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一果
苏州研究
影子:在幽暗的世界里闪烁
——读小海的《影子之歌》
曾一果
小海在二○一○年的《作家》上发表了一部《大秦帝国》,这部作品描绘了一幅丰富多彩、绚烂壮观的历史场面,在当代的诗歌界引起了强烈反响,李德武甚至将《大秦帝国》与艾略特的《四首四重奏》、帕斯的《太阳石》以及里尔克《杜伊诺爱歌》的相提并论,对此我也表示赞同,《大秦帝国》的确是一部史诗型的作品,但在《帝国的历史与民族的历史》的那篇文章中我也指出,其实小海不仅是要书写宏大历史,关注英雄人物,他更关注那些在历史和史诗之外籍籍无名的众生,关注“那些日常的、卑微的生命”,他对于历史的真知洞见其实也源于无数无名、卑微的生命。
在二○一一年的《作家》杂志上,小海又发表了长诗《影子之歌》,继续将目光投射到历史和生命之外的世界,这次他对准了一个几乎无人关注的世界——影子,用一首长诗来表现一个平常人们都不关注的影子实在出人意料,但小海的敏锐感在此时显现。影子每天与我们“如影随形”,我们到哪里,影子便到哪里。无论是白天和黑夜,从生命的开始到生命的终结,但谁又曾关注影子的存在呢?“影子,既无名姓,也无面孔”,从来也没有清晰的面孔,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事物,如果这个东西也能称之为事物的话,所以不被关注仿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今天小海却用一首很长的诗歌来书写“影子”,并称之为“影子之歌”,将影子第一次从隐匿和幽暗的世界中挖掘出来,使人不得不正视影子存在的意义,或许也只有小海这样的杰出诗人才有如此的敏锐力,那就让我们来看看诗人笔下的“影子”吧:
影子在向地下生长
影子是附着于我们身上的祖先
影子是肉身的盔甲
影子是当面的背叛
影子是注定了成为乞丐的国王
影子是一辈子受恶鬼缠身的人生
影子是热恋、嫉妒中一生的奴仆
影子是深沉的幽灵之谷
影子是已发生世界的横笛,尖锐地延伸
影子的影子,喜欢做女孩和男孩的父亲
注定的不期而遇,噢,父亲,一切父性之母
在诗的开篇,小海便同时用一种日常和哲学语言向人们描绘了“影子形象”,不过,这个影子的形象让人一时难以辨认,因为这是一个有点模糊、充满矛盾悖论的形象,这个形象既卑微又高大,既坚强又脆弱,既正义又邪恶,“既是天鹅,又是咔嗒作响的蛤蟆,和剧团里一个幸福的女人争得了扮演哀怨悲惨的主角女一号窦娥一样。我听见月光宫殿的音乐,我看见北冰洋上的喷泉”。这个形象高大得得用 “祖先”、“国王”、“天鹅”、“父亲”、“母亲”这些词语来表达,他们代表着威严、权力、美丽、慈祥、仁爱和正义,可以保佑、庇护和纵容我们,是我们思想和身体的一部分,是“我们心灵四季的金字塔”;但是另一方面,这个形象也可以用 “卑微”、“渺小”、“丑陋”、“黑暗”、“背叛”、“邪恶”和“奴性”这些词语来形容,它可以是光明的反面,是阴暗的世界,“是当面的背叛”,是“幽谷之灵”,它可以“充当肉身的盔甲”,竭尽全力保护我们,但也可能背叛我们,把我们交给敌人,它犹如希腊神话中的雅努斯,有着双面孔,集善恶于一身。
