者难辨真假。比如,关于“林译”的“讹”。他(1989:330)曾在《西利亚郡主别传·附记》中写道:“急就之章,难保不无僻谬。近有海内知交投书举鄙人谬误之处见箴,心甚感之。惟鄙人不审西文,但能笔述,即有讹错,均出不知”。从他的这段话我们或许可以认为译书中的“讹”均是由“口译者”造成的。但我们再看看他在民国二年(1914)所作《荒唐言·跋》中所说的:“纾本不能西文,均取朋友所口述者而译,此海内所知。至于谬误之处.咸纾粗心浮意,信笔行之。咎均在己,与朋友无涉也。”在这里却又说了与上面截然相反的话,把“讹”的责任全归于自己。这又让我们如何判断?郑振铎(1924:150)在《林琴南先生》一文中说道:“他不懂原文,这是他最吃亏的地方;大约他译文的大部分的错误,都要归咎到口译者的身上。”曾宪辉(1993:344)在《林纾》一书中把这种前后矛盾归结为林前后不同时期译书的热情不等。“但是到了后期不但改不过来,而且愈见其严重,便觉得把责任推到口译者身上不合适,还是自己承担为好”。钱钟书(1985a:6)在《林纾的翻译》中说道:“在‘讹’字这个问题上,大家一向对林纾从宽发落,而严厉责备他的助手。林纾自己也早把责任推得干净:‘鄙人不审西文,但能笔达;即有讹错,均出不知’。这不等于开脱自己是‘不知者无罪’么?假如我前面没有讲错,那末林译的‘讹’决不能完全怪助手,而‘讹’里最具特色的成分正出于林纾本人的明知故犯。”由此可见,一个“讹”的问题,到如今也是众说纷纭,各执一词,让人难辩是非。

第二,“林译”的这种合作模式,我们无法再现,只能接触到最后的译本。至于“口译者”是如何把意思传达给林纾的,我们已无法考证。这样人为地把一个整体的翻译过程分割开来,中间自然就增加了许多变数。例如,“口译者”究竟有没有完全看懂原文?又是如何表述出来的?里面夹杂了多少自己的主观意识?到底在信息上增加或删减了多少?这些我们都无从得知。再者,世人都知林纾笔录速度惊人,“耳受手追,声已笔止”。运笔如风,往往是口译者的话声刚落,他的译文就写好了。每天译作四小时,得文字六千言,不加窜点,脱手成篇。如此快的速度,谁又知道他是否真的就听清楚了“口译者”的口述?又在多大程度上理解了“口译者”的原话?所以就这种合作模式而言,后人的研究难度不言自明。

第三,与林合作的“口译”者有二十人之多,大多都无从考证,顶多也就知道几个主要“口译者”的大概生平罢了。“口译者”在林译中角色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而对于这些重要的人物,除了在与林纾相关的资料里出现过,在其他地方我们则很难发现踪影。王寿昌、魏瀚、魏易、严培南、严繇、曾宗巩、李世中、陈家麟、力树萱、乐贤、廖琇琨、王庆通、陈器、胡朝梁、叶子源、毛文钟、林凯、林驺、蔡璐等数人与林合作翻译了十多个国家的二百多部作品,其中有几十部作品是谁“口译”的至今也不清楚。据考证,在这些人中,有的是教师,有的是大学生,还有厂长、造船家、上校、使节等等,可谓是五花八门,各路杂家都有,但就是没有一位是专职从事翻译的,更没有一位是搞文学的。所以面对这样一个复杂群体,且无第一手资料,若想弄清“林译”中的许多缘由,难度也是不言而喻。这种复杂的情况在几乎所有的近代中外翻译家身上都是不存在的。

4.3 相应的对策

有的研究者不知是因为没有考虑到这点,还是因为觉得难度太大,研究时一律忽略合作者的存在,对林纾的特殊性视而不见,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结于一人,好似“林译”就真的只是林纾一人独自“翻译”的一般。从现有的研究结果看,有不少这样的论文,如《从后殖民理论看林纾的翻译》、《林纾翻译的意识形态操控》、《从权力话语看林纾翻译中的改写》、《多元系统理论视野下林纾的翻译》、《林纾翻译的译者主体性研究》、《从翻译适应选择论看林纾的翻译》、《试析林纾的食人主义翻译思想》等等。这类论文虽然没有严复研究那般多,却也有不少。估计很多研究者也认识到了林纾研究的操作难度,但仍然有不少人置林纾的特殊情况不顾,一味地只说林纾是如何选择文本的,如何运用翻译策略的,如何删改的等等,却只字不提合作者。这些论文开头都会说起林纾很特殊,是位不会外语的“翻译家”,其作品都是与人合作的,但到了真正研究的时候却又把这些情况全都抛到脑后,放在一边。就连许多学位论文也不乏类似的情况。显然这样不顾客观事实的研究结果是不能够令人信服的。

这并不是说就没办法研究林纾,而是要区别对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首先把林纾在“林译”中扮演的角色搞清楚。既然这个矛盾是由于研究者用翻译理论研究不会翻译的人造成的,那么如果我们不把他看作“翻译家”的话,自然也不会用翻译理论去研究他,那么这个矛盾也就不攻自破了。我们完全可以从其他角度进行研究。林纾除“翻译”外,还创作了不少小说,而且是个书画家,所以从文学角度、古汉语角度等还是可以对他进行研究的。其次,因为林纾与“翻译”渊源确实很深,所以有时很难把他与翻译割裂开来。解决方法是,当研究他的“翻译”时,就不要把他的“翻译”过程等同于“严译”、“傅译”之类,而应予以明确区分。只要内容涉及到“林译”的翻译过程,就势必要把其“口译者”的情况考虑在内,而不是忽略不计。这样的研究结果才是符合客观事实的,既尊重了历史事实,又是对“口译者”们的一种尊重。如果研究与“林译”翻译过程无关的课题,则不必考虑林纾是不是“翻译家”,也不必考虑那些“口译者”的作用。当然,现实的研究操作起来肯定比这要复杂得多,这里提出的只是最基本的原则。

5. 结语

本文意在回应对林纾“翻译家”身份的质疑。虽然从一般意义上来说林纾并不是翻译家,但他之所以被称为“翻译家”是多种原因造成的。对其“翻译家”身份提出质疑并不是想抹杀他对中国翻译事业和中国社会做出的巨大贡献,只是想通过对这一问题的探讨引起研究者的注意,不能把约定俗成的观念就当作是正确的观念。如果我们不能正确区分林纾在“林译”中扮演的真正角色,那么我们对林纾的研究就可能是片面的。同时,本文也想通过这样的质疑,引起人们对那些在林纾背后同样做出了巨大贡献却默默无闻的“口译者”给予更多关注,因为百年来,我们确实忽略了他们的存在,对于“口译者”研究的论文可谓是少之又少,这样的现状与他们所做出的历史贡献很不相称。虽然历史造就了“翻译家”林纾,可我们却没有理由遗忘那些“口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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