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文化的精神坐标:以常熟翁氏家族为例

2012-04-01 17:28
东吴学术 2012年6期
关键词:家族

沈 潜

历史上的江南,大体以太湖流域为中心,涵盖了今天的江苏苏州、无锡、常州,浙江杭州、嘉兴、湖州以及上海市。江南不仅是一个地理概念,也是一个经济区域,更是人文荟萃的文化鼎盛区域,素以悠久深厚的人文资源而著称。自唐宋以来,随着大规模开发及中国经济重心的不断南移,江南已成为中国经济与文化上最为重要的一个单元。

常熟作为吴文化的发祥地之一,素称学道名邦。明清两代,这里出现了许多家学渊源深厚、文化系统承续,并为地方所认同的世家大族,如“翁庞杨季是豪门,归言屈蒋有名声”的民间谚语,指称的就是著名的“八大家族”。其他如明代章氏、桑氏、周氏、徐氏、钱氏、孙氏、严氏,又如曾氏、瞿氏、张氏、宗氏、邵氏、毛氏、俞氏、宗氏等著姓望族。他们中大体由耕读起家,经年累月中读书立品,崇德做人,立身砺志,开拓进取,乐善好施,扶贫济困,或以诗书传家,或以藏书为业,或以绘事著称,甚至多重复合,前后相望,代有传人,影响着一方水土的文化风尚,堪称一个令人瞩目的区域文化坐标。作为穿越漫长历史岁月的精神传承,文化家族张显着江南的个性魅力,成为中华文化版图上一道引人注目的独特地域风景。

其中,以两朝宰相、两代帝师、两位状元、兄弟巡抚、三子公卿、四世翰林而显赫于世的近代翁氏家族,无疑被推为了“八大家族”之首,最具瓜瓞绵绵、普被四方的隽永留传。今天,常熟城内幽静的翁家巷门,坐落着一座明清时期典型的江南名门望族宅第建筑群,粉墙黛瓦,连成一片,映入眼帘的是简朴的石库门前赫然镌刻的“翁氏故居”门额。遵循传统官绅住宅的形制,宅院设计布局规整,重门叠户,主落居中,纵向轴线明确,分东、中、西三部分有序排列。由大门进入,沿中轴线依次为七进。一进门厅,厅内屏门上方悬有一块龙凤呈祥的“状元第”真金匾,历时近一个半世纪,仍光泽如新。二进轿厅,穿过为来客歇轿、备茶之用的三开间平屋,一方天井,花岗青石板铺地,背面间跨门楼一座,门楼兜肚和上下枋多为砖雕装饰,中枋嵌书“源远流长”四字的长方形横联,两边的透雕方框(江南民间俗称“兜肚”)配以“辞亲赴考”、“衣锦还乡”为题材的图案,下枋透雕一组“八鹿游春”的带状画,以鹿的谐音来象征禄爵和富贵;迎面是作为接待宾客和日常议事场所的三进主厅綵衣堂,一幢面积二百三十五平方米、拥有包袱锦彩画一百一十六幅,集雕、塑、绘于一体的明代遗构,饰有织锦纹、浮云、游龙、仙鹤、松梅等图案,以喜上眉梢、鹤鹿松枝(送子)、莲池鸳鸯、松鹤延年、狮子滚绣球等为内容,堪称江南民间彩绘的代表作。虽历经沧桑,原物已有剥蚀褪色,但雕梁画栋,神韵生动如初,显示出宅主当年恢宏华丽的气象。大堂有“綵衣堂”三字匾额高悬,正中挂有一幅《富贵长春牡丹图》,两旁是“绵世泽莫如为善,振家声还是读书”的一副巨幅对联,案几上摆放着寄寓“平静”之义的东瓶、西镜,清一色的红木家具,格调典雅,与主体建筑环境和谐相称。

与正厅所在院落相对应,东西两侧各以备弄分隔,左侧入内,有一栋名为“知止斋”的藏书楼,楼上藏书,楼下供宾主吟诗论文、品书赏画,且与向南的玉兰轩稍有小院间隔,又联为一体。西侧循通道步往,有思永堂、晋阳书屋、柏古轩、明厅等建筑,其中又分前后两院,前院晋阳书屋,内设《二十四史》的古朴书柜、岁寒三友图轴,正壁联语“入我室皆端人正士,升此堂多古画奇书”一副。后院南的思永堂有十八扇雕花落地长窗开合,录《尚书》“慎厥身,修思永”之句取名;北有柏古轩,以庭中原植古柏一株而得名,西北有小南园与綵衣堂一墙之隔,内有桂花、梅花等百年古树,有太湖石叠成的假山,花草树木,曲径回廊,环境幽静雅致,不失园林情趣。左右横向拓展的空间布局,既规整严谨,更是凸出了正落轴线的地位。綵衣堂之后第四进后堂楼,是一座二层硬山式结构的五开间两厢楼宇,院墙与左右两侧封火墙围合,构成了一个四合院式的封闭院落,原是宅主和家人生活起居的内宅,现今显眼地辟有两朝帝师翁同龢纪念馆展厅。第五进双桂轩同样是简朴的五开间平房,因院中有两株金银桂树而名,陈列了翁氏一门数代传承的书法作品,翰墨清香,缕缕扑面来。第六进原系五间供侍者所用的“下房”,最后第七进则是用来祭祀的五楹楼房,经过修缮一新,借用翁氏科考的事迹,已然作为当地状元历史陈列馆对外开放。