因而,尽管影子总是躲在暗处,或被人踩在脚下,得不到任何重视,但诗人却提醒人们,千万别小瞧或忽视它,它藏在人后却洞悉整个人类的秘密,世界的一切尽在它的掌握之中,“一个背着黑筐的黑脸膛外乡人孤身一人在大雾后出现在村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它掌握村庄一切的秘密,它的微笑里就写着呢,何况它满身都有河底的腥气,甚至支楞的耳朵上还夹着一支水中拔起的芦笛”。影子就像诗人所描述的背着黑筐的黑脸膛“外乡人”,似乎和村庄没有关系,却掌握着村庄的一切的秘密。你以为躲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但是影子早已将你的踪迹泄露,它不仅知道你的行踪,也深知你内心世界所想,在必要的时候,它便会将你内心的所思昭告天下,虽然它是卑微的,仿佛是你的附属和奴仆,你到哪里,它到哪里,但是它却可以抵达你无法抵达的地方,“影子就像何仙姑手上的神奇莲花,包裹住整个春天的城市和郊区,也包括丛丛荒凉的灌木和大鸟,而常人是无法透视到的”。它可以走进灌木林、草丛、天空,甚至墓地,直接与死亡进行对话。所以诗人说:“世界被倒(清)空后,影子仍然在飞翔”,树木会倒下、生命会死亡,但就是整个世界都倾塌,而影子仍然会显现和存在,这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这就是诗人告诉我们的影子——一个卑微渺小、无声无息的,却又无处不在、强大无比的影子,它在幽暗的世界中闪烁着万丈光芒。
在诗人看来,在幽暗中闪烁的影子其实道出了世界的真相,即世界是复杂的、矛盾的和悖论的,任何事物都具有相对性、多义性、含混性和不确定性。正义与邪恶、崇高和卑微、光明和黑暗,它们相对存在,没有丑也就没有美,没有邪恶也就没有正义,它们相互对立,但也可以相互转换和相互颠倒:“谁也离不开谁——人和影子,/相依为命,彼此滋养。/当他学会走路时,/影子拖拖拉拉,迟迟疑疑。/影子有时像父亲,有时像女儿。”人与影子一直是相依为命,彼此营养,没有人就没有影子,反过来忠实的影子证明了人的存在,一旦人死亡了,化为灰烬,肉身的影子也将不复存在。“影子伴随我们/降临、生长、成熟、衰老,/和爱神一样,和死神一样,/靠我们的血肉和血气喂养,/尽享饕餮盛宴。”影子是我们忠实的“奴仆”,但诗人指出,影子也是我们的敌人,可以随时背叛和“残害我们”:“真正的黑夜来临时/它会逃走/让我们的躯体失去庇护/只剩下重量/它会残害我们”,威胁着我们的生命,所以在许多时候人不过是“影子的玩偶”。影子的存在显现了世界的关系:万物彼此依靠又相互对立,天空与大地、海洋与高山、动物与植物、人与自然,它们的关系都像人与影子的关系那样互相对立,相生相克,且不停地“相互转化”:
和一个黑人孩子
在阳光下跳舞
一个黑人孩子
和一个白人孩子
在星光下跳舞
探照灯和反光镜
两个投影:白和黑
当我发现白人孩子
就知道黑人孩子还在旋转
当我看到黑人孩子
就知道白人孩子正在跳跃
白昼和黑夜,不断
向着对方坍塌和转化
他看不见你这是事实
不能证明只因我已失明
黑人小孩和白人小孩跳舞的有趣故事,形象地说明宇宙中物与物的关系,黑和白既互相对立,也相互依存,“当我发现白人孩子/就知道黑人孩子还在旋转/当我看到黑人孩子/就知道白人孩子正在跳跃”,通过物与物的关系,我们得以认识这个世界。整个世界就是这样,互相对立却又相依为命,并且物与物的关系不是恒定的,可以相互转换。“白昼和黑夜,不断向着对方坍塌和转换”,白昼和黑夜可以不断地向对方坍塌和转换,这就是宇宙和世界的运行,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真善美”,也没有绝对的“假丑恶”,卑微的行动可以转为崇高的壮举,美好的心愿可以演变成一场悲剧。
