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家训:理想职业的三种特征

2012-03-21 04:35张继合
中外书摘 2012年2期
关键词:旨趣颜之推颜氏家训

张继合

《颜氏家训》是我国南北朝时北齐文学家颜之推的传世代表作,成书于隋文帝灭陈国以后,隋炀帝即位之前(约公元6世纪末)。自成书以来,在我国漫长的封建社会里,一直被作为家教范本,广为流布,经久不衰。

读书求学,

究竟为了什么

读书求学,究竟为了什么?颜之推绝不希望子孙后代成为渊博的书呆子,说到底,还是培养一种为人处世的技巧和适应社会能力。书,读完了,这个阶段相当出色。下面一道坎儿,便轮到就业了。职业是否理想,直接关系到将来的生活质量与心理感受。虽说三百六十行,都算一碗饭;但部长、省长和掏粪工人那个饭碗,显然不一样。《颜氏家训·涉务》着重讨论“就业”那点事儿。

外界很容易把颜之推脸谱化,他出身名门,饱读诗书,一辈子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要么是个死心眼儿的“老学究”,要么是小心眼儿的“老滑头”。翻开《颜氏家训》,颜之推才露出了本来面目:慈祥的爷爷,严厉的父亲,念了一辈子书,倒了一辈子霉,而今须发白,坐在自家庭院里,跟成群的子孙说说心里话。犯得着打官腔、绕弯子吗?都是至亲骨肉,说深说浅、话轻话重无所谓。颜之推先生是个非常另类的文人,他博学,但不迂腐;居官,但不市侩。且看他如何选择职业吧。

选择职业,给孩子支招儿,往往是费劲儿不讨好。将来称心,自不必说;万一选错了行,岂不落埋怨吗?颜之推并未具体褒贬哪种职业,只给出了几项大原则。非常难得,颜之推剔除了文人特有的自恋倾向——也就是说,我喜欢诗词歌赋,儿女也得喜欢;我在朝为官,孩子就不能改行。殊不知,子承父业必须看缘分,延续“家学”,光靠血统可不行。明朝儒学大师李卓吾,在《焚书·杂述》里讲一段耐人寻味的话:“孔子不以伯鲤传,释迦不以罗睺传,老聃不以子宗传。”儒释道三家鼻祖,干吗不让亲儿子接班呢?还是有那份心,没那个造化,毕竟知识可以传授,智慧却无法继承。颜之推明白这个理儿,因此,表现得非常灵活。

《颜氏家训》以嘲笑的口吻說:“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诸掌;及有试用,多无所堪。”颜之推亲自接触过这类“文学之士”:书念得不错,文章写得很好,一到正经事儿,还是什么也干不了。说“眼高手低”也好,说“眼低手更低”也好,看来,求学读书的成绩,不能和工作能力画等号。书本,都是间接知识,典型的纸上谈兵。想在社会上踢开场子,还得从头儿来。

颜之推非常务实,他将求学阶段和工作阶段区分开,又把个人爱好和谋生职业区分开。择清了这些套头儿,才能给后人推荐理想职业。所谓“理想”,也是相对而言,最起码,这些活儿都属于“中人以上”。《颜氏家训·涉务》给出“理想职业”的三种特征,分别是:一、晓旨趣;二、守一职;三、益于物。古今一理,现代人择业,仍可参考这三大要素。

晓旨趣:

明白圈里那些事儿

“晓旨趣”,等于明白圈里那些事儿。这是理想职业最基本的“入门属性”。

常言道:隔行如隔山。每种职业,都构成一套相对独立的知识体系。倘若钻不透、玩不油,就算不上内行。华北有个糟践人的土词儿——力巴,专指那些两眼一抹黑的“门外汉”。北方俗谚说:“行家看门道,力巴看热闹”,足见,“不晓旨趣”,从事任何职业都没地位。要么,招人小瞧;要么,自个儿受罪。端这碗“下眼食”,还有什么滋味呢?

颜之推又把南朝故事抬出来了。东晋朝廷,为在江南坐稳,先后提拔了一批有才干的世家子弟。一般都做到了“正部”、“副部”,掌握权力中枢。还有些世族子弟,只会夸夸其谈,有文化,却没能力。鉴于他们身份特殊,朝廷既不能不用,也无法重用,最后,任其“处于清高”,给他个花里胡哨的“虚职”,养起来了事儿。那些中下级官员,往往是工作在一线的实干家。他们个个“晓旨趣”,非常熟悉官场那一套,而且忠于职守、扎实干练。颜之推称之为“晓学吏用,济办时须”,即便他们干了出格的事儿,也不至于丢饭碗,“皆可鞭杖肃督”,“用其所长”。

“用其所长”的“长”,指那种突出的专业技能。类似现在的IT高手、医疗专家、执业律师或者文博权威。即便裁缝、司机、大厨、小贩也概莫能外,只要“活儿”好,便可在这个行业里畅通无阻,威风八面。倘若“不晓旨趣”,一厢情愿地纠缠某个职业,无非是巴结着过。从外表看,这份工作再体面、再风光,也扭转不了被同行推来搡去的惨状——赖在台上听喝、打旗、“跑龙套”,这又何必呢?