庭院深深深几许?整而不散、景观纵深的深宅大院,就此表征在三千多年的历史文化名城中,一处古建筑的物质遗存,无处不负载、集聚、洋溢着精神的内核,充盈于故居的每一个角落。那些厅、堂、楼、阁、轩、斋及其匾额、楹联,还有种种家什陈设、湖石花木,处处内含了宅主不同寻常的文化涵养和志趣抱负,传递着绵长而厚实的文化气象和人文底蕴。

因此,翁氏故居及其背后代表的文化家族,无愧成为一座城市的文化名片,更是江南弥久弥香的独特精神坐标,值得我们抚今思昔地走近并回味。

追溯常熟翁氏家族的源流,自有鲜活生动的历史故事、人文流光可以重温。

《海虞翁氏族谱》记载,翁氏据说源出姬姓:“自周昭王封庶子于翁山,因以命氏。其后有曰弘者,仕楚,官左丞,居梁之原城。”①《海虞翁氏族谱》,翁心存编订、翁同龢重修,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刊本,常熟市图书馆藏。以下凡未注出处者,均据于此。翁弘被翁氏后人尊为立姓始祖。时至西晋末年(公元三一七年起),政局动荡,北方少数民族入击中原,史称“五胡乱华”,中原士民为避战乱纷纷南迁。此时,翁弘的第二十七世孙翁鞠随移民潮渡江南下,先至浙西,后转浙东,后代散居于今杭嘉湖地区的钱塘、仁和、海盐、余姚、慈溪、永嘉一带。岁月流转,代际相承。北宋元丰五年 (一〇八二),钱塘翁氏的一支翁景文中黄裳榜进士,授常州无锡县尉,随任迁居江苏平江(今苏州),成为吴郡翁氏始祖。翁景文之子翁敏中,官赠右奉议郎,翁敏中次子翁翊臣于南宋绍兴十五年(一一四五)中进士,官至刑部尚书郎中。宋宁宗庆元五年 (一一九九)翁翊臣四子翁嶙登己未进士,授刑部郎中。不过经历了此番从政为官的一段辉煌时代后,吴郡翁氏子孙渐趋衰落,族人基本上以力田务农为业,一直在姑苏相城里。迟至明代永乐年间,翁斗南(翁嶙次子)的六世孙翁寿一有子三人,幼子翁景阳从相城来到常熟西南乡四十九都庙桥的璇洲里村 (今练塘张家桥村)入赘落户,为常熟翁氏始祖。

初来乍到的翁景阳,以入赘的身份寓居常熟,难免了世俗眼里不无卑微的生活处境,如何立足如何谋生,需要承担更大的责任,付出更多的努力。可惜因为资料阙失,我们已无从揣测。不过循其族谱世系,在翁氏子孙从此繁衍生息、一脉传续的艰难创业历程中,“耕读传家”的脉络不难寻绎。

在小农经济和科举制度基础上形成的耕读文化,是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由来已久的生存形态。“耕”为生存之本,“读”乃进身之阶。耕田可事稼穑,丰五谷,养家糊口,以立性命;读书可知诗书,达礼义,修身养性,立志立德。进则可以出仕荣身,兼济天下;退则可以归隐田园,独善自身。“耕读传家”以村落社区为文化地域空间,以家族为单元,民间耕读结合的教育传统与文化习俗,与乡民的日常生活融为一体,重在宣扬儒家传统伦常,强调以孝悌仁义维护家族的和谐,营造族中子孙尊师重教、崇文向学的人居环境,并从中耳濡目染,从而实现文化的濡化过程。这一传统观念,在乡土社会中普遍受到推崇,无疑成为乡里农家努力追求的一种理想生活愿景。

隋唐以来,随着科举制度的确立并逐渐完备,历朝历代为选拔官吏、士子进阶的定制,绵延千年,惟有科举入仕方为正途的价值观念普被全社会,在“学而优则仕”的社会氛围下,读书人纷纷通过科举的途径进入仕途,此外别无选择。江南向为人文渊薮,从秀才、举人到进士的科举进级,竞争异常激烈。对于渴望出人头地的家族来说,只有鼓励族中子弟埋首于四书、五经,熟谙八股制艺,通过读书登第,金榜题名,才能光宗耀祖,跻身望族之列。明清时期江南的著姓望族,其望族身份和社会地位大多主要依靠科举入仕的努力奋斗得以争取和维持。因此,各地公私学校皆以教人科举入仕为鹄的,至于遍及城乡的私塾、家馆,正是应付科举的预备所。在官本位意识浓厚的传统中国人看来,读书为官,跻身仕途,正是梦寐以求的理想人生,吸引无数士人痴迷追求。