诗人书写影子并冠之以“影子之歌”,显然不仅仅是要歌颂影子,而是借助于影子展开对世界本身的哲学沉思,通过这一沉思,诗人用深邃的思考颠覆了世界的“常识”,让人们重新审视存在于世界的各种关系:主仆、高下、尊卑、长短,这些在常识中固化的关系,在诗人这里变成了一种流动的、不确定的关系,它们互相对立却又互相依存,不断地“向对方坍塌和转换”,这种互相转换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包括时间和空间观念,孔子说“逝者如斯夫”,强调的是时间流逝的不可逆转性,但是诗人却打破了孔子的“时间观”:“未来是现在的镜子,过去走过来对着镜子——田园,温润的山水,陶渊明和谢灵运——过去在镜子里开花——农夫变成了商人,诗人变成了士兵。如果还来得及,真希望过去能变成我们的未来啊。透过时空的镜子,看到我们在未来是多么混浊和渺小,几近于无。”过去、现在和未来通常被认为是没有交集的,诗人却指出时光倒流或许也不是虚妄之言,因为时间和空间也是一个相对的、流动的和不确定的概念,过去、现在和未来实际上也在相互转换,有时过去就是现在,就是未来,而未来可能就是现在、过去,它们甚至会在某一刻重叠在一起。正是通过影子,诗人小海颠覆了我们心中的许多常识,而在今日的媒介时代,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在网络的赛博空间中,时空的概念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文森特·莫斯可就说在当今时代“地理的终结和政治的终结深化并扩展了赛博空间的迷失世界。随着历史时间的终结,我们遇到这样一幅景观,革命性的新技术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空间和社会关系”,①文森特·莫斯可:《数字化崇拜:迷思、权力和赛博空间》,第108页,黄典林译,曹进校,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今天都发生了根本概念。
总之,在诗人的眼里,宇宙间的一切都处于流动状态中,并没有一种唯一的、固化的关系,物物之间彼此关联又相互对立、相互转换。从这里我们已经可以看出,小海的思想越来越受到中国古代的道家人物老子和庄子思想的影响,因为老子和庄子都强调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是相对的、流动性和变化性的,庄子说:“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是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②庄周:《齐物论》,《庄子》,第17页,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
如果再仔细阅读这首《影子之歌》,我们会进一步发现,通过影子,小海肯定了宇宙万物之间关系的相对性、流动性和不确定性,而在这些相对的、流动的和不确定的事物中,诗人尤其认识到了那些所谓“中间地带”或者说“灰色地带”的意义。过去当人们提到跨界、越轨、矛盾和模糊这些词语的时候,总看到的是它们的负面价值,但这些词语却被小海赋予了新的意义。约翰·费斯克曾以沙滩为例讨论了一种 “跨界现象”:“海滩是陆地和海洋之间的一种异类,它不是其中任何一种,但却有着两者的特征。意味着它只是有着太多的意义,一种来自其异常地位的过多的意义可能。”费斯克继续写道:
为了有关舒适和逃避恐怖(毕竟,这是创造出耶稣的动机所在)的原因,人类希望能调解这种大的二元对立,所以他将陆地/海洋的物理结构与自然/文化的社会结构交叠在一起,这样他就创造出一种既是物理性的又是社会性的中间类型。则陆地就成了文化、城市、文明,海洋就成了自然、野性、野蛮、原始,海滩调和了这种令人恐怖的界限。③〔美国〕约翰·费斯克:《解读大众文化》,第48页,杨全强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
