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转向与美的本质

2012-04-01 14:45:10张玉能
城市学刊 2012年6期
关键词:朵花本质命题

张玉能

(1. 玉林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玉林 537000;2.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武汉 430079)

“美的本质”(或“美是什么”)究竟是“没有意义的”“伪命题”,还是美学研究的“不可或缺的”“核心命题”?最近几年来成为了中国当代美学研究的一个热点问题和焦点问题,而且持“伪命题”似乎还是一种时髦观点,颇受一些人的青睐而不胫而走,在一些美学爱好者中间颇受热捧。其实,这种“伪命题论”不过是从西方分析哲学那里贩卖来的一种早已被提出者们都疑惑而抛弃的东西,这种本来是一家之言的哲学观点和美学观点,曾经对西方形而上学哲学和美学起到了矫枉过正的历史作用,但是,从“实践转向”的角度来看,西方分析哲学的“拒斥形而上学”的历史作用早在19世纪中期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实践转向”就已经开始并取得了卓有成效的实践成果,而20世纪90年代的“后现代实践转向”作为一种“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思潮”也已经扬弃了西方分析哲学的这种偏颇过激的“伪命题论”。众所周知,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把艺术等视为“生产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1]24接着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1845年春)中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49这就宣告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美学的“现代实践转向”。它不仅在世界美学发展中实现了革命性变革,颠覆和消解了西方古代传统形而上学美学“美的本质观”,给世界美学的发展开辟了实践的关系本体论和实践认识论的道路,同时还启开了 20世纪90年代西方当代理论的“后现代实践转向”,给“美的本质”研究打开了多层累的、多视角的、开放性的视野。实践转向和实践分析之所以能够如此,这是因为“现代实践转向”与“后现代实践转向”所注重的是“实践进路”,而“实践进路宣扬一种独特的社会本体论:社会是围绕着共有的实践理解而被集中组织起来的一个具身化的、与物质交织在一起的实践领域。”[2]4实践转向在美学研究中“转向实践”最重要的方面就是要由实践理论转向实践分析。而强调“实践分析”,也就是要“少关注理论的范畴,多关注对特殊实践现象的分析”。[2]1-3因此,从“实践转向”的发展趋势来看,“美的本质”不仅不是什么“伪命题”,而且是任何一个美学体系所不可或缺的核心命题,必须实事求是地认真对待,即使不能一蹴而就地解决这个千古之谜,也可以在实践转向和实践分析的大趋势中不断发现相对真理,最终接近绝对真理,解开美的本质的秘密。