与此相应,溯自商末周初仲雍避奔江南,春秋时期言偃北上师从孔门,文开吴会,道启东南。这一南来北往的历史佳话,涵化并铸就了常熟馨香久远的文化氛围。及至明清以降,植根于江南风物清嘉的自然地理环境和相对安稳的社会环境,更有两宋以后经济发展的良好态势,历宋元明清数百年间,常熟一地兴学崇教,人才辈出,以文化之邦称誉四方,从而形成了以文化为精神趋向和生活方式的独特文化型社会。以虞山起名和标识的文化艺术创造,诸如文学、书画、音律、藏书、金石等领域,竞相纷呈,气贯纵横,开拓创新中自成流派,构成了一幅代相传续的人文图像。即使偏居乡镇的人们,也不无“山明水秀诚卓绝,邑遗文学先贤风”①《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支溪小志》卷六,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的文化自豪感,诗书传家几乎是当地百姓家弦户诵的社会风气。翁家迁居的明朝初期,正值常熟区域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蓬勃上升期。乡邦文化的深厚积淀,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寻常农家自有熏染与影响,翁氏族人概不例外。正是孕育在这一深厚地域文化土壤上,经过家族数代人的力耕勤俭、自强不息,最终跨入了历史的新阶段。

与当时士子立足于仕途进身一样,自始祖景阳公一代起以“读书之得失”殷殷寄望子孙后代刻苦好学。二世祖翁世珍、翁世宝两兄弟“子孙务农”,通过力田务本的耕耘,也为读书提供了基本的生活条件。至世宝之子翁廷秀起开始“力田读书”。躬耕于农田,一洼青菜,半亩麦香,日出而作,暮色晚归。小桥流水畔,竹林环绕处,风清云淡的农家小院里,鸡鸣而起,篝灯不辍,满身的疲劳被煤油灯下的书香浸着。

当然,一个家族要建立起足以影响家风的家学渊源,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使家族的下一代人在潜移默化中得到熏染,进而转化为一种行动上的理性自觉。

个体生命的代代传承,使一个耕读之家终于酿成了文化世家。据翁氏《族谱》记载,至明嘉靖初年,四世祖翁瑞(思隐)膝下有子三人,即翁臣(西江)、翁卿(子名)、翁相(子良),翁氏就此分成老大房、老二房、老三房三支。此后,除老三房“子孙多务农”外,其他两房各尽其力,先后在科举之路上徐徐绽放出了璀璨夺目的光耀。

最先跨出第一步的是万历年间老二房兄弟四人的“科第仕进”。翁卿(一五〇七-一五六二)“屡试不第,力田治本”,传子翁拱极(一五三六-一五八〇),有蕙祥、宪祥、懋祥、应祥、愈祥五个儿子。万历十六年(一五八八),五子愈祥考中了举人,开了常熟翁氏一脉科举中试的先河。随后,二子宪祥、四子应祥、三子懋祥,相继考中了万历辛卯科(一五九一)、庚子科(一六〇〇)、乙卯科(一六一五)举人。万历二十年(一五九二),宪祥考中了壬辰科三甲五十六名进士,万历二十六年(一五九八)愈祥又考中了戊戌科三甲三十八名进士。一门五兄弟中,四人中举、二人考取进士,为翁氏家族增添了荣耀,增强了家族的地方声望。

翁宪祥(一五五四-一六一七),字兆隆,万历十九年举人,次年考取进士,初任浙江鄞县知县,充甲午乡试同考官,礼科给事中。后典福建乡试,迁吏户刑三科都左右给事中,寻掌吏垣,后官至太常寺少卿,历数年请假归里。又被廷推为湖广巡抚,命下时已卒。指陈时弊,直言不讳,亢直敢谏,一时朝政缺失,皆能抗章论驳。翁懋祥(一五五九-一六三〇),字兆嘉,一六一五年举人。初为浙江淐安县知县,后升任山东滨州知州,未赴任。在任五年后,因病告归。翁应祥(一五六五-一六四二),字兆吉,万历二十八年(一六〇〇)举人,初授无锡县儒学教谕,与顾宪成、高攀龙等东林党人折节定交,以谙熟经史著称。后迁福建光泽县知县,再升山西朔州知州。翁愈祥(一五六七-一六一〇),字兆和,万历进士,授邹平知县。后调任会稽知县,又补清丰知县,三度知县任上政绩显著。万历三十八年(一六一〇)升稽勋司郎中。此后,翁宪祥之子翁汉麐(一六〇四-一六五六),字子安,崇祯举人,天启年间朝政昏暗,各地流寇四起,曾奋笔上疏请革弊端。明清鼎革之际一度归隐乡里,筑“东田书屋”吟诗作赋,后授江西南安府推官等职。翁蕙祥之孙翁需(一六一五-一六六一),字云将,顺治举人,受职和州学政,“修明礼,教风俗,丕变迁”,后迁任浙江上杭知县。翁晋之子翁与之(一六三五-一六八八),字曰可,康熙进士,官至广东澄海知县。翁懋祥之孙翁嗣圣(一六〇七-一六七二),字克凡,顺治举人,官至无锡教谕,为人亢直。