正是海滩的存在,将陆地和海洋这两个原本对立的世界调和起来,使得它们之间有了联系。费斯克提醒读者关注那些灰色的、中间事物的价值。其实影子便是小海诗中的“跨界物”,它跨越了不同的世界,连接着天堂和地狱、光明与黑暗、海洋和高山、过去和未来,是它将这些彼此对立、互相冲突的世界连接起来,使得它们之间有了转换的可能。光明和黑暗、过去和未来可以同时呈现在它身上,影子让对立的世界融合在一起,甚至让人无法再区别何谓光明,何谓黑暗。“它既是精神的,又是物质的,和我们共享一个躯体,透明又飘忽无常,花非花,雾非雾,来无影去无踪,像神出鬼没的幽灵。这幽灵吞噬一切,猎物们,就像羚羊奔向虎口般投向它,面容毫无改变,前赴后继,义无返顾。”影子打破和取消了事物之间的绝对界限,让不同事物的交流有了可能。“讨厌国境线/讨厌海关、安检、申报个人物品/你要远行的疆域比那广阔得多/从无阻拦,畅通无碍/死者的世界,未知的领域。”任何“边界”都让影子感到讨厌,因为是“边界”让万物之间彼此区隔、对立和仇恨,有了等级、秩序和差异。但影子就是要取消这些差别,而正因为影子取消了这些差别,它反而更加可以从容恣意地跨越各种界限,真正逍遥于浩瀚的宇宙之中:
天人的优游之地
无所不在的地方
这适合于你
上面提到,借助于对影子的书写,小海强调了宇宙万物的相对性、流动性和不确定性,以及相互转换性,强调了万物之间的平等和无差别,而之所以在《影子之歌》里表达了如此强烈的相对性意识,这也与诗人长期对现实和历史的思考有很大关系。
熟悉小海的人都知道,小海早期的作品多是一些浪漫的抒情诗,例如我曾经多次提到的《李堡小镇》、《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田园》、《村庄》、《平原的日子》和《河堤》都是田园抒情诗,这些抒情诗描绘了一幅充满宁静平和的“家园景象”,以浓厚的抒情意味打动了读者,但我也指出小海的抒情诗和一般的抒情诗并不一样,因为在这些关于田园、村庄和故乡的抒情诗中,我们体会到的是一种抽象的、哲学的 “乡村”,这个乡村已经摆脱了单纯的、具体的乡村概念,包含了民族、国家、历史和人类这样一些更为抽象广阔的内涵,这个乡村可以说是一个“象征世界”。不过,那时的小海对世界的认识总体上还比较单一,他带着一种单纯的思想去看待世界,《田园》、《村庄》和《李堡小镇》这些诗就表达了他的一种“纯粹理想”,诗人爱憎分明、对美好事物充满了向往,容不下那些丑恶的现象。他在给著名的九叶派诗人陈敬容的信中,提到了他早年写诗时用的最多的就是光明、黑暗、白昼和夜晚这几组截然对立的词语:
光明、黑暗,白昼、夜晚
这两组词汇几乎是出现频率最高的,
阴影、影子是时常要蹦出的主题词。
我给陈敬容先生寄去了
厚厚一沓子的“光明和阴影之歌”,
一个月后,先生回信到了:
“——习作璧还——你只写出了两行,
我在你原稿上用红笔画了波浪线的——”
这些词语实际上道出了诗人当时对世界的态度,那就是爱憎有别,价值立场十分坚定明确,光明和黑暗在他的诗歌里泾渭分明,光明象征着美好事物,而黑暗则意味着罪恶世界。那时诗人对于爱情、对于家园和民族国家都充满了单纯的情感,他经常带着一种浪漫遐想描写迷人的乡村美景和略显感伤的爱情生活,他绝不会对爱情产生质疑。但随着生活阅历的丰富和现实环境的改变,小海对于世界的认识其实渐渐发生了改变,他不再简单地歌颂或批判某一个事物。他洞悉了世界的真相,理解了大千世界和日常社会中事物之间更为复杂的关系,在这些关系中,很难说清楚谁对谁错,谁好谁坏,谁主谁次,谁正义谁邪恶,诗人开始深入地去思考事物和世界的本质,他理解了任何一种关系都在流动和变化之中,认识到任何事物都包含了不同层面,包含了对立、矛盾和含混,每一个事物都同时包含了它的对立面。就如庄子所说:“是也彼也,彼亦是也。”诗人指出,影子便是这样一个“事物”,它可以揭露一切罪恶,让正义得到伸张,但它经常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恶作剧者”,“影子喜欢在空地上玩耍,玩躲藏和失踪的游戏;影子喜欢拿意外事,和突然中止的生命做交易。”