《颜氏家训》认为:理想职业,足以施展才华,荣耀一生;如果“不晓旨趣”,硬往里钻,难免落个死要面子活受罪。跑到大庭广众之下出洋相,等于糟践自己。倘若在社会上担个“草包”、“饭桶”、“混混儿”之类的臭名,再想改恶从善,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守一职:专注、敬业

“守一职”,就是专注、敬业,给生活供给和经济来源“上保险”。这是理想职业最诱人的“物质属性”。

战国时代,出了一位了不起的纵横家——苏秦。苏秦和张仪师从著名的鬼谷子,哥儿俩满腹谋略,足以胜任各国王室的高参智囊。苏秦迅速蹿红,他一个人居然同时挂“六国相印”——厉害吧。可是,没发迹那会儿,至亲骨肉,居然把他当作一摊臭狗屎。跑到秦国去耍嘴皮子,碰了一鼻子灰,苏秦千里迢迢赶回来,跟个叫花子差不多。饶是这样,家人还个个儿冷落他。据《史记·苏秦列传》记载:“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战国策》更叫人寒心:“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尤其是嫂子,天天撇嘴说风凉话。这种环境,谁能不受刺激?后来,苏秦发达了,衣锦还乡。全家人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叫人无限感慨。苏秦问嫂子:当初,你那么横,怎么现在老实了?对方回答更露骨:如今,兄弟您成事儿了,“位尊而多金”,谁不待见呢?

即使现在,“位尊而多金”这种职业标准,仍是不少人的就业首选。如果不能遂愿,便觉怀才不遇、世道昏暗,好像全世界都亏待了自己。《颜氏家训·涉务》编派南朝那些华而不实的世族文人,饶没本事,还怨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颜之推先生笑话他们不自量力。

天下为什么多事呢?往往出于人心贪婪,满世界攀比。尽管捧到了一碗饭,还要东张西望,看看别人碗里装了啥。如果吃食一样,自然“无可争之货”;假如比人家强,便生出强烈的满足和优越感。一旦相形见绌,立马嘴里冒酸水儿,千方百计要换一碗更荣耀、更实惠的饭。其实,“位尊而多金”永无止境,做了处长想厅长,赚百万又算计千万……结果,这山望着那山高,在哪儿都屁股长刺儿,上蹿下跳几十年,末了,连个像样的职业都保不住。

颜之推先生强调“最低标准”,他不是说过吗,“虽白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更何况,多少有些知识和能力的人,绝不至于饿肚子。《颜氏家训》提出“守一职”,仍是“最低标准”:这份值得坚守的职业,未必“位尊而多金”;但比较适合自己,而且相对稳定,若无天灾人祸,多半砸不了。用它来“看家”,可使后顾无忧、衣食有靠。现代社会也没跳出这个圈儿,虽说改行、跳槽不算新鲜,但是,一个家庭,不能成天改行、人人跳槽,最起码,要摁住一份稳定收入。

看来,颜之推所谓“守一职”,更多是出于生存需要。既然要“守”,就不能丢。除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外,再没有其他诀窍了。

益于物:为社会所利用

“益于物”,说白了即有利用价值。这是理想职业最现实的“生命属性”。

听过“屠龙之技”这个典故吗?据《庄子·列御寇》记载:从前,有个人叫朱泙漫,他跟一位高人——支离益学本事,连千金之家都败了。他学的本事很特别,叫作“屠龙之技”。杀猪宰羊很平常,“屠龙”确实没见过。朱泙漫倾家荡产,当了三年小徒弟,手艺算是学成了,可是,跑到街市上,“无所用其巧”。手艺再精妙,派不上用场也等于零。职业,同样如此:社会不需要,就死;生活离不开,则生。优胜劣汰,就这么残酷。未遭淘汰的职业,也分三六九等,比如,边缘行业、传统行业、朝阳产业等等。究竟应该选择哪种职业,全靠自身条件了。无论干哪一行,都不能吃白饭——被别人所需要、为社会所利用。倘若没有这点儿价值,那么,该行业及其从业者,便沦为棺材瓤子,恐怕连博物馆都不肯收留。

颜之推先生乃乱世中人,看够了“无益于物”的“职业垃圾”,梁朝那些达官显贵即是明证。当时,有位“建康令”王复,作为职业政治家,本该洞明世事、人情练达,此公偏偏像温室的病秧子,虽然气质闲雅,举止潇洒,愣是没骑过骏马。马一撒欢儿,他先毛了,惊叫:“这明明是老虎,为什么叫马呀?”瞧瞧,这种废物点心,怎能治理国家呢?他们哪行都做不成,当官弱智,治家也糊涂——还不是养尊处优,把自己废了吗?

《颜氏家训》首先排除了“废物”就业,随后,才指示子孙:只有“益于物”的职业,将来才会走得长久、站得安稳。颜之推规劝后人,别将自己锁在书斋里,应该走进市井,亲近社会,充分地吸收人间烟火。《涉务》举了几个“益于物”职业:比如,务农。尽管种田属于底层生活,可是,天下万民谁也离不开。吃饭,堪称民生“第一要务”,倘若三天水米不进,再孝顺的孩子见亲爹,都没劲儿请安了。种一季儿庄稼多难——耕地、播种、松土、薅草、治虫、间苗、收割、脱粒、晾晒、归仓……不懂这些细节,怎么跟土地打交道?其他行业都是这个理儿,崇文尚武、贩夫走卒、能工巧匠、引车卖浆……每种职业,都在为社会服务,既伺候人,也被人伺候。换句话说,具有“被利用的价值”,那个职业及其从业者,才可能红火、兴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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