翁宪祥之孙翁叔元更是继之而起的佼佼者。

翁叔元(一六三三-一七〇一)字宝林,从小聪慧好学,博览群书,绩学工文,未及第时就以文章名满海内,康熙十一年(一六七二)中举,康熙十五年(一六七六)丙辰科殿试以一甲第三名进士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编修。两年后朝廷举行馆试,获第一名,深得康熙帝赞赏。随后奉命任山东乡试主考官,又参与《明史》编纂。此后历官国子监祭酒,吏部侍郎,工部、刑部尚书,六十五岁以病致仕。翁叔元长子翁是揆(一六九〇-一七四九),字叙伯,岁贡生,授山东沂州知州;次子翁是平(一六九四-一七五五),字秋允,历任安徽无为知州、四川广安知州、刑部浙江司员外郎。翁是揆长子翁希祖 (一七二八-一七九九),字詠先,监生;次子翁悦祖(一九三二-一七六四),字诵清,安徽桐城县丞,历署太平、桐城知县。翁是平长子翁企祖(一七一〇-一七四一),字罄咸,广东盐运司知事;次子翁缵祖,乾隆举人,历任四川、浙江知县。翁企祖之子翁建基(一七二六-一七八一),贡生,四川广元、湖北嘉鱼等地巡检。翁叔元从子翁是龙 (一六五九-?),字允言,广西怀集知县。翁汉麐之孙翁振翼(一六六〇-一七一八),字汝复,号迂伯,康熙举人,官内阁中书。

溯当康熙中叶盛,尚书清望人门尊。

别茶翩翩佳公子,四海名士缟纻敦。①翁同龢:《迂伯公别茶小像题付侄曾孙之善》,《翁同龢诗集》,朱育礼等校点,第204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至明末清初,翁氏家族历经六七代人孜孜以求、兢兢业业的努力,无疑成为常熟地方上有地位、有影响的新兴科宦家族,从此对翁氏后代产生深远影响。

与老二房科甲蝉联相比,老大房一支一度显得“潜德弗耀”。②李元度:《清朝先正事略》卷二十五,《名臣·翁心存》,引自张剑整理《翁心存日记》第4册,第1875页,北京:中华书局,2011。族谱记载,六世祖翁拱辰(?-一五八二),“喜清谈,不治生计”。七世祖翁万春 (一五五五-一六二六),号芳庵,“攻苦积学”,无奈垂老不遇,无缘功名。老大房一支的振兴,开拓之功当推八世祖翁长庸。

翁长庸(一六一六-一六八三),初字子虚,一字玉于,号山愚,顺治三年举人,次年取进士,任户部山东司主事,奉敕督榷芜湖钞关。出为山东滨乐分司运同,顺治十四年(一六五七)充山东乡试同考官,迁长芦转运使司运,又擢河南布政使参政,分守河南道。不过族谱所示,翁长庸本姓邹氏,为海虞东始庄(今属常熟莫城)邹达所次子,生下不久就因父亲病故而出继翁后,由有女无子的翁万春抱养。也许,后来的邹家因长子早殇而无人续后,又不能不引以为憾。此后,出自老大房的翁氏后裔,始终与邹氏族裔保持了世代相好的亲密交往,故有 “璇洲旧徳启高门,还向东庄溯本源。岂特通家称孔李,故应同出自丁桓”的咏叹。①《题邹芷汀文沅遗照》,诗有小注:“吾七世祖参政公,以邹氏继翁后。”翁同龢:《翁同龢诗集》,第263页,朱育礼等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是表达了翁家后人的无限感激之情。历史上的名门望族,往往多有悬挂厅堂壁间的家族“堂号”匾,作为一个姓氏的特殊标识,堂号是家族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用以弘扬祖德、敦宗睦族的符号标志。史载,老大房的“乐志堂”就是由翁长庸所创建,匾额为当时名播海内的诗人、书画家宋珏所书。②翁同书等:《先文端公年谱》,张剑整理:《翁心存日记》第4册,第1850页,北京:中华书局,2011。宋珏(一五七六-一六三二),字比玉,福建莆田人,国子监生,秉性豁达,漫游吴越三十多年,与顾梦游、钟惺、谭元春、程嘉燧、李流芳等结为挚友,晚年与钱谦益、黄道周交好,长于书法,精于绘事,为明代吴门画派的重要人物,人品才学为士林所赏识。名士时贤颜其堂额,也足见翁长庸扩展的友朋交际网络。“乐志”取自《战国策》“非以养欲而乐志也,欲以论德而要功也”之句,不无翁长庸劝诫训勉后代子孙坚持自我中愉悦心志的深意。