一、“美的本质”不是什么“伪命题”,而是美学的灵魂

随着后现代主义思潮传入中国大陆,反本质主义成为一种时髦的口号,“美的本质”也被某些人视为“伪命题”,“没有意义”,力图逐出美学领域。[3][4]这种“伪命题论”实质上就是重复西方分析哲学的语言分析,从科学或科学主义的角度来否定科学之外的一切命题,尤其是否定诸如哲学、美学、伦理学等人文科学的命题,像真、善、美等都是“不可说的”,“美是什么”、“善是什么”、“真是什么”之类的命题,都是伪命题。这是因为在分析哲学家看来,真、善、美及其是什么的命题都是不可能证实或者证伪的;它们只不过是语言误用的结果。张法说:在分析哲学看来,除了语言与事物的对应论之外,美的本质之所以被提出来,还在于语言有很多容易让人产生误解的东西。因此,维特根斯坦在《美学讲演集里》说,美学整个地被误解了,为什么呢?因为“美”这个词不断出现在句子里,给人以误会。人们面对事物进行审美之时,往往说:这个东西是美的。这个句子里“美的”这个词就欺骗了我们。当人在说“这花是美的”、“这姑娘是美的”这样的句子时,为什么会弄出错来呢?在于西方文化的传统。亚里士多德的《范畴篇》讲,很多形容词它实际上是由表性质的名词转变来的,这样,当我们说“这朵花是美的”,句子的判断句型使得形容词“美的”成为主词“花”的性质。美内在地存在于花之中,是花的固有属性。分析哲学指出,实际上,这形容词“美的”并不是具有性质属性的名词,而是一个纯粹的形容词。就是把它认定的形容词,我们不是感到花的固有属性,而“美的”这个形容词来表示花的实际内容吗?似乎如此,其实不然。只要把句子进行一下衡等变形就以知道。“这朵花是美的”完全等同于“这朵花,真美”。从后一句中可知,“真美”(=美的)要表达的并不是事物(花)的属性,而是主体(人)面对客体(花)时的一种主观感受。不过,在“这朵花,真美”的句子里,确实有外在的朵花来对应主体的美感。因此,美应是花的属性。然而,我们再把“这朵花,真美!”衡等变形为另一个感叹句:“这朵花,啊”。这两个句子对于主体面对花的感受这一现象来讲,完全没有变!我们绝不会因为面对花说了“啊”而认为“啊”是花的固有性质,而为什么把“啊”换成“美”,就认为它是花的固有性质。这正是“美”这个词误导了我们。我们面对花说“啊”,面对画说“啊”,面对姑娘说“啊”……绝不会因为都说“啊”而去追求这些不同事物后面的“啊”的本质,而在对这些事物都说“美”之后却要去追求这些事物后面的“美”的本质,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的。当然,这朵花、这幅画、这个姑娘……确实让我们感觉到是美的,这里内含有共同的规律,但这共同的规律不应该是通过用追求一种美的本质的方式去获得则是明显的。通过三个具有等同性质的句子:“这朵花是美的”、“这朵花,真美”、“这朵花,啊”,可以知道,美的本质的问题是一个伪命题,从词性讲就是“美的”这个词放在判断句里,从词性上给人以误导而产生出来的。[3]李志宏说:从实际出发,生活中确实存在着审美的活动及现象,确实存在着“美”概念。这是不容否认的。问题是,“美”概念的存在是否可以合理地衍生出“美是什么”命题方式?从这一句式的语法关系上看,“什么”是“什么”的句子,表示二者间同种类或同属性的联系。这种联系的前提,在于“是”前后的“什么”应该是一种存在,一种实体。因此,要辨明该命题的真伪,关键是要弄清,“美”到底是不是个实体,或者说,美概念所指称的,究竟是不是个实体对象。语义—分析美学也正是在这一点上没能作出令人信服的论证。[4]