谁也离不开谁——人和影子,
相依为命,彼此滋养。
当他学会走路时,
影子拖拖拉拉,迟迟疑疑。
影子有时像父亲,有时像女儿。
影子说:倒霉透了,跟着他奔波了一天。
影子埋怨不已,一个被分开了,成了两半的人。
影子说:就像衣服分解我,皮肤喜悦的一刻。
不确定性是你们(和影子)烦恼的根源,
人所发生的,就像片言只语,由着死者。
太阳出来了,
虚拟的大地在黑暗中显现了鸿沟
影子(仿制的弓箭)——投向边界。
进一步而言,通过影子小海看到了事物之间关系的相对性,他由此重新思考了历史和现实生活中的许多现象,诗人发现军队、国家和法律的作用也是相对的,军队、国家和法律可以保护民众不受外敌入侵,保护民众的财产和生命安全,但另一方面,军队、法律和国家也是暴力的机器,可以监禁、镇压它的民众。在他二○一○年刚刚发表的《大秦帝国》中,小海实际上已经通过“历史叙述”,重新思考了一个强大的帝国和大批无名群众的关系,诗人指出帝国的强大和民众的弱小都是相对的,一个弱小的女子就可能让一个强大的帝国瞬间土崩瓦解。而在这首《影子之歌》中,小海更是借助于一个“无名无姓的影子”,重新思考整个人类和宇宙的关系,在诗人看来,影子“集破立于一身”,代表着宇宙中一切的可能性,可以说是一切事物的本源。
还要提一下的是,这首诗的形式和结构安排也很有意思。在《大秦帝国》中,小海已经开始尝试用多种形式(诗、歌剧和史诗)展现壮观的历史场景,在《影子之歌》中,小海更是在艺术形式和结构上作了大胆尝试,将大段冗长的、散文式的哲学话语,与简练的、抽象的诗歌语言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混杂的、奇特的诗歌形式。为何要这样做呢?我没有具体询问过诗人,问他这样的形式构造有无特别用意。但读完整个章节后,我忽然想小海对诗歌的形式构造如此追求创新,其实有他的考虑。他是要借助于诗和散文交替变化这样一种形式,表达从一物到另一物,从一个世界到另外一个世界的关系是相对的、流动的和不确定的,它们可以相互向对方坍塌和转换,不管是否如我所说,诗人是出于这个目的精心安排形式,但不否认,这首诗奇特的形式构造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效果,给诗歌本身带来了内在张力,诗的凝练语言和哲学话语,与散文的琐碎纪事和日常叙述互相参照、互相联系又相互对立和彼此排斥,共同组成了一个奇妙的乐章。
最后我们要指出的是,尽管借助于影子之歌诗人表达了一种对世界不确定性、流动性和相对性的沉思,但这并非表明小海是一个没有价值立场的相对论者。其实从小海早期那些具有浓厚田园风光和抒情意味的乡村牧歌可以看出,小海始终向往着一个没有阴影的、真正的“纯粹世界”,在这首《影子之歌》中,诗人小海一方面道出了世界的复杂面貌,但另一方面,他也在不断努力寻找那没有影子的 “纯粹世界”,并且他还指出在无处不在的影子世界里,其实是有一个没有影子的纯粹世界,那应该是一个最后的、终极的世界:
影子令人想起极地(南极或北极)
——冒险者保存完好的尸体
终年不化的冰山、雪原和北极熊
(影子们不到的地方)
——好像世界又在降雪。
曾一果,苏州大学凤凰传媒学院新闻传播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