至翁长庸长子翁大中 (一六三八-一七〇六)为第九世,字林一,康熙十六年(一六七七)中举,授内阁中书,康熙二十年后考取进士,赐二甲出身,选授福建上杭县知县,后充任福建乡试同考官。不过,此后从第十世至十二世的老大房一支,偏离了原来的生活轨迹,未见子孙科名著录,仕进为官更是后继乏人,家道一度颇显清苦沉寂,数代中衰不振。九世祖翁大中有子翁骞、翁伟、翁倓、翁俸。其中,翁俸无子,以翁倓第三子翁汝明嗣其后。翁汝明也无子,又以其长兄翁汝弼次子翁谦为后。至翁谦所生翁咸封、翁泰封、翁颖封三子,总算又见起色。《族谱后序》所说:“吾大房支自参政公(按:翁长庸)父子,仍世清宦,其后不绝如发。”③翁同龢:《族谱后序》,翁心存编订、翁同龢重修:《海虞翁氏族谱》,常熟市图书馆藏。翁氏乐志堂一支的再度复苏,起自于第十三世的翁咸封及其子翁心存,也即翁同龢的祖父和父亲,才迎来了家道的中兴期。

翁咸封(一七五〇-一八一〇),字子晋,号紫书,晚号潜虚,乾隆四十八年(一七八三)举人,嘉庆三年(一七九八)任海州(今连云港)学正。到任后,眼看海州连年水患,民生艰难,致力赈济灾民。为振兴海州落后的文教事业,协助知州唐仲冕四处奔波,向地方士绅募资,创建有清以来海州第一所州学石室书院。此外主持修建文庙,参编《嘉庆海州直隶州志》。因积劳成疾,卒于任所,在海州前后从政十二年。当地百姓缅怀其道德功绩,将他公举入祀海州名宦祠。但按当时清代律例,作为教职官吏的学正不能列入,多次请求均被驳回。后经百姓的坚执呈报,道光十三年(一八一三)由两江总督陶澍、江苏巡抚林则徐联名上奏,终获特旨允准,可见民心对他的景仰。

翁心存(一七九一-一八六二),字二铭,号邃庵。道光二年(一八二二)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早年任上书房总师傅,是咸丰帝、恭亲王奕䜣、惠郡王绵愉,晚年入值弘德殿,侍读同治帝,历任工部、刑部、兵部、吏部、户部等部尚书、体仁阁大学士。因病乞休后又复起,以大学士衔管工部。赠太保,谥文端。为官以躬行为本,以天下安危为欣戚,尤以启沃君心为己责,处事不忘体恤民生,有“廉正传四海”之誉,深得百姓爱戴。

至翁心存、翁同龢父子入阁拜相,同为帝师;叔侄联魁,状元及第;三子公卿,四世翰苑。门第之鼎盛显贵,更是蔚为奇观。

学界认为,宋明以来,祠堂、义田、族谱作为“敬宗收族”的三大要素,构成世家望族共同体的普遍模式。翁氏家族通过科举跻身仕宦之途后,同样把建祠堂、设义田、修族谱视作家族生活自治保障的基本要务。

祠堂作为传统家族的象征,通过明确子姓世系之递承,激发族人对祖先的敬重,对长辈的孝敬,产生同宗共祖的荣誉感和自豪感,为强大宗族力量起到促进作用。志书载录,翁氏祠堂创始于明代万历三十五年(一六〇七),①常熟市地方志办公室标校:《重修常昭合志》(上),第 363、286、1428 页,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由时任朔州太守翁应祥(昇宇公)在虞山石梅之麓购地所建,设亭堂五楹,祠门揭“弈叶簪缨”四字,寄寓族人保持世代诗书富贵之家的传统延续。后经翁嗣圣(克凡公)、翁叔元(铁庵公)、翁是平(秋允公)、翁谦(赘庵公)、翁颖封(耕梅公)、翁人镜(朗若公)、翁同福(云樵公)历代经营,至咸丰十年(一八六〇)兵乱战火后夷为焦土。同治十一年(一八七二)起由翁同爵(玉甫公)次第扩建落成。②翁同龢:《石梅先祠记》,《瓶庐丛稿》卷6,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义庄是以义田为主体,以赡养贫困族人为宗旨的宗族共同体。自北宋范仲淹在家乡苏州首创全国最早的范氏义庄起,对后世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有清一代,江南各地义庄数量之多,规模之大,几乎独步全国。同治年间,由翁同爵克承先志,在常熟阜成门外开设翁氏义庄,置田一千余亩,赈济族内贫困,至光绪十七年(一八九一)奉旨颁以“谊周族党”额。③常熟市地方志办公室标校:《重修常昭合志》(上),第 363、286、1428 页,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至于家谱或族谱,是缕述以血缘关系为主体的世系源流的历史图籍,作为一个家族的生命史,不仅记录其来源及迁徙的轨迹,还包括族员生息、繁衍、婚姻、族规、家约等内容,同样具有敦宗睦族、凝聚血亲的作用。翁氏族谱大概起自翁叔元所辑《翁氏广系族谱》,至乾隆年间翁缵祖“推本先世力耕勤俭之积”,编纂了《重修翁氏族谱》。现存《海虞翁氏族谱》一册,系翁心存道光二十三年(一八四三)编订,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翁同龢重修完成,主要介绍世系族员姓名、行第、字号、生卒、科名、仕宦、姻娅等情况,以期子姓后代在慎终追远中加强家族认同与情感皈依。