按照这样的逻辑,世界上一切不能证实或者证伪的命题都是伪命题,都是没有意义的,那么,许多哲学、美学、伦理学、宗教学的命题,在被科学证实或者证伪之前都是没有意义的“伪命题”了,如果真、善、美及其本质或者“是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伪命题”,那么,一切与人类的需要相关的命题,即价值命题就会是没有意义的“伪命题”,而那些涉及到人类的“终极关怀”的命题,就更是没有意义的“伪命题”了。那样的话,一切意义世界和价值世界或者人文世界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整个世界就会只剩下一个与人无关的,冷漠寂寞的“科学世界”,即“空无”。这样的世界当然是不可能存在的,自从地球上有了人类及其创造出来的“社会”即“属人的世界”,真、善、美以及“终极关怀”就是人类社会中真实的存在,描述这些社会价值和“终极关怀”的命题,追问“美的本质”、“善的本质”、“真的本质”、“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们是什么”等等的命题也就是实实在在的“真命题”;尽管这些命题的答案是扑朔迷离,难以企及的,但是它们对于人类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具有不可须臾离弃的至高价值和无穷意义。像西方分析哲学那样把哲学问题简化为语言问题,而且把“美的本质”或者“美是什么”的命题以及相关的“这朵花是美的”命题,只是视为一种表达情感的祈使句,实质上仍然是一种语言本体论的实体本体论,把“美的本质”的追问,即“美是什么”,作为一种实体本体论的命题,换句话说,在这句话中,“美”是一个实存的东西,并且要找出规定这个实体的“美”的另一个实体。在这种情况下,西方分析哲学家就把这种实体本体论的命题当做了没有意义的“伪命题”,似乎应该是有道理的。因为从柏拉图提出“美本身”(即“美的本质”)并把美的本质规定为“理念”,提出“美是理念”以来,西方传统美学思想追问“美的本质”的思路就是要找到一种能够规定世界上一切美的事物的“实体”,而且这种规定一切美的事物的“美的实体”还是一成不变的实体存在;因此这种“美本身”(美的本质)当然是根本不存在的,也不可能有那种能够规定一切美的事物的实体存在。在这个意义上,西方分析哲学提出“美的本质是个伪命题”,当然是合理的,是对西方传统美学思想的形而上学性质的质疑、反思和批判。可是,如果因为西方传统美学思想的形而上学性质,就全盘否定了“美的本质”的意义和价值及其重要性,却是一种有失偏颇的矫枉过正,是跨过了真理半步而陷入了谬误。