与几乎同时纂修的海虞庞氏家谱四大册总二十卷相比,翁氏家谱看似缺少了庞谱所收录的族规家约、人物传略等资料,内容未免过于简单。不过在翁氏看来,显然有比祠堂、义田、族谱等有形载体更为见重的日常家庭教育。中国古代缺乏真正的公共教育体系,家庭教育和以家族教育为核心的私塾教育尤为重要。以儒家的道德伦理学说为中心,以诗书立门户、以孝悌为根本的家教,重视对子孙后代的教育和培养,并且身体力行,在行动上做出榜样,堪称翁氏家族的优良传统。

不难看到,翁氏族人居家多孝子孝孙,贤妻良母;为政则克己廉洁,多清官良吏。当初老二房翁宪祥等四兄弟的科考仕进,就离不开长兄翁蕙祥的无私奉献。翁蕙祥(一五五六-一六二二),字兆庆,诸生,年少丧父,生活艰难。但为了能让诸弟安心读书,以长兄为父的责任自觉,治家孝亲,倾力而为,甘心肩负起大家庭的重担。翁宪祥身后多遭家难变故,孙翁叔元六岁时父亲病故,十九岁又丧母,赖以族叔的培养和资助下成长,为此以“叔字”命名,以志铭感不忘叔父的养育恩情。身处家境困苦的翁谦读书不辍,经常饮麦汤填腹度日,还以割肉熬汤、吮吸疮内毒汁,为祖母和母亲疗治疾病,临终告诫子孙:“异日筮仕,毋贪墨,玷我家风。”就说翁心存长兄翁人镜(一七七四-一八四五),字朗若,“践履笃实,平生无妄语,孝友勤俭,淡于荣利”,虽然未能取得功名,但能悉心指导乃弟读《尚书》,长兄的恩情始终温润在翁心存的心底。

鞠育含辛的母教是中国古来有之的传统。在翁氏一路艰辛的创业过程中,同样离不开族内不少女性平凡而感人的劳苦身影。如老二房翁卿之妻薛氏,与儿媳王氏历尽艰难困苦,相持四十年,亲见诸孙连翩擢科第。翁叔元六岁时,母亲赵氏在“家贫岁祲,糠覈不饱”的困境下仍“教子不倦”。④常熟市地方志办公室标校:《重修常昭合志》(上),第 363、286、1428 页,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翁俸继室王氏在丈夫过世后的六十年里,整肃治家,苦辛操持,更要求子孙贫而不滥,取之有道,束躬修行,读书为善。与孙(翁谦)夫人钱氏在“田园尽废,生计益窘”的贫寒中相与慰勉,勤苦持家。钱氏也就是翁咸封的母亲,“夏夜不摇扇,苦蚊衣袷以御之,冬夜对灯拥絮,寒气刺骨,夜深劳甚,中热口燥,更噙冰鲜之,漏四下乃止,鸡三唱即起以为常”。①翁咸封著、翁心存辑:《潜虚文钞》卷一、卷四,道光十七年(1837)刻本,常熟市图书馆藏。这是日夜辛劳的母亲留给少小翁咸封的记忆。正是有了两位女性“克持门户”的努力,使困顿破败中的翁氏有了“我田有畔,我屋有荣,长子课读,季子课耕,诸子林立,头角峥嵘,门庭聚顺,家道以成”的新气象。②翁咸封著、翁心存辑:《潜虚文钞》卷一、卷四,道光十七年(1837)刻本,常熟市图书馆藏。至翁咸封夫人张氏、翁心存夫人许氏,一样是足以称道的贤内助。张氏在儿子翁心存出为广东学政后,“勖以清慎,毋负国恩,以贻祖父羞”。许氏原籍昭文,③清雍正四年(1726),析常熟县东境置昭文县,两县同城而治,1911年合并为常熟县。为江西高安知县许秋涛之女,幼通诗易,尤好史书。嫁给翁心存后,虽有数亩薄田,但不足以养家糊口,为贴补家用,她白天操持家务,晚上灯下刺绣,还帮丈夫为人抄书。丈夫贵为学政后随往,初到就将官物一一清点,做上标签,离任时秋毫不犯。子孙相继登第,“恒以盈满为戒,每迁一阶,家人不敢以贺”。④常熟市地方志办公室标校:《重修常昭合志》(下),第1430、1035页,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平生“不宝一珠,不蓄一锦,珍异之物不挂一眼,布衣粗粝,终身恬然”。⑤翁同龢:《先母行述》,《瓶庐丛稿》卷五,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以一句“汝但行好事,做好人”的临终遗言留给子孙。⑥翁万戈编、翁以钧校订:《翁同龢日记》第二卷,第930页,上海:中西书局,2012。前辈的榜样力量,无不时时触动着后辈的温情缅怀。无怪乎,在先有翁咸封取孔子“困而学之”之义的“困学斋”,在后有翁心存取《老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久长”之意的“知止斋”,父子俩各自表达了穷且益坚之志、感恩知足之心。“一饭艰难世岂知,当年豆屑杂麸皮。孤儿有泪无从咽,不见爷娘吃粥时。”⑦《咏菜糊涂》,《翁同龢诗集》,第133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翁氏后代沐浴母教鞠育浇沃之惠,艰难困苦中保持着奋发向上的精神。

翁氏大家族内,因此不乏敬老爱幼、兄友弟恭、饮水思源、知恩图报的道德风尚。除了做人品行的熏陶引导,翁氏家族对后代的教育还有身教重于言传的为官之道。翁应祥任朔州知州,居官清正廉明,人皆敬畏。当时朔州地处西陲,过城戍边之兵不断,但州民从未受到骚扰。翁愈祥通籍数年,家中依旧萧然四壁,曾自撰门联一副:“苞苴未许谁人到,清节由来此户知”。⑧常熟市地方志办公室标校:《重修常昭合志》(下),第1430、1035页,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河南布政使参政翁长庸为官清正,视民如子。在芜湖负责收关税,盈余税银四万两,全部归公,不以分毫留存;两次管理盐司,严禁私贩,疏通正引。为河南卢氏县数百顷石田申请勘荒,免除赋税,被中州百姓有呼为“翁佛子”。后以裁缺告归居乡,杜门却扫,读书恬淡。翁大中在任上杭五年间,秉承乃父遗风,为政洁清自矢,除加派,实仓谷,立义学,禁溺女,洁己恤民,徳教洋溢。卒后,上杭县民为其集资归葬并请列祀于名宦祠。任海州学正的翁咸封,为避免贪官中饱私囊,保证赈灾钱粮如数发到灾民手中,不顾个人安危,多次乘舟出没于风浪,深入灾区察看民情。先辈们树立的做人为官作风及其人格魅力,无疑成为翁氏后世的典范。入阁拜相、贵为帝师的翁心存,更是秉承父志,以身作则,用他的话说:“一世显宦,必至三世幕僚,盖世家子弟往往不能安贫,不安贫则亟营微禄以自效,甚则客四方谋衣食,以客游为事。当此之时,即欲求为农夫、布衣之士而不可得。乌在其能自立乎?”⑨翁同龢:《族谱后序》,翁心存编订、翁同龢重修:《海虞翁氏族谱》,常熟市图书馆藏。来自翁心存“为语汝曹须自立,家风清白守仪型”⑩翁心存:《知止斋诗集》卷十五,光绪三年(1877)刊本,常熟市图书馆藏。的日常教诲,以其承先启后的家风潜移默化着子孙后代的一生。出自其子翁同龢同治九年(一八七〇)的一页扇面题字,最能表达后代恪守的家风:

联以长少,正其心术,端其趋向,约其放纵,抑其骄蹇,策其惰慢,教以立身行己之法,迪以济世安民之要,使居乡则为端人正士,出仕则为良吏忠臣。一言而乡党相传,一行而家邦所法,不愧俊秀之才,足为社稷之重。①翁同龢:《翁常熟扇集第一集》,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

翁氏家族并不仅仅追求外在的功名利禄,而是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追求书香门第的文化定位,追求尊重人文教化的内在精神凝聚,以诗书礼义累世相传,由此保持了家族持久延续的发展后劲。翁氏家族的文化教育具有多元形态,不仅重视科举制艺的训练,并且强调文学艺术素养的培植。族谱载,翁蕙祥长子毓英 (一五八一-一六〇一),“诗歌古文,斐然有作者意”。次子毓华(一五八四-一六四九),沉潜好学,扶困济贫。翁应祥长子毓奇(一五八七-一六三六)少有隽才,与从兄毓英并称“翁氏二才子”。翁蕙祥之孙翁晋(一六一三-一六八五),善草书,诗词应口立就,落拓不拘。翁是平聪敏博学,精于琴理,工画花木,与兄翁是揆“俱有俊才,能诗善画,荫藉高华,而乐亲风雅,所交多素士。”②常熟市地方志办公室标校:《重修常昭合志》(下),第1048页,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翁泰封次子翁心传(一七八八-一八一七),生性倜傥不羁,制义敏妙,冠绝一时。翁咸封之孙翁同福(一八〇九-一八六二),古文有义法,时文简淡,不徇流俗,以善书名于时。正是秉持了崇尚读书的好学精神,翁氏家族在整体上显示了鲜明的文化型特质,并且涌现出一批卓有成就的文化学者。