事实上,作为美学研究的核心问题,“美的本质”是不可回避的,正是“美的本质”的基本确定规定了一种美学研究的基本性质、基本导向、基本原则,美的本质问题恰恰是美学研究的灵魂。“美的本质”的基本观点是任何一种美学体系的理论前提和理论悬设。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一个美学家及其美学体系关于“美的本质”的研究是受他自己的哲学观点的支配的,这种哲学观点就是他研究“美的本质”这个核心问题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这种世界观和方法论就决定了他以什么观点、立场、方法来研究美的本质,同时也就直接或间接地决定了美学研究的其他所有问题。例如,柏拉图从客观唯心主义的自然本体论和形而上学的方法论出发,把“美的本质”规定为“美是理念”,即是说,美是一种客观存在的,一成不变的,可以离开具体个别事物而永恒存在的精神实体。这种客观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就直接导致了柏拉图的美感论上的“回忆说”:人的美感就是人对美的理念的回忆;同时也间接导致了他的艺术论中的“影子模仿说”:艺术是对自然现实的模仿,而自然现实又是对理念的模仿,因此,艺术是“影子的影子”,“模仿的模仿”,相对于最高真实存在的“理念”,艺术是不真实的,应该被逐出他的“理想国”;不过,还有一种诗人处于迷狂状态的灵感中,直接表现理念而代神立言的诗,是“理想国”中可以存在的,并且是用来对城邦的保卫者进行审美教育的艺术。同样是客观唯心主义者的德国古典美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由于是一个客观唯心主义辩证法的大师,所以,他认为,“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因此,不可能自觉显现理念(客观存在的精神实体——绝对精神)的自然就不可能有真正的美,而只有艺术才有真正的美,所以,“美学是美的艺术的哲学”;由于绝对精神或理念是不断发展变化而显现出来的,理念显现为感性就是美即艺术,理念显现为表象就是宗教,理念显现为概念就是哲学,理念的圆满显现就是哲学,所以,艺术必然会“终结”,要被宗教和哲学所代替;同时,艺术还会因为其内容和形式的矛盾运动而成为不同的类型和种类:形式大于内容的艺术是象征型艺术(主要是东方的建筑艺术),形式与内容相统一的艺术是古典型艺术(主要是古希腊的雕塑),内容大于形式的艺术是浪漫型艺术(主要是近代基督教的文学和音乐)。这就形成了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辩证法的美学体系。德国古典美学的奠基人康德与柏拉图和黑格尔的思路大致相同。他的美学著作《判断力批判》上卷在简述了自己“批判哲学”的体系以后就是“美的分析”和“崇高分析”,也就是“美的本质”的研究,对美和崇高进行了四个要素(契机)的分析以后,他得出了“美”的无功利的令人愉快性,无概念的普遍令人愉快性,无目的的合目的性,无概念的必然令人愉快性;在此基础上,康德区分了纯粹美(只关形式而不关内容的美)、附庸美(依存于一定目的内容的美)、理想美(人才有的美);然后就区分了美与崇高(二者有共同本质,即美的分析的四个要素,但是,美是形式的而崇高是无形式的,美是直接令人愉快的而崇高则先令人压抑或痛苦然后转化为愉快,美是有客观性的而崇高是纯主观的);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审美意象”,并把艺术与审美意象联系起来,进一步对艺术进行了分析(艺术不是自然,不是技艺,艺术是自由的游戏,艺术是天才的独创,还有一个艺术分类表),还形成了一个体系:真(认识,感性和知性或纯粹理性)——美(情感,知性和想象力)——善(意志,理性或实践理性)。康德哲学的主观唯心主义决定了他的美的本质观的主观唯心主义,美的本质观的主观唯心主义、形式主义、实践理性优先和范导原则以及内在矛盾性又决定了美学中的其他所有问题的主观唯心主义、形式主义、实践理性优先和范导原则以及内在矛盾性。唯物主义美学家的美学体系同样是如此。与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美学理论针锋相对,俄国革命民主主义美学家车尔尼雪夫斯基站在唯物主义立场上解决了美的本质问题,提出了“美是生活”,“任何事物凡是我们在那里面看得见依照我们的理解应当如此的生活,那就是美的,任何东西,凡是显示出生活或使我们想起生活的,那就是美的。”他指明了生活是美的本质,生活的阶级性决定了美的阶级性,而且只有“应当如此的生活”才是美的,能够使人们想起生活或者暗示生活的事物就是美的,生活是客观的,因而美也是客观的;同时在这个命题的基础上他也解决了美学的基本问题——艺术对现实的关系问题;艺术是生活的反映,“艺术的第一目的是再现现实生活”,“艺术的另一作用是说明生活”,因而艺术也是生活的教科书;生活高于艺术,艺术不过是生活的代替品。