结合《江苏艺文志》常熟卷③南京师范大学古文献整理研究所编著:《江苏艺文志》苏州卷,第4册,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的梳理,出自翁氏族人的著述可谓代代不息,在此不妨将有关典籍文本稍示列目:翁宪祥著《平倭录》、《掖垣疏草》、《翁宪祥奏疏》,翁应祥著 《杭州集》、《云朔集》、《苜蓿斋集》、《归田集》、《醒余自序》等,翁汉麐著《春秋备要》,翁毓澄著《函三小术》,翁孺安著《素兰集》、《娱花集》,翁晋著《碧栖吟稿》,翁需著《乡约讲旨》,翁与之著《翁曰可诗稿》,翁嗣圣著《明伦堂述言》,翁叔元著《铁庵文稿》、《梵园诗集》等,翁是揆著《寄参集》,翁希祖著《吟谷集》,翁悦祖著《诵清集》,翁企祖著《雍试草》,翁缵祖著《昌游越游记》、《逸巢诗集》等,翁是尹著《颍上吟》,翁旋吉著《素庵集》,翁振翼著《论书近言》,翁长庸著《宏农告夜录》、《春秋宝筏》、《蓼野自订年谱》、《蓼野集》 等,翁然著《洛中杂诗》,翁咸封著《虞山壶史》、《潜虚诗钞》,翁心传著《碧梧紫竹山房诗》,翁心存著《文瑞奏议》、《知止斋文集》、《知止斋文集》,翁同书著 《顨轩杂记》、《药房诗文集》,翁同爵著《皇朝兵制考》,翁同龢著《瓶庐诗稿》,等等。

上述各类艺文著述,既涉及传统经史领域,也有大量诗词创作及书法篆刻结集。如翁汉麐精研《春秋》,钩微纂要,功力深厚,所著《春秋备要》三十卷收录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左传》、《谷梁传》、《公羊传》三传如鼎足,后来的许多儒家往往因《传》废《经》,都是极为片面的做法。翁振翼工诗文、艺术,靡不精究,书法入晋、唐堂奥,所著《论书近言》一书,指陈书坛时弊,纵论书家优劣,多有精要论述,备受士人敬重,与汪士铉、何焯并称吴中三书家。翁咸封长孙翁同福,虽十余次省试未售,但其经艺词赋为时人所重,尤善古文辞及各体书法,工篆刻,以邓石如为基础,兼取宋元法则,独辟蹊径,笔意生动多致,刀法灵活坚实,促使虞山派印人作风为之一变,自刻印谱传世。翁宪祥之女翁孺安是明代才情旷达的女诗人、画家,少小以诗著名,长而不得意,为《沤子》十六篇以见志,生平追求晋人风度,种兰啸歌,放舟吴越,所著《素兰集》流传士林。翁心存从姊翁光珠,性耽诗,兼擅花鸟,著《玉华阁诗集》;翁心存之女翁端恩,工诗词,精骈体文,有《簪花阁诗集》;翁同福之女翁玉荪也有《萝轩集》行世。这些内容丰富的文化实践和创造,既使翁氏家族世传儒雅,代有闻人,自明清以降始终保持了自身不变的文化本色,从而形成了源远流长的家族文化链,也为丰富乡邦文献乃至中华文化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

当下学者有关江南文化世族的研究成果表明,文化世族的基本特征表现在:一是以实现家族的文化性为自己的追求目标;二是家族成员具有强烈的文化意识,他们从事的职业也以文化型为主或具有文化特征;三是具有良好的文化环境和文化习惯,充满浓厚的文化气氛;四是具有相当的文化积累,并有一定的文献储存;五是家族内有着广泛的文化交流。①江庆柏:《明清苏南望族文化研究》,第39页,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可以说,较之历史上显赫的政治、经济家族,翁氏一直坚守了这样一种家族文化精神的认同与追求。翁氏不以追求权势、财富为目的,而以读书好学、著书立说为职志,透过家学、家教、家风等因素,重视自身的文化积累与建设,凸显家族的品行修养与文化传承。尽管不少人位居显赫,但有“富贵不足保,惟诗书忠厚之泽可及于无穷”的祖训,翁氏后人始终秉承了清廉自律、志在报国的优良家风。由此经年累月,终于在江南大地上坐实了一个颇具社会资望的文化型望族。这是翁氏家族之所以数百年家声不坠、世代绵延的坚实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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