由此可见,“美的本质”的命题不仅不是伪命题,而且是任何一个美学体系的核心命题,是任何一个美学体系的灵魂。关键不在于研究美的本质,而在于以什么样的观点、立场、方法来研究这个核心问题。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实践转向”在 19世纪中期就给美的本质问题及其美学研究指出了一个正确的观点、立场、方法。

二、“现代实践转向”与“美的本质”

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实践转向”已经颠覆和消解了传统古典美学的形而上学的美的本质观,由实体本体论和二元对立认识论转向了关系本体论和实践认识论,把美的本质与人的本质紧密联系起来,给“美的本质”注入了新的生机。

所谓“美的本质”是指,把美的事物与非美事物区别开来的内在规定性,或者说,是规定美的事物之所以为美的事物的内在性质。最先提出美的本质问题的是古希腊美学家柏拉图,他把美的本质称之为“美本身”;这个美本身是决定美的事物之为美的事物的内在性质(内在规定性),它不是“美丽的小姐”,“漂亮的马”,“好看的汤罐”等美的事物,而是决定“美丽的小姐”,“漂亮的马”,“好看的汤罐”等美的事物的那种内在规定性。因此,在这里,“美”是一个抽象名词,德语是 Schönheit,英语是 beauty,俄语是 красивое,它是决定“美的(事物)”(德语是das Schön,英语是 beautiful,俄语是 красивое,都是从形容词变来的中性名词)的抽象的类的性质;因此,在语言的表述上,作为“美的本质”的“美”是一个抽象名词或集合名词,指的是作为一个“所有的美的事物的类的性质”;而作为“美的事物”的“美”或者“美的”是一个名词化的形容词,指的是具体事物的美的性质;那么,“美的本质”的提问方式就是“美是什么?”(Was ist die Schönheit?what is beauty? Что красата?)那么很显然,“美是什么?”不能转化为“美的是什么?”或者“什么是美的?”。这些语言表述,由于汉语的特点而不一定一目了然,但是其意思应该是很明白清楚的,而在德语、英语、俄语等外国语中却是一目了然的。至于“这朵花是美的。”那是一个判断句,指称的是:这一朵花具有“美”这种性质。这个句子无论如何不能转换为“这朵花真美!”或者“这朵花,真美!”它们之间在语义上是不等值的:前者是一个陈述句,后者是一个感叹句;前者说的是“这一朵花具有美这种性质”,却不一定表达情感;后者说的是“这一朵花让人感到很美”,主要是表达说话者的肯定性情感;前者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后者则表达一种主观感情。“这朵花是美的”这个陈述句,就更不能转换为“这朵花,啊!”如果转换了,二者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啊”是无论如何不能代替“美的”这个判断的“谓词”的,它只是一个感叹词,只能表达说话者的某种感情,其中可能有肯定性的感情,也可能是否定性感情,很可能是疑问性的,所以不具有判断的性质。用这种变戏法一样的方法只能忽悠不明白的人,而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实际上,“这朵花是美的”与“这朵花是红的”,作为语言的表述都是一种判断句,陈述这朵花具有“美”或“红”的性质。不过,“这朵花是美的”是一个价值判断,与人的审美需要相关,会因人而异;而“这朵花是红的”是一个事实判断,具有客观性,在所有正常人那里是一致的。由此可见,西方分析哲学家把哲学问题强行转换为语言问题,一般说来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往往反而会混淆事情的实际含义及其语言表达。正因为如此,奥地利分析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早期著作中坚决否定事物的“本质”,认为这是西方传统形而上学哲学的思维方式,把事物分为现象和本质,并且要去寻求现象背后的本质,而这个本质往往是固定的,一成不变的某种实体存在。他认为,传统形而上学哲学的这种思维方式和探讨方式是一种强说“不可说的东西”的徒劳之举,应该放弃。维特根斯坦主张的是:“对于可以说的东西,一定要说明白;对于不可说的东西,就应该保持沉默。”实际上就是说,科学可以证实或证伪的东西,就是可以说的,就一定能用科学方法把它们解释清楚;而那些科学不能证实或者证伪的东西,就是不可说的,像真、善、美等等哲学、宗教和伦理上的事物,对于它们,人们应该保持沉默;这才是科学的态度。西方分析哲学的这种思维方式,实质上就是一种绝对的科学主义,它对于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反思批判是具有积极意义的,但是,它们对于人类的许多形而上的范畴概念和命题观点,却采取了全盘否定的矫枉过正的偏激态度,势必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导致了谬误。因此,到了后期,维特根斯坦发觉事物的本质是否定不了的,像生活中有各种各样的“游戏”,然而作为一种“游戏”应该是有某些共同之处的,不过,他把这些共同之处称为“家族相似”,而不称为“本质”。其实,“家族相似”和“本质”所称谓的都是决定某一类事物的独特性质的种类的“共同之处”,维特根斯坦不过是把从前门抛弃的东西又从后门捡回来了。当然这个“家族相似”还是有某些可取之处,那就是摒弃了西方传统形而上学哲学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和固定不变的思维方法,要求人们以变化的,多层累的,多视角的,开放的思维方法和探讨方式来思考和研究事物的特殊种类性质。然而殊不知,这种拒斥形而上学的哲学的观点、立场、方法,在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实践转向”过程中就已经显示出来了。也许因为这些“现代实践转向”的文献著作直到20世纪30年代才公诸于世,而且一直被西方世界视为异端邪说,这才让西方分析哲学家们从语言分析的角度重新揭示了一番。也许这样的历史经历可以更加有力地证明“现代实践转向”对“本质”问题的重要性。

标志着马克思“现代实践转向”的重要著作文献《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都是20世纪30年代初公诸于世的。在那里,虽然没有“美的本质”的直接提法,但是与“美的本质”密不可分的“人的本质”却是明明白白地出现了,而且有明确的规定。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有三个十分明确的表述:一是“他们的需要即他们的本性”(《德意志意识形态》);[5]61二是“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自觉的活动”,也就是劳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5]31三是“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5]44马克思的这三个论断恰好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实践唯物主义的完整的人的本质观,它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是人的本质的内在深层——人的需要,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一个人有什么样的需要就是什么样的人;第二层是人的本质的核心层——自由自觉的活动,即自由创造的实践或实践创造的自由;第三层是人的本质的现实表现层——社会关系的总和。这是一个完整的关于人的本质的观点理论系统,三者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以前我们往往把三者割裂开来只取其一,以偏概全,所以对人的本质没有准确把握,在美学或其他人文科学的研究中产生一些无谓的争论和错误的结论。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概念有三个词语:“人的本性”,“人的类特性”,“人的本质”,其含义都是指:人们所内在固有的,种类的特殊性质,即不同于其他物种的内在规定性。而且,马克思就是在谈论“人的本质”时谈到了“美的本质”,像《〈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他从生产和消费需要的关系论述了“艺术对象创造出懂得艺术和具有审美能力的大众”,《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他论述了“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中马克思从人与人的关系或社会关系的角度谈到了人的本质、人的本质对象化的产品给人带来的享受、乐趣及其直观性质。马克思在这些论述中实际上就是从“人的本质”的三个层次和不同的角度论述了“美是人的本质的对象化”,而审美(美感)就是对这种“人的本质对象化”的直观的享受和乐趣。[6]15-20

总之,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实践转向”并没有完全否定研究和探讨“美的本质”、“人的本质”等等所谓“本质问题”,不过反思和批判了西方传统形而上学哲学和美学的本质主义思维方法和研究方式,超越了古希腊罗马到文艺复兴时代的自然本体论哲学和美学的“实体本体论”的研究方式,扬弃了16世纪笛卡尔所开创“认识论转向”的“二元对立认识论”的思维方法,把美的本质问题放置于实践本体论的关系本体论的哲学基础上,以实践认识论的对立统一规律的辩证思维方法考察“美的本质”,揭示了美的本质与人的本质的内在联系及其社会性和客观性,打开了唯物辩证法的研究和探讨思路和途径。因此,美的本质,在马克思主义“现代实践转向”的实践观美学那里,就是一种关系本体论的社会性质,是一种“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是人的多层累本质的开放性状态,是一种在社会实践、审美实践和艺术实践中不断变化发展的性质和状态。因此,现代实践转向昭示我们,“美的本质”既不是没有意义的伪命题,也不是必须抛弃的本质主义命题,更不是永远没有结果的问题,关键在于,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立场、观点、方法去对待它,研究和探讨它。我们当然要反对本质主义,但是不能一概地反对研究和探讨“美的本质”问题。

[1] 中国作家协会, 中央编译局. 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论文艺[M]. 北京: 作家出版社, 2010.

[2] 西奥多·夏兹金, 卡琳·诺尔·塞蒂纳, 埃克·冯·萨维尼.当代理论的实践转向[M]. 柯文, 石诚, 译. 苏州: 苏州大学出版社, 2010.

[3] 张法. 为什么美的本质是一个伪命题——从分析哲学的观点看美学基本问题[J]. 东吴学术, 2012(4): 35-44.

[4] 李志宏. 美本质研究将怎样终结——再论“美是什么”是伪命题[M]. 吉林大学学报, 2005(1): 61-66.

[5] 马克思等. 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论人性、异化、人道主义[M].北京: 清华大学出版社, 1983: 31.

[6] 张玉能. 人的本质力量与美[J]. 青岛科技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2006(2): 15-20.

[7] 蒋孔阳. 美学新论[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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